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試探

前世,陸郁梨十六歲離開養母家,直到重生前,她再也沒有踏入過陳家。兩世加在一起,她已經十多年沒有見過陳明澤了。十年來,她每年都寄錢寄物,但卻一步不踏入陳家,她實在是不知該怎麽面對陳家人,尤其是不知該如何面對陳明澤。

平心而論,陳明澤是繼她父母姐姐之後對她最好的人。他因為腿疾早早地下學,好在他心靈手巧,會做各種手藝活。他賺的錢大部分都用來補貼陸郁梨。讀初中時,他怕學校食堂的夥食不好,每周都騎着自行車去給她送吃的。他怕她因為有個瘸子哥哥在同學面前難堪,每回都是在大門口等她。有一回因為老師拖堂,陳明澤在寒風中等了将近一個小時。

他的話不多,但心思十分細膩,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打開了陸郁梨的心扉。她一點點地融入了這個陌生的家庭中。與養父養母還有陳明澤的兩個弟弟相處十分融洽。她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性格也日趨開朗。她以為這是命運對她的補償——在她失去親人之後,又給了她一個家。

可是,她那時根本不知道,這些所謂命運的補償是有代價的,而且是上開始就标好了價格,還是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那個周六的下午,她在陳家的院門前聽到的那場對話就像一道晴天霹靂一樣,殘忍地劈開了一切溫馨生活的假象。憤怒、失望、害怕……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負面情緒一起襲向陸郁梨。

原來,一直給她溫暖和親情的養父養母是另有目的。

說不定,一直關心的養兄也是另有所圖。

原來,她被收養不是因為她乖巧聰明,而僅僅是陳明澤需要一個媳婦。

她才十六歲,就要被早早預定好一生,一想到,她可能要像她的幾個同學那樣,丢掉書本和夢想,早早地辍學、然後結婚生子,陷入奶瓶尿布的瑣碎日常,過着一眼能望到頭的生活。這決不是她想要的生活。陸郁梨一想到這些,情緒徹底失控了。她六歲時,被人抛棄,被人虐待,是因為她沒有能力,沒有選擇,她只能默默承受,可是現在她已經十六歲了。除了她自己,誰也無法決定她的一生!她要離開,片刻不耽誤地離開……

再世為人,陸郁梨的情緒已經不像前世那樣激烈。當她平靜下來以後,她開始用更理智的情緒看待養母一家的行為。

不管他們的目的如何,他們對她很好。她在陳家的那幾年,她幾乎沒受到過什麽委屈。養母和養父為人大方,性情寬厚。做為家中唯一的一個女孩,三個哥哥都讓着她。雖然陳明澤的兩個弟弟跟她年紀相差不大,但三人很少發生過什麽争執和矛盾。

陳家甚至聽取了陳明澤的建議,沒有讓她去鎮上讀初中,而是轉到了教學條件很好的淮水一中讀書。做為跟她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養父母,能做到這個份上已是難能可貴了。比她的親伯父親叔叔姑姑要好得太多太多。當然,他們是有自己的私心,他們不是無緣無故地對她好。這一點,陸郁梨前世沒有解開這個心結,現在,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解開了。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單憑他們對她的那些恩情,她也要好好地報答他們。

陸郁梨心中千回百轉,過了好一會才漸漸平複下來。她慢慢地走向陳明澤。

陳明澤仍然安安靜靜地坐着,對陸郁梨的接近仿佛無知無覺。

陸郁梨終于走到了他面前。

陳明澤這時終于看到了陸郁梨,他擡起明亮的眸子,用略顯驚詫的目光看着她。

陸郁梨細心地觀察着他的目光,她曾經悄悄地拿自己和同齡的孩子比較過,有着成人靈魂的僞小孩子跟真正的小孩子的目光有着根本的不同。真小孩的目光是一種一無所有的純淨,而她不是。她的眼裏有太多內容。所以她想用這個方法鑒定陳明澤是不是也跟她一樣。讓她失望的是,她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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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郁梨心頭不覺有些疑惑,究竟是陳明澤隐藏得太好,還中她之前的猜測是錯的?

“我叫陸郁梨,這是我大伯家,你叫什麽名字?”陸郁梨大大方方地問他。

“我——”陳明澤張了張嘴,剛要開口答話,突然一片橘子皮砸了過來。

陸郁強指着陳明澤大聲叫道:“嘿,小賊,我終于找到你了!”

陸郁強的嗓門很大,當下就引起了旁邊大人的注意。陳明澤的父親陳光年也聽到了。陳光年三十四五歲,皮膚呈健康的古銅色,身材高大,高鼻深目,是很典型的少數民族長相。他的長相特別,但目光很是親切溫和。

他停下了說話,轉過身,和和氣氣地問陸郁強:“你是誰家的孩子?你為什麽說我家明澤是個小賊啊?他偷你的炮了?”

陸郁強指着陳明澤繼續說道:“他沒有偷我的炮,他上次偷偷到我家來了。”

陳光年有些驚訝地看向陳明澤,用目光詢問他。

陳明澤微微低着頭,小聲說道:“上次來鄰村吃酒席,我跑出來玩,迷路了,就走到他家裏去了。”

陳光年恍然大悟,點了點頭:“哦哦,是這樣啊。”接着,陳光年又好聲地跟陸郁強解釋了一遍,陸郁強撓撓頭,嘿嘿笑道:“是迷路了啊,那就算了,我不砸你了。”

陳光年爽朗地笑了笑,拍拍陸郁強的頭,對陳明澤說道:“行了,不打不相識,誤會解開了,你們兩個一起去玩吧。”

陳明澤立即站了起來,主動跟陸郁強說:“咱們去打四角板吧。”

“好啊好啊。”陸郁強積極響應。

兩人找了塊空地,興致勃勃地玩了起來。

陸郁梨想湊上去跟陳明澤說話,但對方對游戲專心致志,根本沒空理會她。陸郁梨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便又折了回來,坐在陳明澤原來的位置上,一邊曬太陽一邊聽陳光年和那些大人們說話。

陳光年此時正值春風得意時,說話嗓門洪亮,笑聲爽朗。陸郁梨從他們的談話中提取了不少信息。

今年的陳光年運氣格外的好。他往南邊販賣什麽,什麽就大賺。眼下他自己忙不過來,又雇了一個司機,聽那意思,準備年後要大展身手,弄一個運輸隊之類轉跑運輸。

陸郁梨聽到這裏不禁又疑惑了。前世,陳光年出事前家境很殷實她知道,但在她的印象中,并沒有聽他提及今年特別走運之類的。這真的是巧合,還是因為某人的原因?但陳光年說得很籠統并沒有提及細節,更沒有提及有無陳明澤的提醒和幫助。陸郁梨不得而知。她很想問個清楚,可又覺得不太好開口。

她在沉思的時候,時不時地察覺到有一道若有若無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是陳明澤在看自己,可當她回看過去時,他又開始專心致志地玩耍去了。

陸郁梨坐在小板凳上安安靜靜地聽陳光年他們說話,很快就引起了陳光年的注意。陳光年問旁邊的人:“這孩子是誰家的?”

那些人都是賓客,也不認識陸郁梨。不過,他們旁邊的旁邊有人認得,就說道:“她呀,就是陸家老二的小閨女。”

一提起陸家老二,陳光年自然認識,他感嘆道:“呀,都長這麽大了,上回見她,還被他爸抱在懷裏呢。”這也難怪他不認得陸郁梨。兩家關系遠,陳光年一年到頭頂多過年時來一回,而且因為陸奶奶住在老大家裏,他們一般就直接到陸國中家呆上一會兒,放下禮物就走,根本沒機會和陸國華一家碰面。

陳光年笑着逗陸郁梨:“你爸呢?”

陸郁梨認認真真地回答道:“我爸在忙,一會兒就過來。你找我爸有事嗎?”

陳光年笑道:“沒事沒事,我就是随便問問。”

說曹操,曹操到。

陳光年剛問完陸國華,就聽旁邊有人招呼道:“國華來了。來來,這邊坐。”

陸國華拿着一頂粉紅色的絨線帽子,邊跟衆人打招呼邊走到陸郁梨面前,順手把帽子扣在她頭,還順便輕揪了一下她的耳朵:“不戴帽子就亂跑。”

陸國華在旁邊坐了下來,跟陳光年等一衆客人客套寒暄起來。

陸郁梨是極願意繼續聽他們說話的,可惜,他們的談話很快就被中斷了。因為新娘子到了。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噼裏啪啦地響了起來,接着是喧鬧的迎親唢吶,嗚嗚哇哇地吹着唱着。場面一下子熱鬧起來。大人孩子都争着往外跑。

陸郁梨心裏也惦記着去看新娘子。楊小方身穿紅襖紅褲,被人攙着從車走了下來。

“看新娘子喽,看新娘子喽。”一幫小孩胡亂起哄。

陸郁梨擠在他們中間,背後不知被誰一推,險些摔倒在地,還好一只手及時拉住了她。陸郁梨擡頭一看,正是陳明澤。

陸郁梨趁勢扯住她的袖子,問道:“陳明澤,上次是你去鄭城找我爸爸嗎?”

陳明澤先是搖頭,接着又是點頭。陸郁梨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陸郁梨還沒聽到答案就被那幫孩子給沖散了。

陸郁梨擠進新房去看楊小方,幾個本家的大嫂和姐姐在新房裏陪着楊小方,房裏還有看熱鬧的大人小孩。陸郁梨根本沒機會跟楊小方說話。她想着以後兩人反正有的是機會說話,因此,她只在裏面待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很快就到了吃飯時間,按照規矩,中午這一頓,陸郁梨一家都要在大伯家吃飯。

坐席的安排,往往是喝酒的男人一塊,婦女孩子一塊。陸郁梨注意到她爸爸剛好跟陳光年在一桌。一幫男人一邊喝酒一邊侃大山,氣氛十分熱烈。讓她感到好笑的是,陳明澤也在大人那桌,他看上去十分怕生,硬要跟在父親身邊,當然也沒人強拉他下來。

“來來,咱哥倆幹一杯。”

“感情深,一口悶;感情好,必喝倒。”

……

衆人輪流勸酒,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陸國華做為主家的親戚,今日是不喝也不行,被人強行灌了不少酒,陳光年的臉紅紅的,看上去也沒少喝。

陸國華和陳光年被賓客灌了個爛醉,最後是被人扶着回去的。因為大伯家太吵,郁春玲就做主讓人把陳光年也一起扶到自己家裏去休息。

兩個男人一回到陸郁梨家就悶頭大睡。陳明澤也跟着到陸家,郁春玲熱情招待這個小客人,還讓陸郁梨和陸郁強陪着他玩。

陸郁梨和陳明澤一下午也就說了幾句話。

陸郁梨一有空就接着問那個問題,“哎,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陳明澤回答:“你一會兒問我爸吧。我不想說,因為太丢臉了。”這是什麽話?

等到吃晚飯時,陸郁梨真的有機會問陳光年。晚飯本來也該去大伯那邊,但陸國華醉酒剛醒,頭痛得難受,什麽也吃不下。所以就沒去,陳光年也沒去。

郁春玲下廚熬了小米粥,又整治了幾個爽口的小菜,兩家人一起吃了頓簡單的晚飯。

陸郁梨真的尋找時機問起了陳明澤去鄭城找她爸爸的事。

陳光年不提這事還好,一提就一肚火:“這個臭小子,你們別看他這會裝得老實,他要是犟起來,九頭牛都拉不住。前些日子,我不在家,他跟他弟弟鬧了點矛盾,他媽罵了他幾句,他就離家出走。

結果你們猜怎麽着,他爬上一輛運蘋果的大卡車。就那麽一路到了鄭城。去了回不來了,還好這小子還算機靈,知道去找在鄭城打工的老鄉,找了好幾個工地,終于找到了。怎麽,他竟然去找你了?”陳光年側臉問陸國華。

陸國華打量了一眼陳明澤,真看不出來,這麽小就敢這麽折騰。

陸國華笑道:“我聽我一個工友說過,說起來他還得謝謝明澤這孩子呢,若不是他正好去找好,耽擱了他一會,他可能就沒命了。”

陳光年驚訝地張大嘴巴,連連感慨:“真是巧極了。”

确實是巧極了。陸郁梨看着專心吃飯的陳明澤,心中默默嘆息一聲,也許真的是她想多了。算了,她決定不再試探了。

飯桌上,陳光年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說道:“國華老弟,你說的擔保人的事,你看哪天合定,咱們一起去把合同簽了。”

郁春玲一臉驚訝,陸國華也是一怔,随即笑道:“算了,咱們當時都喝高了,酒桌的話說說就算。哪能真讓你擔保。”

陸郁梨這才知道,原來衆人聊天時,有人打起陸國華要辦廠的事,陸國華順口提了要兩個擔保人的事,也不知是不是陳光年喝多了,當時就順嘴一說要給陸國華做擔保。陸國華也沒當真,畢竟酒桌上的話誰去信啊。況且,兩人論血緣,隔了幾千裏,論關系也不鐵。哪有那麽大臉去找人家做擔保。

陸國華怎麽也沒想到,陳光年酒醒後竟然主動重提舊話。

陳光年一臉認真道:“我這人一向說到做到,不管是不是醉話,我都會兌現。這事就這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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