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會兒。
“帖木兒滅裏将軍,您的口才的确出類拔萃,難怪貴國的可汗會委派您來擔任駐外大使。”
巴茲的歪嘴一撇一撇地蠕動。每當他的憤怒到達了頂峰,扭曲的半邊臉就會這樣抽搐:“弟兄們,不要受這個異教徒的蠱惑!大夥兒看到沒有,那輛馬車最大,車廂裏的財寶也一定最多。誰能第一個沖上那輛馬車,我就給他雙倍的酬——”
聲音嘎然而止,巴茲盯着馬車,眼裏充滿了驚訝的憤怒,張大的嘴巴再也合不攏。
一個充滿嘲弄和鄙視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在每個人的耳朵裏響起來:“你好啊,阿爾貝托,自打我踢碎你的卵蛋,都過去多少年了?”
帖木兒滅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聲音分明是從身後一直嚴加防範的馬車上傳出來的!
他迅速回頭,發現車頂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個人。
這是一個魔鬼般潇灑的男人。眉毛高聳,鼻子又挺又直,鼻尖稍微有點鷹勾,再加上那雙只能用妖異來形容的黃眼睛,就構成了一張傲慢而又強悍的臉。他似乎并不是純種帝國人血統,濃密的黑發自然飄逸,後頸的頭發長得像馬鬃一樣,使得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匹狼。
男人仍然坐在馬車頂上,兩條長腿垂下來,自然而悠閑地擺動,肩上扛着巨大的彎刀。衆人向他注視,他翹起嘴角,厚顏無恥地笑了笑,還像國王檢閱部隊一樣,對衆人舉手致意。
一個鞑靼人怒吼一聲撲了上去,企圖将這個無禮的家夥從馬車上揪下來,但還沒有跨出兩步,被斷事官大人一把拉住。
帖木兒滅裏對部下搖了搖頭,心跳加劇,冷汗從額頭上一顆顆泌出來。
一個久經沙場的武士,總會磨練出野獸般的直覺,當敵人的馬刀迎面揮砍過來的時候,根本不需要經過大腦,身體就會自動閃開。自己剛才伸手制止冒失的忙哥撒兒,也是同樣的緣故,完全是純直覺的反應。
自己是不會看錯的,帖木兒滅裏對自己說。就在忙哥撒兒撲上去的那一瞬間,這個男人雖然臉上仍是一副吊兒郎當的表情,但從那雙黃眼睛裏迸射出的殺氣,竟比真正的刀鋒還要犀利!
“你跟他們并不是一夥的,”斷事官仰着臉對坐在馬車上的男人說,“你是誰?打算幹什麽?”
男人歪着頭,饒有趣味地看着帖木兒滅裏。他還沒有回答,遠處有一個巴茲的同夥已經認出了他,大聲喊叫起來:“黑山的雄鷹!那家夥竟然是黑山的雄鷹!”
黑山的雄鷹,這個名字已經成了一種傳說,一種象征,象征全帝國最膽大包天、最兇殘無恥的悍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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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鷹滿意地看着巴茲的同夥們驚慌失措的醜态,對自己名字的震懾力感到滿意。
“黑山的雄鷹……是黑山的雄鷹!他是黑山的雄鷹!”
“他不是死了嗎?”
“他不是退休了……”
話音未落,那個說退休的人的肚子上已經挨了重重一腳,人旋轉着飛了出去。
所有人都倒退了一步,巴茲握緊了口袋裏的金磚,冷汗不住地冒出來。
沒有看清!這狗東西怎樣跳下馬車,怎樣踢飛那個蟊賊,又是怎樣跳上馬車……這一連串的動作,自己竟然沒能看清!
整整五年零九個月,自己每天無時無刻不想,要報仇,報仇,報仇!此時此刻,終于見到這個可恨無比的大仇人,可是當見到他的那一刻,心頭卻只有令人麻痹的恐懼。
巴茲全身哆嗦着冷靜下來,冷靜之極。
這狗東西不可能狂妄到認為自己一個人就能把這麽多人收拾。他謹慎地掃視四周,然後就發現了一個很要命的事實,自己的人很可能已經陷入了雄鷹黨徒的重重包圍之中。
雄鷹站在馬車頂上,突然發出獅子一樣的咆哮,好像大地都為之顫抖。
他的吼聲驚動了遠處的王城,原本稀稀拉拉的燈火,一下子變得密集而又明亮。
匪徒裏膽小一點的早吓得一松手,武器掉在了腳邊。其他人面面相觑,雖然一個個滿臉都是慌亂和貪婪——他們不打算放棄,顯然為了口袋裏的珠寶,要頑抗到底了。
蠢貨,都是些蠢貨!巴茲暗暗罵道。這群豬頭,光知道錢,還沒發現周圍已經都布滿了雄鷹的人嗎?現在想要全身而退,只有讓這幫無知的白癡主動放下珠寶,表示歉意。可那顯然是不可能的,金銀珠寶已經把這些烏合之衆的最後一點兒理智打消了。
等那個狗東西召集出了人馬,就一切都完了。地盤,在強盜的世界裏是需要用性命和鮮血捍衛的,就憑“殺一儆百”四個字,自己也是死定了的。更不要說,兩人之間還有那麽多的恩怨。
他喘着氣,緩緩旁邊退去,突然以與短粗身材截然不同的靈敏,轉身丢下同夥逃之夭夭。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黑山的雄鷹,咱們走着瞧!我巴茲若不把你推到地獄裏去,誓不為人!
“沒卵子的家夥。”雄鷹目送巴茲遠去,喃喃地說,“跑吧,蠢貨,你倒是個識時務的。”
他不無惡毒地笑着,撮嘴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緊接着,從四面八方的幽暗樹林裏都傳出哨子聲。
轉眼間形勢就大不一樣了,在被兩倍于自己的對手包圍并用武器比着的時候,共濟會匪徒們乖乖地繳了械。他們被迫坐成一個圓圈,馬車也被黑山強盜們四面團團包圍,雄鷹控制了局面。
“你就是黑山的雄鷹?”帖木兒滅裏深深呼吸,不去看周圍的人群,仰頭對雄鷹道,“我盡管在偏遠之地,也久仰你的威名。尤其是黃金馬車那件事,說來你對汗國是有功勞的。如果投奔我們的兀魯思,可汗必定會重用你,無論是做波雅爾、還是做萬夫長,都不是什麽難事。”
他注意到,黑山強盜們寂靜無聲地包圍着馬車和俘虜,卻沒人去看那些金銀珠寶一眼,首領對他們的控制力和影響力,可想而知。自己若想重施故伎,只怕不會有任何作用。
“真是有意思,招攬我,這還是頭一回,”雄鷹微微低下頭,看着帖木兒滅裏,擡起一邊的嘴角,“你的眼光真不錯,可惜打錯了算盤。請你記住,這世上最有前途的就是強盜。老爺我早就下定決心,獻身祖國偉大的強盜事業了。”
他收斂了笑容:“你知道我,可老爺我很無知,不知道你是那根蔥。丢下武器,滾蛋。”言下之意,竟已經把馬車看成了自己的東西。
忙哥撒兒大吼一聲,向馬車頂上沖去,帖木兒滅裏吸了口氣,這回沒有再拉他——這一戰已無法避免了。
轉眼之間,分成兩截的忙哥撒兒就從車上滾了下來。一截是腦袋和右肩膀,另一截是左肩和身體。這個忠勇的鞑靼人到死,手裏還緊緊地握着馬刀。
“一個勇士,”彎刀回到鞘裏,扛回肩膀,雄鷹無不惋惜地嘆了口氣,可是黃眼睛裏卻滿是好鬥的戰意,“還要繼續嗎?”
見有人向首領挑戰,周圍的黑山強盜一點兒都不緊張,只是嚴密地守衛着圈子,不讓鞑靼人趁機突圍。
帖木兒滅裏阻止其他怒火中燒的手下向雄鷹撲過去。
“好刀法,我們的确不是你的對手。”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雄鷹的雙肩,“不過職責所在,不得不以死相抗。我要向你挑戰,單打獨鬥。你願意接受嗎?”
“上來吧。”雄鷹點了點頭,對這人的鎮定不由增添了幾分好感。
帖木兒滅裏從身畔的革囊裏抽出一塊皮子,将馬刀仔細地擦了擦,直到上面再看不到一點血跡,從背後又抽出一把寒光四射的馬刀。
“咱們打個賭怎麽樣?”他仰頭向雄鷹,“如果你勝,我無話可說。如果我僥幸擊敗了你,其他的金銀都是你的,我只想要這輛馬車。”
“哦?”挑起了一邊的眉毛,黃眼睛眯了起來,“你這樣的男子漢,少見。老爺我這回就不占你便宜,賭注就是全部的馬車和財寶,誰贏了,誰就都拿走。”
“痛快!”帖木兒滅裏咧嘴一笑,眼睛驟然冷如冰雪,“我來了!”
他沒有學忙哥撒兒直接向車頂硬沖,敵人用那麽大一把彎刀,自己以下攻上,實在太不利了。帖木兒滅裏陡然跳起,雙腳在身旁一個鞑靼人的肩頭一點,借着這股力如炮彈一般高高跳起,形成居高臨下之勢,狠狠地向盤踞車頂的雄鷹撲擊。
兩柄馬刀仿佛兩條交錯的閃電,劃過蒙蒙細雨的夜空,剎那間刺到雄鷹的臉上。
映着閃閃的寒光,雄鷹的黃眼睛仿佛都變成了慘白色。
下一個瞬間,大彎刀的刀鞘高高抛起,筆直地向上飛起數十英尺,這才開始下落。
刀鋒碰撞,摩擦出劇烈的火花。
“嚓”刀鞘落下,不偏不倚,正套住大彎刀的刀刃。彎刀再度回到了雄鷹的肩膀。
帖木兒滅裏覺得嗓子發幹,兩只手裏的馬刀仿佛重逾千斤。他再也支持不住,雙刀撒手,慢慢地跪了下來。雄鷹站在鞑靼人對面,一時半會兒也沒說話,一道鮮血從強盜首領的額頭流下,直挂在嘴邊。他的肩膀也有血跡滲出。
“咱們都受了傷,平手,”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邊的血,懶洋洋地道,“財寶或馬車,你挑選一樣帶走好了。”
雨越下越大了,車頂上的血泊也越來越擴大,帖木兒滅裏的雙手雙腿,總共受了四處刀傷。
“為什麽?”他喘息了半天,才開口,“我的刀雖然擦中了你,但并沒有構成多大威脅。反而是你……剛才那一刀明明可以斬下我的頭,卻轉去削我的胳膊。為什麽?”
“老子心血來潮,你有意見嗎?”黃眼睛不無欣賞地盯着面前倔強的對手,“如果你想走,就帶着你部下的屍體和這輛馬車,一塊兒走。”
目送着鞑靼人趕着馬車消失在雨霧裏,雄鷹遺憾地嘆了口氣。
那個鞑靼人,陷入逆境仍然鎮定自若,還向自己挑戰,戰術和雙刀的運用都極為巧妙,可比小古德林那樣的蹩腳貨強多了。這是一個值得記住名字的人,自己應該問問他的名字的。
“老大,咱們怎麽處置這些家夥?”絞索湊過來,手向那些共濟會的俘虜一比劃。
“把他們的衣服都剝光,”雄鷹賊賊地笑起來,“這幫鳥人口袋裏肯定有貨,還有,細小的珠寶可以藏在嘴巴裏和屁股裏,給老子用火鉗子杵進去,仔細地掏!”最後一句話是用高聲喊的,讓本來就在簌簌發抖的俘虜們愈加膽戰心驚。
他一轉頭,熱情地打起了招呼,宛如好客的主人見到了貴賓一樣:“啊呀,這不是巴茲老兄嗎?歡迎你回來呀。”
打算逃回王城的巴茲在路上被獨眼龍等人堵了個正着,此時正被五花大綁地押了回來。
此時此刻,在捆得跟頭豬似的巴茲眼裏,雄鷹的笑容真是令人讨厭極了:“咱們好歹也那麽多年沒見了,你身體好啊?”
“黑山的雄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巴茲強作鎮定,不讓這克星看見自己眼裏的仇恨,“越界搶劫是我的錯,沒有和地主打招呼,是我的錯,請您展現寬容的胸懷,給予弟兄們一條生路……”
他話沒說完,雄鷹的大拳頭就錘上了他的胖臉,牙齒跟爆玉米花似的不斷從歪嘴裏跳出來。
“至于共濟會那件事……”巴茲頭暈目眩,幾乎站立不穩,他覺得自己的臉正腫在起來,好容易才能再度開口,“至于共濟會那件事,他們召開大會請你,可你沒有去參加,那卻不能怪我……”
話沒說完,他被雄鷹單手拎起來,用力掼在地上。摔倒的地方正巧有塊尖石頭,正磕在巴茲兩腿之間某個要命的位置上。一時間他口吐白沫,蜷縮在地。
“你搞錯了,老朋友,”雄鷹皮笑肉不笑,一腳踩在他的兩腿之間,用力地碾動,使受害人翻着白眼暈了過去,然後又讓絞索用耳光把他扇醒,“老爺我揍你不是為了別的,而是見了這張歪嘴的臉就想吐,下意識反應,沒別的意思。”
他湊到巴茲的耳邊,非常有禮貌地輕輕說:“所以您看,為了咱倆的身體健康,我衷心建議您以後離黑山遠遠的,您覺得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