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二、緣來,一道門
? 戰前遺留下的老城區,未經過度開發改建,保留下許多老街舊樓,就連鋪路的磚石都是百年前的原貌。或者設計者規劃之初便是刻意要在這繁華都市裏獨辟蹊徑,生生劃出一座城中樓閣,只将這老街小巷圈在其中,打造得宛如世外桃源一般恬适幽靜。
樓靖的□□父原本是名商人,大富商,屬于這座城市裏的上等人。戰後人事更疊,歷史原因家中好多物品抄沒的抄沒,舍棄的舍棄,唯獨還留下一處紅磚樓裏的小公寓,正位于老街之上。月餘以來,遭遇種種變故,樓靖終于可以放下工作,勻出假期陪伴妻子,便特意移居此處療養,正好免去旅途的勞頓。
遺憾,如同在家裏的時候一樣,葉梓總習慣閉門不出,到哪兒都把自己關起來,刻意地要與世隔絕。樓靖是理解的!經過了那樣殘酷的打擊,身處的各種圈子裏又流言不斷,葉梓是怕了,更灰心了。樓靖不忍心逼迫心愛的妻子勉強振作去面對世間的紛繁是非,只能選擇默默陪伴。
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了生活,樓靖的心神也常感到疲憊,甚至不堪重負。于是偶爾會獨自出來走走,在老街的清幽中,替換一下沉重的心境。
但是今天有件事讓他感到很奇怪!在老城區雖非久住,但自小也常來,樓靖記憶中,這條街上并不曾見過眼前這樣如此古樸雅致的雕花木門。看起來是間店面,可是樓靖上下找了一番,居然沒有門牌和店招的小店。基于好奇心的驅使,也是職業的敏感,帶着疑惑,樓靖嘗試着去推了推那木門。
意外地,門沒有鎖着。入耳一聲清泠的銅鈴響,樓靖在踏進門的剎那驀然感覺,自己仿佛錯入了時空,到了哪位民國文人的偏廳雅室。他下意識駐足門邊,一寸一縷地打量着室內,不自覺地,竟看癡了。
誠然,樓靖并非古董玩家,不過就他的職業素養來看,一眼望去,這屋裏竟似都是有年頭的老東西。別的不說,單就這雕花木制的店門,樞紐處無釘無鉚,俱是由同色的木楔鑲嵌固定,這手藝擱在現今,恐怕已是失傳了。
屋子是有隔斷的,自門廳左拐是一間候室,很窄。對面開着一道月門,垂有紗簾,此刻兩頭挂起暢通無阻。樓靖穿過月門更向裏去,見是一方古書齋的模樣。寬敞的室內靠牆擺放一張形狀不規則的桌案,貌似将原木的老樹樁子連根掘出,只将表面打磨平整上了清漆,湊合出成一張天然的矮幾。唯有那圈圈的年輪分明訴說着,這樹樁曾活于世上幾百年的寂寥與滄桑,以及它存在于紅塵間見證過的一代代人事興衰與榮辱。
就在那張桌案後,放着一把辨別不出年歲的舊太師椅。讓樓靖驚訝的倒不是椅子造型的奇特,或者雕刻花紋的繁複,而是它邊上正站着一位與這屋子的陳設萬分合稱,卻無論如何不似當下紀年的生人。
那是一名身着煙灰色長衫,梳着民國式的分頭,鼻梁上架一副古樸老舊的黑色圓框眼鏡的男子。
樓靖看見他時,其人側身而立,手裏捧着一卷書冊,正在翻閱中。想必察覺人來,視線恰好自書頁上擡起,偏過頭也望向樓靖這一邊,笑容儒雅。
“歡迎光臨!”樓靖清楚聽見男子說出一句敬語,接着又道,“抱歉,小店的雜役外出采買尚未歸來,招待不周,萬望客人見諒!”
樓靖怔住了!他被這番文绉绉意謙謙的文言唬住,一時間恍惚了年歲。稍稍回神,細想下頓覺蹊跷,忙問那人:“你們這裏是在拍戲?”
男子眉角挑了挑:“拍戲?”
“啊?不是嗎?”樓靖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這裏很多老房子都是租界時期的建築,經常有劇組借來當外景。看你穿的這身兒,你們一定是在拍民國戲吧?不好意思,門口沒有提示的标識,我不知道,誤闖進來了。打擾你們真是抱歉!”
言罷,樓靖轉身欲待拉門出去,卻聽身後飄來一語:“這身衣裳哪裏不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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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初初的謙遜有禮,這話聽在耳朵裏陰涼涼寒絲絲的,透着股怒意。
樓靖莫名轉過身去,只見男子雙眼眯縫,額上蹦出幾道青筋,卻不知哪裏來的無名怒火。看他架勢,此刻還自壓抑,忍着不發作,但說不好就爆發了。
樓靖有些尴尬,琢磨不透男子所問何意,斟酌片刻,不确定地回答:“沒有啊!沒什麽不妥的。你們拍戲穿什麽戲服,這個,不用我來作評論吧?”
瞬時,男子眼眯得更細了,講話都咬牙切齒:“誰跟你說我們是在拍戲?”
樓靖困惑極了:“不是拍戲?不,我意思,你這是,生的哪門子氣啊?不是就不是呗!誤會而已,說清楚就得了。我都沒問你是幹什麽的呢!嗳,對喲!”樓靖恍然,“你們這裏到底是幹什麽的?既然不是拍戲的,瞧這裏的裝潢,還有你們這身工作服,難道是古董店?”
男子左手握拳指關節抵住眉心狠狠揉搓,一字一頓:“工、作、服?”
直覺下,樓靖覺得自己真是應該閉嘴,什麽都不要再說了。橫豎說什麽,面前的男子似乎都不甚滿意,反而火上澆油般惹得他怒氣漸盛。看這人性子實在古怪,為今之計,還是脫身為妙。
思及此,樓靖滿臉堆笑,學着電視裏看來的,雙手抱拳給男子拱了拱禮:“在下蒙昧,未知閣下高深,多有打擾,您量大心寬,望能海涵!餘心愧悔,坐立難安,在下告辭,閣下請留步!”
說完,不等男子再有他言,樓靖拉開門直竄到街上,迅速逃開幾步。約摸十米開外站下,細思量又感怪異,便還扭頭回顧。這一看,不禁叫他大夏天裏起了一身雞皮,寒毛倒豎。因那雕花木門竟然,不見了!
匪夷之下,樓靖快步走回來,短短的距離內錯過一處處小店的門臉,數着門牌,最後卻走道了小街的盡頭。丁字路口左右延展,正前方徒留一道越不過去的高籬,黑漆漆,密麻麻。猛回身,這段路,走了豈止十米?
樓靖只覺耳中乍然嗡鳴,心思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