第26章

劉姥姥進了屋,瞧着板兒在榻上繃得歡實,心裏頭也高興,倒是瞧着她閨女眉宇間有幾分憔悴,身子也消瘦不少,心裏頭不大好受。

那頭芸娘見賈老夫人進來,忙把板兒摟在懷裏扣的緊緊的不準他瞎鬧,劉姥姥見着自己大外孫子稀罕的不得了,跟以往一樣,自個兒坐在榻上,将板兒橫摟着,小腦袋枕着她的胳膊彎兒,劉姥姥另一只手從板兒屁股底下穿過輕輕拍打着他的脊背,小孩子背繃得緊緊的,僵在那兒一動不動,就兩只大眼睛珠子轉來轉去,瞅着老夫人,一只手伸在鼻子裏,時不時挖兩下。

劉姥姥摟着板兒搖了搖,那頭芸娘見了,頓時不知如何是好,忙諾諾道,“老夫人,這孩子重的很,還是我來抱着吧。”劉姥姥磨過身去,笑道,“這幾兩肉,輕的很,我就稀罕這孩子,瞧着就歡喜,跟我親孫子沒兩樣。”芸娘聽了,連稱不敢,只道府裏公子都是天上星宿下凡,哪是常人能比的。

劉姥姥聽了呵呵直笑,也不答話,心裏則想着,她這閨女如今說話越發像她了,這樣也好,能靠張嘴吃飯也是本事,總比笨嘴拙舌的好。

“你這閨女快坐下,慌什麽,我老婆子還能是洪水猛獸吃了你不成,我就瞧着你們好,合了我老婆子的眼緣,日後有啥困難,就來找我老婆子,能幫就幫。到底還是拐門親呢。”這可是親閨女,她能不護着麽,只這輩子了,怕是聽不到親閨女喊自己一聲娘了。

你說說這事鬧的,好好的咋就成了賈老夫人了,還一頭的官司,理都理不清。

芸娘可不敢将老夫人的話當真,但也适時的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自己親閨女什麽想法,劉姥姥還能不曉得,不過想着自己如今的身份,也不怪她閨女不信,劉姥姥也不在意,拉着芸娘的手道,“我瞧你面善的很,只是氣色不大好,可得好好養養。你那夫君待你可好,我瞧你婆婆倒算實誠,板兒也是個懂事的,保不齊這孩子日後給你掙個诰命回來呢。”

她心裏憋了好些話跟自己親閨女說,可到嘴邊又說不出口,到底身份不同了,有的話說出去,她閨女只怕心裏也不自在,只能小心翼翼的說些關心的話,只到底有幾分客套的感覺,劉姥姥一時不大自在。

“老夫人說笑了,我家這孩子是個不成器的,成天就曉得瘋玩,若是哪天懂事了,我就燒高香了,哪裏指望他有啥大出息奧。”芸娘也客氣的回道。

聽女兒這麽跟她說話,劉姥姥差點飙出淚來,這可是她親閨女,就是曉得她不認識她,可這麽客氣,她也難受。想當初,她還跟閨女一起說着怎麽教育板兒,怎麽讓他出息,給板兒找什麽樣的媳婦,這換了個人,啥都變了。

劉姥姥心裏難受,摟着板兒不說話,芸娘倒是會看眼色,可也猜不透老夫人的心思,倒是一直沉默不語的板兒,突然喊了聲,“姥姥。”然後摟着她的脖子哭了起來,姥姥,姥姥的,喊得直歡。

哎呦呦,劉姥姥這是心也疼,肝也疼,甭提個中滋味了,只摟着板兒心肝寶貝肉的喊,芸娘坐在旁邊一愣,還沒從自個兒兒子那句姥姥緩過神來,就見這一老一少互相摟着哭了起來。這下可好,一旁主室裏收拾屋子的琥珀等丫鬟聽了哭聲,忙跑了過來,見劉姥姥摟着個小孩子哭,又是納悶又是驚奇,責備的看了眼芸娘,忙上前安慰。

劉姥姥待琥珀進來,就回過神來,又看那丫鬟輕視自家閨女的眼神,立馬不舒服了,直接開口道,“快退下快退下,這屋子小的很,這麽些人擠進來也不嫌悶的慌。”直接将人全部轟走,然後對着板兒笑道,“好板兒,再喊句姥姥聽聽。”

芸娘一旁聽了,吓了一跳,忙瞪着板兒喝道,“板兒,亂喊什麽,小心回頭你老子揍你。”

“你這閨女,吓唬板兒做啥,我還經不起他一句姥姥了,好孩子,別聽你娘的,你就喊我姥姥就是,你爹要真敢揍你,有姥姥頂着。”劉姥姥頓時不樂意道,心道,這外孫子沒白疼,比他娘精怪,眼神就是好。

“老夫人莫要生氣,這孩子的出生,哪配喊您一聲姥姥。”芸娘立即說道。老夫人嘴上說的好,實際還不定怎麽想呢,她娘打小就教育她,人要活得本分,不能有貪念。

劉姥姥都快被自個兒親閨女氣哭了,你說說,她想親閨女喊一聲娘不容易,好不容易外孫子喊了聲姥姥,多少有點安慰,偏她親閨女還在裏頭攪和不答應,什麽配不配的,她老婆子根本就不想當啥賈老夫人,就想着回家跟閨女外孫子在一塊兒,可如今,有家歸不得,有親人認不得,做這老夫人,一堆糟心事,她一輩子都遇不到的事兒,這才幾個月全遇着了,想想心裏頭都堵得慌。

劉姥姥心裏憋的很,偏還只能忍着,這會兒閨女還氣她,她也堵了氣,心道,你不稀罕我,有我大外孫子稀罕,又說了幾句話,直接抱着板兒跟她去睡,到底走的時候還吩咐了奴才道,“你們好好照顧着,盡盡心。”再怎麽生氣,也不能讓人虧待了自己親閨女,這府裏可都生了雙富貴眼,上輩子她老婆子撒憨賣癡倒是無所謂,畢竟一把年紀了活着都是賺的,能幫襯兒孫都是好的,快死的人了,見識到那麽些東西,她老婆子想想還得意呢,只是真要她閨女也跟她一樣,她是舍不得的。

芸娘見賈老夫人真心疼愛板兒,也不說話了,她也不是傻子,賈老夫人只要動動嘴,她兒子前程就不同了。

劉姥姥讓人伺候着板兒梳洗,祖孫倆坐在床上,跟往常一樣,劉姥姥捏着他的小腳丫,問道,“板兒,你娘最近可好。”

板兒握着劉姥姥的手,歪着腦袋看了看,道,“不好,姥姥沒了,娘難受,哭的厲害。板兒也想姥姥了。”她這大外孫子剛出生那會兒,他親奶奶正巧身子不好,一直都是她伺候着,都沒換過手。

劉姥姥聽了,心裏又是一陣酸楚,心道,老天爺這是咋想的,好好的把她給整成賈老夫人,原本的自己還沒了命,那原本的賈老夫人哪兒去了,真正是一腦門子官司。

“板兒乖,你日後好好孝敬你娘,可別讓她在難過了,啊。”劉姥姥搓着板兒的小腳丫道。

板兒這會兒還小,比當初跟她一道來榮國府還小兩歲,虛歲也才四歲,不過人都說,小孩子眼睛開了天眼,能看旁人不能看的,她這大外孫子估計就與衆不同,再者,她一個鄉下老太太都能成為賈老夫人,她大外孫子認出她來也不稀奇,打小都是她帶大的,都沒遛過手,就是聞味兒也該聞出來了。不過劉姥姥也稀罕,故意湊到板兒耳邊,輕聲問道,“板兒啊,你咋曉得我是姥姥啊。”

板兒也湊到劉姥姥耳邊回答道,“姥姥就是姥姥,但也不像姥姥。”說着閉着眼依偎在劉姥姥懷裏,不一會兒就睡着了,倒是劉姥姥不曉得說什麽好,只是心裏嘆了口氣。

劉姥姥帶着板兒睡覺的事兒,一下子就傳了出去,邢夫人無兒無女沒啥感覺,王夫人自來認為自己寶玉與衆不同,沒想到先是個林黛玉,接着來個什麽板兒,一個個的越過她的寶玉去,着實可恨。想着自打賈敏沒了以後,這老夫人就變得奇奇怪怪的,真不曉得中了什麽邪氣。

想到寶玉,王夫人不放心,批了衣服去隔壁屋子看看,見裏頭丫鬟乖巧的很,心裏也滿意,只是到底有些可惜襲人那丫頭,雖年紀不大,但做事細心,長得也不出挑,對她也忠心,也不曉得是不是老夫人發覺什麽,特意将她給調走的。這老婆子別看着糊塗,心裏頭明白的很呢,不然也不會那麽打發襲人那丫頭。

一時間,王夫人也不敢弄出什麽大動作來。

大房,書房

賈赦坐在椅子上,一臉嚴肅,“我跟你珍大哥将焦大給要過來了,明個開始,跟他一起學兩手,瞧你這胳膊腿,一點力量都沒有,難怪被個女人給壓得死死的,你娘的嫁妝給你不是讓你敗的,每個月我都對賬,你要是不成器,我就收回來給你兒子攢着。對了,你有四個舅舅,當初有點問題,這麽些年也沒來往,但是不來往并不代表你沒有,也是時候走動了。我這輩子對不起你娘,你舅舅他們只怕看不上我,這也是我應該的,等我死了,親自給你娘賠罪,但你到底有你娘一半血脈,看在你娘的面子上,也不會太過為難你。這些日子,我也算是看清了,這榮國府,沒啥能看的住,老夫人到底年紀大了,四大家族說的好聽,除了你二嬸娘家哥哥有實權,旁的都沒啥大本事。”

說到後來,賈赦心裏邊也不舒服,對宋氏,他是虧欠的,就是這個兒子,他也沒做到父親的責任。他當初還怪他娘沒做到當母親的責任,想想,他不也是如此,也許還更混賬些。

賈琏低着頭,臉上一片麻木,小小年紀一點精神氣都沒有,見他這樣,賈赦心裏也不是滋味,他就這麽一個嫡親的兒子,如今這般,也是他當爹的不好。

真正是種什麽因得什麽果,這一切都是他該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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