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下四分,已達一百年之久。其中,疆域最遼闊的是華國。
華國的皇族宗室姓華,枝繁葉茂的。然而,如今的廟堂之上,掌權的是即富又貴的甄姓一族。
長榮三年,帝京,冬。
寒風中,一個少女踩着細碎的冰雪穿過了的天安巷,來到當朝丞相甄達的府邸前。高牆琉璃瓦下,剛勁有力的‘甄府’金字令人望而生畏。
少女只是擡眼一掃,便輕快的拾階而上,‘篤篤篤’的敲門。
府門開了,僅開了一條縫,不等門裏下人發問,少女清聲道:“甄璀璨來了,要見甄大人。”
甄璀璨?門裏下人略一沉吟,頓時渾身一震,探出頭來,看到是一個身着素色棉袍的少女,約摸十五、六歲,眼睛亮亮的,姿質明豔,眉宇間帶有幾分英氣,腰間別着一把彎刀,腳穿嶄新的軟牛皮靴。
“你是甄……?”門裏下人驚愕。
‘璀璨’兩字他可沒膽量說出來,天下皆知‘甄璀璨’是甄府的大小姐,是甄丞相的原配徐氏所生。十四年前,徐氏和甄大小姐突染瘟疫,苦尋良藥無果,母女雙雙歸西。
“我是。”她負手而立,面帶微笑。
門裏下人心有困惑,但不再貿然發問,說了句“請稍候。”便将府門掩上,急步去通報甄老爺,聽由老爺吩咐。
甄璀璨颌首,随意的目光一轉,看到了府門前擺放着兩只石獅子,雕刻得極為精美,威武雄健。她隐隐一笑,倒是塊很不錯的磨刀石。閑着也是閑着,她輕巧的跳到冷冰冰的石獅子旁,撥出彎刀,刀柄上系着的玉環一晃,她墊起腳尖在石獅子的腦袋上磨起刀來,磨幾下後,刀刃發出耀眼的銀光,她滿意的收起了彎刀,回到了府門前。
她剛站定,府門猛得打開,懾人的聲音響起:“好大的膽子,竟敢來丞相府冒名行騙!”
聞言,甄璀璨擡起眼簾看去,見是個魁梧的中年男子,目光淩厲而狠毒,一股子匹夫勁,兇神惡煞的,有能将猛獸喝退的恐怖氣勢。
她不适的微眯起眼睛,輕笑道:“好大的威風呀,”她笑意更深,“有你在,那兩只鎮宅的石獅子實在多餘。”
男子一怔。
“想必你就是翟寧翟總管?”甄璀璨的語氣平常,心中暗呼出師不利。
在登門之前,她就知道甄達在當年喪偶失女後,不久便續了弦,娶的是權臣之女李氏。翟寧原是李氏陪嫁的家奴,因李氏的重用而飛黃騰達,為人跋扈。
翟寧板着臉,冷哼一聲,不置可否,随手從衣袖間掏出一塊金錠,扔在她腳旁,居高臨下的道:“行走江湖,冒名行騙也是個營生,念你年幼,此次我就饒你,這塊金錠算是恩惠,拿着快滾,再敢來行騙,小心你的命!”
明晃晃的大金錠就躺在她眼皮底下,只要她彎一彎腰,金錠就入她的手了。
甄璀璨定了定神,此人很不好對付,她轉身欲走,閑适的道:“你等我片刻,我有很重要的東西要取來,去去就回。”
“站住!”翟寧兩步上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本就天寒地凍,冷風乍起,殺氣騰騰的。
單薄的身子在龐然大物的陰影裏顯得弱小無力,甄璀璨捏了捏手指,強迫自己站住,讪讪的笑笑道:“站住就站住,沒有翟總管的首肯,一只螞蟻都難在京城裏暢行無阻。”
她轉過身,用腳尖踢了踢金錠,揉了揉鼻子,感慨道:“翟總管真是闊氣呀,用這麽沉甸甸的魚餌,魚一上鈎,冒名行騙的罪名就算是落實了。”
翟寧的臉色一變,不由得拿正眼看了看她,這個生得俊俏可喜的少女,竟如此機靈?
他直直的盯着她,冷道:“甄大小姐一歲時病故,世人皆知,你還是少費心思!”
甄璀璨笑了笑,“是嗎?”
“我現在就派人帶你去西郊的懷嶺縣,讓你看看甄大小姐的墓碑。”翟寧的眸中隐現戾氣和殺意。
“聽說那塊墓碑被推倒了,墓也被刨了,你還不知?”甄璀璨聳了聳肩,說得輕描淡寫,“若把你的生辰、姓名寫在墓碑上,你嫌不嫌晦氣?”
聞言,翟寧怒的青筋突起,雙手緊握成拳,卻見她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不知她到底有何意圖?手握什麽重要的籌碼?膽敢獨自前來,定是大有玄機。雖說當年那對母女的屍骨一直未找到,但肯定難以生還。
慢慢的,他收起惡狠狠的眼神,見風使舵的換了一副神情,用恭敬的語氣問:“你真的是甄大小姐?”
甄璀璨但笑不語,她不能否認,一旦否認就會落得锒铛入獄的下場。
“你可有憑證信物?”翟寧緊盯着她。
“自然是有,”甄璀璨說得高深莫測,“有三件。”
“哦?”翟寧目不轉睛的将手一伸,和氣的道:“信物拿來,我這就呈給老爺過目,若信物屬實,老爺會前來迎你進府。到時候,父女重逢喜樂融融。”
甄璀璨輕嘆道:“我怎會将如此重要的東西帶在身上?萬一有惡人将我捉住,把信物搜了去,再殺掉我,我可就沒那麽好的待遇躺在上好的棺木裏,每年有人燒錢送供果,而是擠在亂屍崗裏做孤魂野鬼了。”稍一停頓,“我方才說要去取的東西,就是信物。”
“不如我随你去取信物,你帶着信物,我可以将你引進府中面見老爺。”翟寧一臉誠懇的循循誘導,為了讓她相信,還不忘威脅道:“若老爺發現信物是假,你冒充甄大小姐是必死無疑!”
把信物拿給他看,她還能活着進甄府?甄璀璨不由得笑了笑,笑起來眼睛彎彎的。
翟寧也跟着笑得愉快。
笑了一會後,甄璀璨才慢悠悠的道:“豈敢勞駕翟總管,何不派兩個小厮同往。”
翟寧暗忖了半晌,心生一計,問道:“多久能取來?”
“約摸半個時辰。”
翟寧搖搖頭道:“府中繁事雜多,小厮們都忙得不可開交,恐怕無一人能随你同往。”
甄璀璨笑笑,試探道:“那就有勞翟總管了?”
翟寧剛要點頭,忽地一驚,恍然道:”瞧我這記性,給老爺煮的茶要給老爺送去了。“他忙是推開府門,一只腳急急的跨過門檻,回首道:“只能你自己去取,速去速回。”
他的話尚未落音,人已經進了府,府門被掩上了。
危險的對峙頓消,周圍只剩冬風呼呼作響。甄璀璨神色不明的在原地站了片刻,暗暗的一捏手指,緩緩轉身,一言不發的走了。
她信步向前,不疾不徐,那輕盈的姿态,像極了在午後的暖陽下水草叢中散步的白鷺。
眼看着甄璀璨踏進了天安巷,在府門內藏着的翟寧對家丁使了個眼色,家丁們悄悄的跟了去。
甄璀璨漫不經心的在擁擠的街巷裏穿行,腳步時快時慢,還很有心情的進不同的店鋪裏閑逛一圈,她仿佛忘記了要去取東西,也仿佛沒察覺到有人在背後跟得很緊。
有幾個人在跟蹤?
閑逛了一會兒後,她發現是五個人。
翟寧當然不會如此輕易的放過她,是要查清她的底細,還是找個安全的地方殺掉她?
她哼的一笑,心情很好的買了兩串糖葫蘆,一邊走一邊吃,帶着緊追不舍的五人,在密麻擁擠的小巷裏繞來繞去。她很熟悉這片地形,像玩捉迷藏似的,她玩得不亦樂乎,玩了一個時辰後,那五人已是被繞得暈頭轉向,甚是惱怒。
待她玩膩後,見依舊脫身不得,她便加快了腳步,奔跑着,尋機拐進了一個荒廢的道觀。
道觀已年久失修,盡是火災後斷垣殘壁,滿目狼藉,檐下額書‘靈清殿’搖搖欲墜。
甄璀璨跳進了黑壓壓的殿內,潮黴的味道猛得刺鼻,她快步走到了牆角的太上老君神像旁,雙手合十,心中默念:太上老君呀,今日多有打擾,改日我把供品給你擺滿香案,給你上香。
忽聽殿外喧鬧的聲響,她側身藏在了神像的後面。
“進去搜!”氣急敗壞的命令聲。
靴底重重的落在了殿內,踩在了生鏽的燭臺上,踢開了斷腿的香案,差點被香爐絆倒。
甄璀璨靜靜的聽着。
忽然,腳步聲近了,她輕輕的握住了彎刀,心跳異常的平靜。
她等着,等着撥出彎刀,卻等到了腳步聲離去,以及嫌棄道:“沒人!”
頃刻間,雜亂聲漸行漸遠的散去了。
甄璀璨深深的呼了口氣,靜靜的依牆而立,腦子裏卻浮現出那個單純善良的傻姑娘,不由得,她咬了咬唇,眸光堅定而清醒,一定要見到甄達!
過了許久,當她準備從神像背後出去時,突然察覺到了火光。
那火光先是弱弱的,漸漸的,變亮,越來越亮。
她心中一驚,握緊了刀柄,彎刀剛欲出鞘,措不及防的光亮刺得她眼睛睜不開,可惡!她不适的将頭轉向一側,冷靜的将刀向前刺擊。
一刀未中,她又頻頻刺擊出數刀,刀刀未中。
只聽一個溫醇的男聲響起:“是一把好刀,寒光雪刃,舉世無雙。”
話畢,他笑了,笑聲悠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