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決絕生死
? 今天一天扁豆的小日子都過得戰戰兢兢的。她不明白,不過出了趟門去将阿相先生定制的墨石取回來,到家就見着先生鐵青了臉,顯是跟誰有深仇大恨似的。弄得她一介小妖童坐卧不安,別說張嘴問一下,簡直就快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眼看日近夕時,西沉的太陽露出好大一張橙黃色的原臉蛋兒,篤悠悠挂在地平線上,一點兒都不着急走。暗忖這個時點該當也無客到訪了,扁豆便索性提起掃帚簸箕去了店鋪收拾打掃,躲着點兒先生,免得不留神踩了雷,白送上門當炮灰。
沒料到,她前腳才從後廂房出來拐進店裏,簸箕斷在手上還沒來得及放下,門上的銅鈴居然響起來,提醒有人走入了結界。鬼靈精的小家夥趕忙把家夥什往身後走廊裏一扔,施個閃身訣瞬移到了門廳,笑容可掬地迎上了正推門進來的客人。
“歡迎光臨!”扁豆規規矩矩給人鞠了一大躬,擡起頭來卻見門邊的男子好像活見了鬼,雙眼圓瞪,一腦門子汗,左手握拳右手按在後腰上,整個人僵硬得好似座雕塑。
扁豆眨了眨眼,直不楞登問他:“你腰疼啊?”
看清眼前只是個五六歲年紀的娃娃,男子稍稍定了定神,慢慢将右手抽回來,僵硬地笑一下:“啊,沒有!我拿紙巾,”他晃了晃手上的紙巾包,“天熱,一身汗。”
扁豆感同身受,猛點頭:“是呀是呀,最近這天兒真惹氣,熱死人了!客人快坐。”說着話,直将人引到會客室的仿古木質沙發椅上落座,又伶俐地從裏間端出一壺冰鎮過的菊花飲來。
“您稍等,我家先生就出來了。”
來人端着杯子并不渴飲,反而好奇問她:“你們這是——”
“啊!”扁豆大呼小叫地打斷了男子的問話,“瞧我,又忘了介紹小店的生意了!嘿嘿,抱歉抱歉!不過說之前,我得先恭喜客人您吶!”
男子一臉茫然:“恭喜?”
“唔!因為小店的門可不是誰都能看見的呀!您能推門進來,就說明是有緣人,注定要來求一求我家先生的。”
男子臉上的表情更懵了:“求?求什麽?”
扁豆故作高深:“那得問您吶!總之,小店的生意就是賣願望。只要客人有能耐用自己的故事說動我家先生,就許他向先生提一個訴求。但凡不違背人倫法理,先生定當竭力圓滿。事成後,您再支付相應的報酬即可啦!”
看瞧扁豆一臉得意洋洋的笑,男子臉上既無驚訝也不狂喜,手牢牢攥住茶杯,眼神忽然變得鷹一樣銳利,直直盯視扁豆。
小妖童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就好像被一組無形的器具剝皮剔肉,一寸一縷地透視進骨骼,最後窺入內心,巨細靡遺,無處躲藏。那是一種可以揭穿謊言看透真相的淩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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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間,扁豆心頭生出絲絲寒意。她确定眼前人并非泛泛。他當然是人類,卻不是普通人。
“不妙啊!”扁豆暗叫,“這個人很邪門呀!煞氣和戾氣都重得不得了,不會是道士吧?媽呀,先生快來,扁豆好慌!扁豆要死啦!”
宛如對這無聲的吶喊作出回應,扁豆一轉頭,就見阿相先生及時雨般從後堂踱了出來,頓時笑逐顏開,邁開小胖腿預備向他跑過去。可才擡腳,猛地發現本來滿面和煦的先生在見到坐中之人的剎那,臉上迅速冷凝出一道凜凜的寒氣。
扁豆徹底傻了眼。她站在原地,看看先生,又望望來客,小腦袋高速運轉着,忽靈光一閃醍醐灌頂。
“噢噢噢,就是你對不對?”扁豆氣哼哼指着客人,“一定是你這居心不良的逆賊,趁我不在,觸怒我家先生,惹他生了大半天的閑氣,是不是?”
來人壓根兒不理會扁豆的叱問,擱下杯子落落起身,目光直視先生。
“我相信你這裏不是什麽劇組外景地,也絕對不是我神經錯亂産生的幻覺。有人跟我說了這街上的一些神奇,木門、先生、女娃娃。”男子垂睑瞥了眼扁豆,複擡眸,言語迫切,“我一生不信任何怪力亂神,我的職業也不允許我相信,但今天我別無選擇了。所以無論如何,求你,即便是瘋也讓我瘋得徹底些!給我證明,證明你是非凡的,這不是一場魔術造出來的騙局。”
“哼,騙局?”阿相先生勾唇蔑笑,很是冷淡,“很遺憾,這世上唯一教不會的,就是相信!本座也好,或者這間小店,不會因人疑我而衰落,也從不因人求索而耀世。來則來已,去留自便,本座修緣。扁豆,”先生轉身擺了擺手,“送客!”
言罷,移步內往。
扁豆有樣學樣,也挽一副趾高氣揚不屑一顧的态度,昂着頭合着眼,小氣得連半個字都懶得說,直接向着大門一攤手做了個請禮。哪裏是送?分明是轟!
“等等!”男子越過扁豆,幾步沖到連接內外的走廊一頭,同時手探向後腰,竟出人意料拔出一把手/槍來。
“啊呀媽呀!”扁豆吓壞了,卻不顧着逃命,反朝立在走廊上的阿相先生沖去。
男子并沒有為難扁豆,由得她從身旁跑過。而他則熟練地拉栓上彈,食指僅僅扣住了扳機。
阿相先生仍自鎮定,俯身攬住張皇跑來的扁豆,将她往身後帶一帶,微微側身一言不發。鏡片後的深瞳靜靜望着持槍者,眸光森寒。
但更令人吃驚的是,男子沒有将槍口端起來指向先生,反而撥轉回去頂在了自己的太陽穴上。
“抱歉!我真的想不到別的辦法了。”這是一個除了絕望一無所有的男子,他的哀傷無法用流淚表達,唯有眸色深深痛着,“如果人生只剩下瘋狂,那我寧願現在死去。”
食指勾動,扳機被毫不猶豫地扣下,整個空間剎那間寂靜無聲。
是真的靜!沒有叫喊沒有呼吸,就連火藥的擊發都是無聲的。不,毋寧說,槍根本就沒有響。
幾秒鐘的凝滞後,男子也察覺出異樣,睜開眼看見手中所持。那僅僅是一柄用高粱杆精心紮起來的掃帚。
“先生,”扁豆驚魂未定,手中牢牢攥着男子方才握住的槍,“扁豆做得對嗎?”
“當然!”阿相先生将她抱起,柔柔托在臂上,寬厚的大手撫過她額發,“你的偷梁換柱之術習得愈發純熟了,做得好!”
放下她來,接過槍在手上,先生神色間有了惋惜,眼中寒意收斂,換了深邃。他一步一沉,緩緩來到男子跟前。
“死可以作為逃避的手段,但絕不應該成為最後的結果。人生順逆,也許絕境,任何人的軟弱都是值得諒解的。只是在選擇絕路前,你是否已經切實地為活下來的人綢缪好了将來?”
先生鄭重地将槍交還到男子手上,指尖有意無意碰觸到他無名指上的戒環。
無力再握住,槍落地,男子指腹輕輕摩挲起銀色的指環,眼神空空的,漸漸渙散。似虛脫般,他身體猛然晃了下,幾乎要跪倒下來。阿相先生适時援手,攙扶他返回會客室在沙發椅上坐下。又遞過那杯少了涼意的菊花飲,聲沉柔緩:“當是一場夢也罷,說說你的故事吧,樓探長!”
樓靖擡起蒼白的面容,不可置信地瞪着先生。
先生笑笑:“既是夢,又何必追究?我知道你是樓靖,你記着我是集語亭的先生,如此,便夠了。”
“集語亭……”樓靖夢呓般念着小店的名字,失神的眼中聚攏起點滴生氣。
阿相先生并不急着催促他講述,耐心等待這個方才幾乎奔潰的人慢慢找回自己的理智。
“一個多月前,我妻子葉梓去參加高中同學聚會……”
語言是一筆看不見的墨,一字一言拼湊出了屬于樓靖的故事。
葉梓參加的同學會本應是充滿往日校園青澀記憶,熱烈而溫暖的。事實上,那個仲夏的夜晚起初也如所有與會者預期的,始終維持着溫馨懷舊的氛圍。所以意外來時,更叫每一個人都猝不及防。
凄厲的尖叫聲來自于邊上目睹的女子。葉梓只是捂着嘴,渾身戰栗地立在原地,看着倒在腳邊的老同學楮樵,喉嚨裏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随後救護車來了,接着,警車也鳴着笛駛入了寧靜的校園。因為楮樵死了,中毒身亡。劇毒氰/化/物就摻在他最後喝過的烏龍茶裏,而遞給他杯子的,正是葉梓。
樓靖趕到現場的時候,葉梓已經被領到另一間教室單獨問話了有半個小時。經過初步的現場勘查,警方暫時并沒有将她列為首要嫌疑人。自助式冷餐會,桌上的飲料大家可随意拿取,誰都有可能接近那個有毒的杯子。況且在“只有楮樵的杯子裏有毒”這一特定情況下,辦案人員心裏莫衷一是地判斷此案很可能是一起無差別殺人。葉梓會被問訊那麽久,只是因為她始終一言不發,失魂落魄地坐着。刑警隊人面都熟,在場人員都知道她是樓靖的妻子,生怕她情緒不穩有異動,便專門安排了小女警陪着,一邊安慰,一邊希冀能從她口中探聽出點滴有用的線索。
看見樓靖急匆匆進來,木讷的葉梓仿佛垂死之人盼來了生的希望,一頭紮進丈夫懷裏,忍耐許久的情緒瞬間爆發,嚎啕大哭。
在場的警員都叫這哭聲催得動容,別室的老同學們聽聞動靜奔過來,看見了觸動着,也三三兩兩相擁倚靠,無比哀傷。于是好好的一場同學會,便如此慘淡落幕了。
此後,案子的調查可謂順利,卻也峰回路轉得令人唏噓。
讀過楮樵個人檔案裏那一串頭銜,不止警員,就連當天在場的老同學們也不免咋舌。
“乖乖!他的地産集團可是在濱江開發了好幾個高檔樓盤,單平米均價八萬,最小的一套房子面積都超過兩百平米。那就是豪宅啊!”
回憶楮樵參加同學會時的穿着——白色圓領T恤,外頭罩一件深咖啡色格子短袖襯衣;工裝褲,帆布鞋,随意休閑,普通得顯不出絲毫高高在上的貴氣。沒有同學會想到,這個上學起就不引人注目的男子居然是本市最大的地産商,坐擁上億身家的富豪。甚至後來大家發現,十年裏,竟無一人有楮樵只言片語的消息。他會準時出席同學會,僅僅是響應了網上校友錄裏的帖子,可以說,他是不請自來的。
而随着調查深入,警方也發現,楮樵本人似乎一直刻意避免身份的曝光。他向來不出席任何有媒體到場的公開會面;他名片上印着的名字是“于樵”;他只開一輛中檔的別克轎車,還不讓同學們看見,遠遠停在學校兩個街區外的小路上,自己步行至公車站乘了一站地到學校赴會。
“楮樵上學用的是母姓,他父母很早離婚了。”
葉梓道出的內情并沒讓楮樵身上的神秘感消減多少,反而更叫人好奇,大學報考生物科學的他,為何畢業後徑直投奔了向來感情淡薄的生父所經營的房産公司?并天才般在詭谲的樓市異軍突起,幾年內擠垮、兼并了數家中小型地産商,一家獨大,立在了財富的頂峰。
于是承辦案子的重案組警員們不免揣測,這看似無差別的毒殺,或者正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針對地産大亨的暗殺。一時間,楮樵生平的經歷,包括社交、戀愛,還有一應家族親屬關系統統被深挖。結果卻是,這個看似擁有一切的人,他沒有朋友,沒有愛人,就連人壽保險單上的受益人都只是自己患有老年癡呆的母親,和她栖身的那間老人之家。這個人的一切清白幹淨,卻又孤獨到無比凄涼!
“他有的,只是錢吶!”
小警員的一聲喟嘆,反而無意刺痛了樓靖。他憶起了那年兩小無猜初相遇,小小的葉梓就跟後來的楮樵一樣,也是一個人站在廣場邊,遠遠地望着樓靖和夥伴們游戲,眼神裏映滿了渴望。
葉梓的父母沒有離婚,一直相親相愛着,可這樣一對睦鄰友好的夫妻卻總冷待着二女兒葉梓。聽葉梓說因為自己是超生的,家裏被罰了好多錢,爸爸連升職的機會都丢了。加之原本父母一心想二胎生個兒子,結果仍是女兒,失望之餘愈加不甘不忿,一腔怨尤無處傾瀉,反都落在這一個他們看來委實多餘的小女兒身上。
遇見樓靖之前,長到五歲的葉梓沒有過新衣服、新玩具,她只是穿着姐姐穿過的衣衫,用着姐姐用過的物什,乖巧順從,不懂得什麽是“索取”。
至今,樓靖都一直慶幸,當年才小學一年級的自己瞥眼間看見了孤零零的葉梓,能毫不猶豫向她跑去,笑着問:“一起玩嗎?”
猶記得葉梓畏縮的眼神,宛如離群無依的小獸,弱小又可憐。她想靠近,卻總在猶豫,最後便只落寞地搖了搖頭,好小聲地說:“會弄髒衣服,媽媽要說的。”
“這樣啊!”小樓靖站在原地歪着頭想了片刻,忽扭頭向着身後喊:“嗳,你們玩兒吧!我不來了。”随後在一衆夥伴沮喪的抱怨聲中牽起葉梓的小手,問她:“會翻花繩嗎?”
葉梓一愣,小臉紅紅的,點點頭,更細聲道:“會的!”
“那你教教我吧!我老翻不好,被奶奶笑話。”
“唔!”
從此相伴着走過歲月,走到足以擔起誓約、攜手共枕的如今。樓靖曾經自信已完全走進了葉梓的心裏,他很滿足,很幸福。
那麽楮樵呢?他身邊真的就沒有一個人曾走進過他的心裏嗎?空白的人生,是否當真不曾動心,不曾用情?
說不清是職業性的敏感,抑或僅僅身為丈夫的一點異想天開,樓靖開始對楮樵的感情世界産生了極大的好奇。出于避嫌的考量,他被排除在這件案子之外。索性獨自游離出重案組的搜索方向,摸索着去探尋楮樵的舊物,在他曾到過、駐足、盤桓的地方,搜集哪怕一張紙片的痕跡。
結果他真的找到了!
同母親蝸居過的舊屋書桌抽屜縫隙裏,靜靜封存着楮樵的日記本。秘密不在乏善可陳的文字裏。硬抄本最後的封頁內側,一張被突出放大到人影模糊的集體照,正中顯眼位置僅剩的女孩兒,樓靖無論如何不會認錯——她是葉梓,是自己的妻子!
往事仿佛一出經典老電影的情節,在樓靖的心裏拼湊成完整的映畫。成為警察以來,樓靖第一次違反守則,将涉案的證物私扣隐瞞,沒有直接上交。他把日記本裏夾好的照片攤開在葉梓眼前,看着她眼中的驚詫漸漸褪色成疑惑、傷感、悔恨,最後徒留下迷惘。
“他,喜歡過我?!”
聽見葉梓惶惑的呢喃,樓靖近乎殘忍地捧起她臉來,直望入她眼中:“不,他喜歡你,到死都一直喜歡你!”
葉梓哭了,将日記本捧在胸前,無聲啜泣了整整一夜。
“組長拍着桌子問我為什麽要違反操守,”樓靖頹然坐在阿相先生面前,手抵着額,眼底陰霾深重,聲音啞得幾乎聽不到,“我沒辦法告訴他是因為葉梓夜夜噩夢,有時甚至哭着醒過來,說夢見楮樵站在好遠的地方跟她說話。她聽不見,就拼命向他跑,可越跑反而離他越遠,越聽不見他說的話。我以為葉梓是歉疚自己遞給楮樵那杯有毒的茶,我想讓葉梓知道楮樵的感情,或許她能釋懷些。可是我錯了,葉梓的夢魇反而越來越嚴重。她可以整夜整夜開着燈不睡覺,實在困得受不了就坐在原地打瞌睡。或者我抱着她,才肯稍微睡一會兒。同事給我們介紹了心理醫生,看過幾次,她似乎好一些。沒想到,案子在這個時候真相大白。可是——”
樓靖随後說出的真相,讓阿相先生都大吃一驚。
原來就在樓靖去挖掘楮樵情感線的同時,另有一組警員在調查楮樵最後聯系過的人員時,發現有一家境外私人診所的電子郵箱在最近三個月內,每周定期會跟楮樵聯系一次。經過溝通,意外地了解到,楮樵在國外接受過短暫的抗腫瘤新藥臨床試驗。由此,法醫再次進行了更為細致的屍體解剖,藉由CT掃描确認楮樵腦部長有腫瘤。經過病理切片确診,腫瘤已到末期,餘命至多三個月。
一夜之間,之前種種的偵破方向都似遭到推翻,所有辦案警員都不可避免地萌生出一個悚然的推論:自殺。
然而就跟至今以來被刻意掩藏的人生軌跡一樣,楮樵将得病前後的情緒也小心遮掩着,即便最親近的下屬、他的父親都不知道,這個每日按時上下班的人其實正在為生命倒數計時。那該是何等絕望的孤獨呀?無處傾訴,無人來慰,無以求安!
但他一定還有留戀,一個人,一樁事,無論是什麽,總之有一個念頭促使他時隔十年又登錄上校友錄的賬號,看見了同學會的召集令。他去了,見到了一些人,或許還聽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随後他便死了。這一切都符合一個自殺者的邏輯,唯一叫人疑惑的,為什麽?為什麽要那樣慘烈地死于衆目睽睽?又為什麽要将嫌疑落在一個他曾經默默喜歡的女子身上?為什麽,他死都不留下只言片語的解釋,哪怕是最後的傾訴?
帶着如斯矛盾,案子最終雖以“在死者服用的抗癌藥膠囊裏發現了氰/化/物粉末”,被蓋上了“自殺”的定論。可每個曾涉入其中的人都不約而同繼續困惑着,各自心中都留下了難解的疑問。
與此同時,葉梓的病情也加重了!
“她開始夢游。”樓靖的訴說也直如癡癡的夢呓,“很多時候哪兒都不去,就是開着窗,然後在窗邊站着。好幾次我以為她會跳下去,吓得想去叫醒她。結果她只是朝天上伸出手,好像要捉什麽,又沒捉到,就退回來,關窗,接着回去睡覺。可我還是怕得要死,怕我不在的時候她睡着了又夢游,就那樣從窗口跳下去。我不敢離開家,不敢離開她半步。組長體諒我,批了我一個月大假,讓我安心照顧葉梓。呵,照顧?”樓靖笑得慘然,“我不過就是個看守,跟瘋子似的一刻不停盯着葉子。她醒着我擔心,她睡着我更擔心。我一分鐘都不敢睡,強迫自己站着,連坐下都不允許。結果還是睡着了。等我醒過來,卻發現葉子坐在我邊上,她,她……”
樓靖的眼淚順着指縫滑落,這名曾立誓與一切罪惡對抗到底的刑警失卻了铮铮的堅毅,顯得疲憊虛弱。
“她用我的手铐把自己跟我铐在一起。她說這樣,就不怕我找不到她了。”
男兒淚,哀至深,痛至徹,一滴一托付,重若千斤。
阿相先生久久垂首默着,手掩在袖中,眸藏在鏡後,不辨真心意。邊上的小扁豆則已哭成了淚人,豆大的淚珠順頰而下落在地上,碎成一灘又一灘。她挨近先生,捏着他衣袖依依哀求:“先生,幫幫他們吧!”
先生撫去妖童的淚痕,偏頭望向樓靖,誠懇道:“你所求,是要解脫?”
樓靖黯然搖頭:“不!我只求你能讓葉子得到她想要的答案,讓她看清楚所有。無論是她的情感,還是楮樵的用心,都讓她知道。沒有困惑,她才能繼續生活!”
“你覺得她的心魔就是她病症的根源?”
“是!”
“你不怕心魔背後的真相,是一個你無法承受的結果?”
樓靖猶豫了一下,狠狠堅定:“沒關系!只要葉子能好起來,什麽樣的結果我都願意面對。”
“好!”阿相先生忽将樓靖牽起來,“那就領我去見見你的妻子吧!”
劍指當空劈開一道虛無的門,阿相先生拉過苦惱人的手,昂然邁入,迎向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