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頑皮。”舟上少年嘴角輕勾,清雅面容上現出一抹淺淡笑意。
林沁依舊背着小手,煞有介事的贊嘆,“慘綠少年,風度翩翩!”
她才不過三四歲的年紀,個子小小,一臉稚氣,偏偏要學着用大人的口吻來誇獎自家長兄,看上去頗為好笑。
林開棄舟登岸,彎腰捏捏妹妹的小鼻子,“阿沁好不淘氣。”神情語氣中,自然而然的帶了幾分親呢。
他生的極是精致美麗,氣質卻是偏于冷淡的,這幾分親呢在他來說,便顯得十分難得。
“總捏我鼻子,捏扁就不漂亮了。”林沁揪揪小鼻子,一臉嫌棄。
“真愛臭美。”林開寵溺的輕笑。
“阿沁沒說錯呀,鼻子不能總捏,捏扁會不漂亮的。”林昙笑着幫妹妹說話。
“咱家大小姐和二小姐聯手,那定然是所向無敵,當者披靡。”林開誇張的沖林昙和林沁拱拱手,“大哥錯了,大哥認輸。”
林沁仰起小臉,語氣誠懇,無比認真,“大哥,沒事的,爹說過了,知錯就改,還是好孩子。”
林開:…………
林昙背過身,沒義氣的捂嘴偷笑。
林開輕輕咳了一聲,“大哥要回書房用功了,阿昙,阿沁,再會。”施施然走向水邊。
他即将登舟,林沁邁着小短腿追了過去,探着小身子殷勤詢問:“大哥,你回書房用什麽功啊?學什麽啊?我懂不懂啊?”林開身形飄逸上了船,手持一柄碧綠的長杆在水中一劃,小舟便如離弦之箭般駛向水面,他人已去的遠了,聲音卻悠揚的傳了回來,“大哥回去寫本書,書名便叫做《每天都被林家二小姐打敗》……”
“噗……”林昙笑了。
林沁稚氣小臉上全是迷惘,“林家二小姐就是我呀,姐姐,我每天都做什麽了?”
林昙溫聲道:“阿沁這麽小,能做什麽?當然是每天吃吃吃,玩玩玩,這就是你的正經事啊。”林沁不大樂意,指指悠閑戲水的大白鵝,理直氣壯,“我還會管大白。”林昙忍笑,“對,阿沁不光會吃和玩,也會做事呢,還是很忙的!”阿沁你吃喝玩樂之餘順便再撒個嬌鬧個笑話噎個人什麽的,嗯,真是很忙的。
一位年約七八歲的男童不緊不慢沿岸邊走來,身後跟着個年紀和他差不多的小厮,替他拎着一個竹編的書籃。
“二哥。”林沁見了他,眼睛發亮,颠兒颠兒的跑過去,一臉谄媚笑容,“二哥,我很雅呢,我還很忙!”
林寒根本聽不懂自家小妹在說什麽,什麽很雅,很忙,阿沁,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不過,他也知道自家小妹年紀太小,很糊塗,經常自說自話,說出來的話莫名其妙毫無意義,便耐心的問她:“阿沁,為什麽說你很雅呢?”林沁興滴滴指指水中的大白鵝,“它,很雅,王羲之!”林寒随着妹妹的手掌看過去,很快明白了,“阿沁,你愛鵝,說這個很雅,和王羲之一樣,對不對?”林沁忙不疊的點頭。
林寒指點着大白鵝教給她,“王羲之愛鵝不只是文人雅事,他是從鵝的體态姿勢中體會書法運筆的奧妙。你看,鵝的頭頸昂揚微曲,對不對?執筆時便要這樣的。運筆之時,卻要像鵝掌撥水,方能使精神貫注於筆端。”
林沁聽的迷迷糊糊,卻一直讨好的笑着,頻頻點頭。
“阿沁,過兩年你開了蒙,二哥教你寫字。”林寒鄭重承諾。
“小冬烘。”林昙看着這樣的二弟,心中一樂。
“二弟,早。”林昙笑咪咪道。
林寒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眉頭微皺,有些勉強的躬身施禮,“大哥早。”
“二弟,今天是誰打發你穿的衣裳?眼光不錯,這身寶藍色的衣衫很配你,顯得你小臉蛋雪白粉嫩的,真招人喜歡。”林昙親熱問道:“你這是要上學去麽?阿寒,其實你不必這麽用功的,今兒個家裏要來客人,爹和娘許你請假,已經跟許教谕打過招呼了。你在家歇着,‘偷得浮生半日閑’,豈不是惬意的很?”
林寒神情嚴肅,“寸金難買寸光陰,姐姐,我今天不上學,這會兒橫豎閑着無事,便到聞先生處坐坐,順便請教學問。”
聞先生是林楓請的幕僚,因是單身一人在安定,沒有家眷照顧起居,林楓便請他在林府住下了。聞先生學問廣博,林寒很仰慕他,這不,明明今天可以不上學,他還要向聞先生求教去。
林昙嫣然,“我家小弟真勤奮。”
林寒板着一張俊俏的臉孔,“客人近午時方到,我到時候回來,不會失禮的,小弟告辭了。”一絲不茍的作了個揖,和林昙、林沁告別,邁着端莊的步子,上了石拱橋。
“能光明正大的偷懶你都不肯,阿寒,你真是學生中的異類啊。”林昙望着弟弟的背影,搖頭嘆息。
“異類啊。”林沁跟着姐姐大發感慨。
“嘎,嘎,嘎。”大白從水中上了岸,抖抖羽毛上的水,大模大樣不慌不忙走到林沁身邊,等她一起回去。
“等會兒再走。”林沁認真的告訴它。
大白不滿的伸長脖子叫了幾聲,叫聲鄭重,似含有譴責之意。
“你游了這麽久,我一直等你的呀。”林沁又黑又亮的眼眸之中滿是詫異,“我才跟姐姐說了幾句話,你就等得不耐煩了?大白,你這樣很不好呀。”
大白的叫聲更加高亢。
“叫聲高不代表你有理!”林沁一臉認真的訓斥道:“就知道玩!蠻不講理!好了,別叫了,我帶你回去便是。”大白鵝聽她說回去,方才不叫了,昂頭往回走。
訓過大白,林沁沖林昙揮揮小手,“姐姐,我和大白先走了啊。”正好這時另外兩名丫頭孔陽和小宛也來了,這兩個丫頭俱是十五六歲的年紀,看着就比顏在和應該老成多了,林昙吩咐道:“你倆陪着二小姐送大白回鵝棚,好生看着二小姐,不許二小姐亂跑。”孔陽和小宛一一答應,林昙猶自不放心,又囑咐妹妹,“阿沁,路上慢着點兒……”
“知道,知道。”林沁沒等林昙說完,便滿口答應。
小娃娃帶着大白鵝,大搖大擺的走了。
兩個丫頭不遠不近的跟在她身後。
林昙看着妹妹小小的背影,不覺微笑。
“大小姐,您可回來了,夫人找您呢。”一個身穿青色比甲、侍女打扮的少女自院中走出來,滿臉陪笑,曲膝行禮。
林昙納悶低頭,“青竹,我是哪裏不對了,連你也能看出來?”
那名叫青竹的侍女抿嘴笑,“大小姐,奴婢眼拙,您又扮得像,這可真是看不出來。不過,方今早我見過大公子,他穿的是分明是綠衣。”
林昙不由的笑,“唬了我一跳,還以為你是火眼金睛呢。”
青竹陪着林昙往裏走,口中打趣,“大小姐您想想,林家有大公子和您這對孿生兄妹,奴婢今早見過大公子,這會子若是認不出您,豈不是傻子一個麽?真這麽傻,該被夫人攆出去了!”
青竹是羅夫人奶娘李嬷嬷的孫女,自小在林家長大,和林昙雖是主仆,卻十分熟稔,日常談起話來并不拘束,說笑着,兩人一前一後進了羅夫人日常起居的東側間。
此時天光已經放亮,陽光射入房中,明媚而溫暖。羅夫人正坐在桌前喝茶,見林昙進來,便笑道:“快過來,陪娘坐會兒,說說話。這一大早的,你大哥要放舟河畔,你要送蘇師爺,阿寒執意要去聞先生那兒請教學問,阿沁匆匆忙忙吃了兩口東西便跑出去了,要趕在客人來之前陪她的大白,唉,你們這幾個孩子,真是各有各的淘氣。”
她雖已是兩子兩女之母,卻也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雙眸明亮,眉飛入鬓,相貌豔麗中又帶着英氣,言辭也十分爽利幹脆,給人以明快之感。
林昙請安問好,依言在她身邊坐下,言笑晏晏,“阿寒雖有些拘泥,卻很明理懂事;阿沁才好玩呢,這麽一點點大,她便能舉一反三了。方才她還訓大白呢,‘就知道玩’‘叫聲高不代表你有理’!”羅夫人失笑,“這孩子,昨天她和阿寒吵架吵不過,便大嚷大叫,阿寒便告訴她有道理不在于聲音大,她這便記住了麽?轉過頭教訓起大白來了!不得了,咱家二小姐真是不得了!”林昙深以為然,“天資聰穎,聞一知十啊。”
羅夫人問道:“蘇師爺啓程還順利麽?”林昙抿嘴笑,“他出身富家,講究慣了,日常應用之物俱要帶齊全了,半點不肯湊合,又定要寅正三刻準時啓程,也很是忙碌了一番。”
羅夫人是知道蘇師爺這個人的,不由的一笑。
蘇師爺是位富商的次子,很講義氣,和林楓萍水相逢一見如故,便給林楓做了幕僚,即便林楓在一個西北小城良原任縣令時也沒有半句怨言,不離不棄。不過,他的飲食起居向來是奢侈的,便是出遠門也不能湊合應付,又自命為周易大師,動辄要蔔上一卦、推算一番,自以為算的很準。就像今天早上吧,他是算準了寅正三刻,認準了寅正三刻,定要在這吉日良辰啓程動身。林楓今天有緊要公務,再三和他商量讓他改個日子,他只是不肯。
說着話,林昙便提起顏在和應該這兩個丫頭,“……阿沁都已經走到水邊了,她倆還畏畏縮縮的,離得有八丈遠。我便讓她倆回去,換了孔陽和小宛跟阿沁。”羅夫人沉下臉,“素日看着這兩人還好,誰知這般不頂事!阿昙,你換人換的好,孔陽和小宛是你教出來的丫頭,行事穩妥,人又細心。”林昙見羅夫人臉色鐵青,勸解道:“娘也不必生氣,顏在和應該年紀不大,慮事不周到,這也是難免的,以後教起來便是。”
羅夫人到底還是氣不過,命人把顏在和應該叫來痛罵。
顏在跪在地上,流着眼淚替自己辯解,“夫人,奴婢前天被大白咬了一回,心裏便怕了……鵝咬起人來也是很疼的啊……還有,應該也被鵝咬過,她膽小,拉着我不許我過去……夫人,真的不怪無……”應該身子發抖,低頭認罪,“奴婢知錯,已經到秦嬷嬷那裏領了五板子,求夫人再責罰!這事和顏在姐姐無關,全是奴婢的錯,全是奴婢的錯!”砰砰砰磕頭,沒幾下額頭已是紅腫。
林昙在旁冷眼旁觀,把兩個丫頭的神态、言語前後想想,也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顏在是家生子,她爹朱能管着兩個鋪子,家裏想必是殷實的,便把她養得嬌了些,沒讓她吃過什麽苦。一個做丫頭的,因為被鵝咬過,就敢怠慢起小主人了,又沒有擔當,遇事便想往別人身上潑污水。應該是外頭買來的,本就低着顏在一頭,她在林府又是孤身一人,沒什麽依靠,平時定是被顏在欺負慣了,事事聽顏在的,便是到了這會兒,顏在把責任全往她身上推,她也不敢有只言片語反抗。
顏在本該嚴懲,可她爹朱能是羅夫人從娘家晉江侯府帶過來的陪房,若罰顏在罰狠了,羅夫人未免也面上無光。至于應該,她只是懦弱了些,還可以再教。
林昙沖羅夫人使了個眼色。
羅夫人會意,命顏在應該到外頭跪着,等候發落。
兩個丫頭眼淚汪汪的磕了頭,出去了。
“有什麽話要跟娘說?”羅夫人招手叫過林昙,溫柔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