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貴客
吳能看着兄長的背影,面上神色蕭索,風吹起他袍子一角。茭娘想上前說幾句安慰父親,但剛走出一步就又退回來,吳能已經轉頭對茭娘道:“沒事,茭娘,我這心裏的不舒服,一會兒就好了。”
茭娘上前一步,還想開口,柳氏已經輕輕地拍女兒一下,示意她先上樓。茭娘一步一回頭地上樓,來到樓上,低頭看院中,見爹娘都站在那裏沒有說話。茭娘的唇張了張,對吳能大聲地道:“爹爹,你要覺着女兒做的不對,就……”
柳氏已經快步上樓,把茭娘推進屋裏,對茭娘道:“茭娘,那是你爹爹的親兄長,他做了再過分的事兒,你爹爹都顧念着少年時候的好。你爹爹,并不是不明白你大伯的那些壞,只是這人,總要等到退無可退時候,才會醒悟。你爹爹他,傷心的,不是你對你大伯說出這些話,他傷心的,是你大伯,終究沒有一個悔字。”
茭娘靠在柳氏懷中,對柳氏點頭,柳氏摸一下茭娘的臉:“你沒有兄弟姐妹,有些事,你體會不到。茭娘,我是有兄弟姐妹的,小時候兄弟姐妹們在一起,玩耍的十分友好,等到長大後各自嫁娶,也彼此心中惦念。”
茭娘點頭:“娘,您的意思,我懂,我并沒有責怪爹爹的意思。”柳氏把女兒的臉捧起來:“我的女兒,自然是聰明的,不過娘要告訴你的是,你眼看着就出閣了,到時生兒育女,總要在他們之間,好好對待好好調停。至于以後……”
柳氏頓一頓才道:“那也只有看他們的了。”茭娘曉得這是自己娘在教自己做人父母的道理,嗯了一聲問出一句:“娘,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問你,那一年,如果舅舅他們接了信不肯來,那娘您當時是做了什麽打算?”
吳大伯當初敢出這樣主意,除了柳氏娘家在的遠之外,他心中只怕也有柳氏娘家不會來人的都打算,到那時,柳氏母女就成他砧板上的肉了。柳氏不料茭娘會這樣問出,遲疑一下才笑着道:“那能怎麽做呢?茭娘,那時我也只有一死,死前把你托付給你蘇叔叔,茭娘,只有這樣,才能護住你。”
“娘!”茭娘伸手抱住柳氏的腰,聲音裏帶着哽咽,柳氏輕輕地拍着女兒的背:“別哭別哭,事兒不是沒發生嗎?茭娘,這事你不提我也沒說,這會兒告訴你,就想和你說一句,無論遇到什麽事兒,都只能靠你自己,而不能去想着別人會來救。”
茭娘點頭,吳能已經走上樓,站在門口聽着她們母女的對話,聽完,吳能長嘆一聲,這聲嘆息傳進柳氏耳裏,柳氏忙把女兒放開,擡頭對吳能道:“你有什麽話,進屋來說罷,站在外頭算是怎麽一回事?”
吳能并沒進屋,只對柳氏道:“孩子大了,不好随便進去了。我上來,就是來告訴你,你準備些紅糖雞蛋面條,讓陳嬸嬸送到……”吳能的話沒說完就停下,柳氏已經笑了:“我知道,我讓陳嬸嬸去送。這些我還是會做到的,你放心。”
吳能嗯了一聲,轉身要下樓,卻又停下腳步看着妻子,柳氏了然一笑走出屋子,兩人四目相視。吳能輕聲道:“委屈你了。”柳氏勾唇一笑:“算不上什麽委屈,只是以後,以後,你會被人說。”
這世上有時候就是這樣不公,明明你不是那個做壞事的人,但等到結果出來,總是有好事者怪你不肯再低一低頭,再忍一忍,不就什麽事都沒了?吳能怎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只對柳氏道:“有些事,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一直在意的,只是少年時候的那些情分,可再多的情分,随着對方一刀刀的磨,那些情分終究蕩然無存,這個世上,沒有誰,會任由另一個人予取予求,甚至被那個人拿了命去。柳氏和吳能相攜走下樓,茭娘在屋內,久久思索,終究還是嘆了一口氣。
柳氏吩咐陳婆子給侄媳婦那邊送了些紅糖雞蛋這類,陳婆子回來時候說侄媳婦對柳氏十分感謝,又說侄媳婦已經知道了吳大伯跑來鬧了一場,百般嘆息,只是她也沒法做主。這些話柳氏曉得侄媳婦說了,也是為了以後不斷親,記在心上罷了。
此後洗三滿月,各項事情,柳氏都只讓陳婆子去,自己并沒親自去,于是吳大伯母還是有些不滿,但這會兒再去鬧一場,也是給人瞧笑話,忍住心中氣罷了,一門心思地等着京城傳來消息,蘇桐最好落榜。就算不落榜,僥幸考中進士,到時也要看不上茭娘,退了茭娘這邊的婚,那這才叫吳大伯母稱心快意呢。
不過沒有如吳大伯母的意,時令很快進入三月,京城也傳來消息,蘇桐中在二甲,報喜的信到了蘇州,蘇母十分歡喜不消說,吳桐也很高興,特地拿出十兩銀子打賞前來報喜的報子,一時吳家蘇桐家,都賓客盈門。
Advertisement
柳氏和蘇母商量了,既然蘇母這邊也就一個人,索性酒席擺在吳能家,到時親友們也省得兩邊跑。至于這祭祀上墳這些事,還是要等新進士從京城回來再做。蘇母也是個好商量的,況且吳能家和蘇二嫂家就在兩隔壁,酒席擺在蘇二嫂家,也是合情合理的。
既然商量妥當,吳能和蘇二叔兩人也就關了三天鋪子,在院子裏擺了流水席,若不是地方太小,只怕吳能還要去請個戲班子來唱上兩天。但就算這樣,蘇母還是連聲說他們兩人太破費了,怎能擺這麽多天的酒席?
倒是蘇二嫂說這是難得大事,哪能不大肆慶祝,于是酒席還是照樣擺了。蘇母和柳氏蘇二嫂三人就在蘇二嫂家這邊坐席,接受親友們的恭喜。吳能和蘇二叔就在吳能家這邊,專門請了男客。
一時兩邊都熱熱鬧鬧,巷子裏來往的,都是來恭喜的親友。
三天酒席很快就到了最後一天,這三天也有幾個地方士紳的太太奶奶來賀喜。蘇母和柳氏也招待她們,這天總算沒有人來了,蘇母和柳氏蘇二嫂坐在蘇二嫂房裏說閑話,蘇二嫂笑着指下蘇母:“嫂嫂果真是裝一樣像一樣,這兩天聽人稱呼你太太,我瞧着,也有那麽幾分像。”
蘇母摸一下身上的新衣對蘇二嫂笑着道:“連你也來取笑我,再這樣,咱們妯娌更不好相處了。”說着蘇母轉頭對柳氏笑:“倒是親家母,原先沒發現,這會兒才覺着,您是又展樣又大方。”
柳氏噗嗤一聲笑出來:“瞧瞧,你們妯娌兩個,都拿我取笑了,還什麽又展樣又大方,這才是臊我呢。”
三人正嘻嘻哈哈說着,丫鬟已經跑進來:“嬸嬸,有位陳太太來道喜。”
什麽陳太太?蘇二嫂還在疑惑,丫鬟已經遞上帖子,蘇二嫂接過帖子看了眼,對柳氏笑了:“這和你家還有些瓜葛。”這一說柳氏也明白了,定是柳素嫁的那一個陳家,柳氏只為我一笑:“這和我家也沒多少關系,蘇嫂嫂,你和親家母出去迎着罷,我也托大一句,乏了。”
蘇二嫂曉得畢竟有柳素在中間,柳氏和陳太太有些難以稱呼,因此蘇二嫂也不以為然,和蘇母一起出去見客。
蘇二嫂和蘇母進到堂屋的時候,陳太太已經在那坐定,她四十出頭的樣子,皮膚白皙有些富态,今兒來蘇家,可以看出穿的很莊重,伸手出來時候,手上那鑲寶的金戒指,老遠就在放光。見蘇二嫂和蘇母走進,陳太太在身後丫鬟的扶持下站起身。
蘇二嫂和蘇母并肩上前,雙雙開口:“勞貴客下顧,蓬荜生輝。”陳太太也客氣幾句,兩邊各自道過萬福,這才各自坐下。
陳太太往蘇二嫂妯娌身上掃了一眼,和她們說了幾句閑話,就笑着問:“聽說吳家的奶奶也在這邊,怎的沒見到?”
蘇二嫂不料陳太太先問柳氏,含笑道:“親家母有些乏了,在那歇着。”陳太太哦了聲就道:“聽說她的千金十分美麗,我們兩家,也可以算通家之好,還想見見她千金,我這裏,還有一封吳新娘給她帶的信呢。”
這話透着奇怪,蘇二嫂和蘇母都皺眉。陳太太神色還是那樣泰然自若:“我曉得,外頭人對我們家有些誤會,還說什麽做了妾,就不能再認原來的娘家了,不然連娘家人都蒙羞。話雖這樣說,但人情又是人情,天下哪有真能隔斷父母家人的?今兒聽說我來,吳新娘歡喜的很,特地來求我,說請我給她堂妹帶一封信。”
這是非要見茭娘了,蘇二嫂和蘇母更感奇怪,蘇二嫂讓丫鬟去問問柳氏,這邊依舊在和陳太太敷衍。陳太太雖然嘴裏說的來恭喜蘇桐考中進士,但看那神情中時時有焦慮現出,似乎連和蘇家妯娌敷衍都不願意。這要是沒有蹊跷,那才叫見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