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原來,甄小靈的生母名叫楠兒,本是甄夫人李氏的貼身丫鬟。趁李氏不知情時,勾引甄老爺,懷了身孕。李氏知曉後,盛怒,連通房的名份也不給,在懷胎十月産下一女的當晚,便将她們母女趕去了西北角的馬廄。
董姨娘緩緩地道:“後來楠兒多次去夫人面前苦苦求情,每次都被夫人鐵了心的轟走,并下了禁足令,不準楠兒踏出馬廄半步,否則,杖斃。這已是有七年之久。”
甄璀璨擰眉,“甄小靈呢?”
“她跟楠兒一起住在馬廄裏,府裏沒有人把她當三小姐。”董姨娘适時的嘆了口氣,“老爺只在她出生時看了一眼,為她起名甄小靈,之後再沒過問。”
甄璀璨冷冷一笑,真是薄情至極。
“夫人不點頭,老爺也沒有法子。”董姨娘難掩難過之意,“她們母女這七年過得很不易,連粗茶淡飯也吃不到,常是幾日沒有東西吃。我曾暗中差人送些衣物和飯菜,被夫人知道後狠狠的訓斥了一番,也不敢再多事。”
甄璀璨暗暗的捏了捏手指,腦中浮現出甄小靈在性命攸關之際,還緊攥着偷的兩個熟雞爪,不禁渾身陣陣發寒。在無人問津的甄府裏,要多艱難才能活下去!
董姨娘惋聲道:“老爺應已忘了他有這樣一個女兒。”
甄璀璨放眼看去,那瘦弱的身影攀上河岸,在蹒跚慢挪。不由得,她想到了另一個瘦弱的少女,同樣是被遺忘的女兒。她雙睫一眨,斂去心底冰冷的澀意,将視線移了開去,道:“鐵皮石斛在哪?莫誤了去潭元寺。”
“就在前面不遠。”董姨娘顯然有些驚訝她的冷眼旁觀。
甄璀璨信步的走着,神色不明,也沒有回首去看那個無辜的生命。
一聲悲痛的嘆息在耳側響起,“我差點也落得跟楠兒一樣的下場。”
“嗯?”甄璀璨在聽。
董姨娘感懷道:“當年,你娘突然病逝,我爹時任縣令,你爹時任縣丞。我爹便與你爹商議後,做主讓我嫁作繼室,已選定了黃道吉日。殊不知,李侍郎突然上門提親,要将嫡次女下嫁給你爹當繼室,并請了一道聖旨,擇日便成親。”
“皇命難違,李氏就成了甄夫人?”七品的縣令要把女兒嫁給八品的縣丞,卻被三品的侍郎搶了姻親。
“是啊,而我爹又做主讓我當妾室,用一乘小轎硬是将我送了來。”董姨娘提起了傷心事,捏起手帕拭淚,“夫人起初不點頭,在我生下大少爺啓修時,才勉強認我是老爺的通房。直到我生下二少爺子襄,我爹也在官場升為刑部尚書,我才被擡為姨娘。”
如今,李侍郎只不過是二品的吏部尚書,董縣令已平步青去的位居一品的禦史大夫,那個甄縣丞扶搖直上的成了一品的丞相。
猛然間,甄璀璨好像懂了,在當年,出身農家的徐氏是非‘病死’不可。
“夫人終是認了我,我該惜福感恩。”董姨娘撫去淚痕,溫柔的笑了。
甄璀璨淡淡的瞄了一眼董姨娘,真是有張巧嘴,言語中說得很知足了,可一字一句都在提醒繼室李氏是個冷漠的人。她笑笑,道:“把嫡長女塞給未來的丞相當小妾,你爹可真夠……目光遠大。”
董姨娘苦笑,不再說下去。
穿過長廊,繞過幾處別院,走進花園時,甄璀璨不耐的問:“鐵皮石斛到底在什麽地方?”
董姨娘道:“在夫人屋中。”
甄璀璨一怔,她不願起波瀾,只想順利的拿到藥方,但又覺得李氏不會放心,與其等李氏發難,确實不如主動去會一會。
又走了半晌,她們才到一處獨院。
董姨娘對院前候着的丫鬟有禮的道:“請通報夫人一聲。”
等了片刻,她們被請了進去。
“聽說晌午時客苑很熱鬧,我錯過了什麽好戲?”一個爽快的女聲傳來。聞聲看去,是傲氣十足的貴夫人,衣着鮮豔華貴,一顆碩大的明珠盤在發髻上。她姿色上乘,一雙鳳眼卻很尖銳,令人過目難忘。
“夫人。”董姨娘畢恭畢敬的行禮。
李氏懷抱着一只毛發油亮的黑貓,蜷縮在走廊下的搖椅上曬太陽,旁邊溫着一壺黃酒。她揚起下巴,目光斜斜的掃去,掃到亭亭玉立的甄璀璨時,不由得多瞧了幾眼,嘴角泛起一抹冷意,咄咄逼人的問:“你就是昨晚進府的‘甄璀璨’?”
“深夜造訪,真是多有打擾了。”甄璀璨不正面回應,平和的道:“誠如甄大人所說,确是受人之托,将一樣東西呈給甄大人。”
“是嗎?”李氏似鷹般緊盯着她。
“我只小住兩晚,若無意外,明日便走。”甄璀璨認真而坦然。
李氏确認道:“如此說,你當時是想冒充‘甄璀璨’,蒙混進府?”
甄璀璨但笑不語,不承認也不否認。
李氏霍然站起身,冷道:“你倒是有些膽量。”
甄璀璨依然不語,微笑着看李氏揚起的下巴,那清晰的弧度像是永放不下。
李氏與董姨娘的年齡相仿,董姨娘的面色紅潤肌膚細致,而李氏的氣色不好,面黃憔悴,給人的感覺像是永不逢春的枯樹,以麻木固執的姿态活得很高傲,不用正眼看人,有着與生俱來的挑剔和不屑。
“你給我聽好了,”李氏鳳眼一眯,銳氣畢露,“每一年清明我都要去給徐氏掃墓,每一天我都要頂着‘續弦繼室’的身份,這已讓我感到恥辱。你最好收起你的膽量,別再開這種要命的玩笑!”
恥辱?甄璀璨奇怪她竟然用了這個詞。
李氏譏笑道:“我不妨告訴你,那個叫‘甄璀璨’的女娃是不是姓甄的種,還不一定哩。”
甄璀璨一怔。
“啊?”董姨娘駭聲道:“夫人何出此言?”
“我聽說,十四年前,徐氏和那女娃病亡是假,她帶着那個女娃跟別人私奔是真。”李氏嗤之以鼻的道:“家醜不可外揚,甄達就對外宣稱那母女是病亡。時隔十餘年,徐氏有臉讓那女娃上門認親?”
聞言,甄璀璨驚訝不已,慢慢地,她不露聲色的換上淡淡笑意,清清淺淺的,笑道:“世人多愚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難免以訛傳訛,這種可笑的流言蜚語不過是鼠雀之輩的妄加揣測,會有誰蠢到信以為真?”
“無論私奔一事是真是假,我是真的恨徐氏。”李氏的目光森涼,毫不掩飾的說道“她若能一直當着糟糠之妻,我就能門當戶對的嫁作名門嫡妻,而不是續弦,在姐妹面前擡不起頭。”
“夫人……”董姨娘想要表示尊敬。
“怎麽?是說我現在已經是丞相夫人了?那又怎樣,甄達死後,不也是跟徐氏的衣冠冢合葬。”李氏惱得咬牙,下巴仰得更高了些,一字一頓的道:“不過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此言一出,頓時死一般的靜寂。
誰都知道這得道的一人就是掌握皇權的甄皇太後,是甄達的親姑母。她從小小的宮女,一步步走到皇權之巅,使甄姓一族在華國高高在上。
甄璀璨耳聞過甄皇太後的威風,見李氏逞一時口舌之快,不禁暗忖:真是心直口厲,她憑何敢說?就不怕殺身之禍?
“這也全得益于我李家。”李氏又将一杯酒飲盡,随手扔了酒杯,臉上泛出醉态,晃悠悠的坐回搖椅。
董姨娘卻似什麽也沒聽到般,輕聲道:“夫人,這姑娘有略備薄禮,是個小心意。”
“拿來瞧瞧。”李氏來了興致。
甄璀璨雙睫一眨,也想瞧瞧自己為李氏備了什麽薄禮。
董姨娘回首示意,只見一個丫鬟從寬袖中亮出一個錦袋,趨步上前雙手呈上。
甄璀璨見錦袋并不大,松松的,如同是裏面放着一大團棉花般。她的目光稍稍一轉,迎上了董姨娘的眼神,察覺到董姨娘對她使了一個眼色。
“夫人,這是祥炭的炭灰。”董姨娘道:“六皇子昨晚用它換了一馬車的寶貝,這姑娘說盡好話,從顧嬷嬷那要來的,特意想送給夫人。”
李氏以下巴示人,道:“六皇子夠資格用祥炭?”
董姨娘輕道:“應是六皇子四處要的。”
李氏命丫鬟打開錦袋,見是上好的祥炭灰,很滿意的斜暼着甄璀璨,問:“是你要來送給我的?”
看得出李氏喜歡這個小心意,甄璀璨捏了捏手指,董姨娘倒是很會做事,将這樁好事歸功于她。只要她點頭,就能坐享其成。可是,誰能知道在好事背後是多少兇惡?
她搖首道:“董姨娘是一片好心,想要替我讨你的歡心,我可不能泯了良心。它是董姨娘費了不少力氣,為你要來的。”
董姨娘的臉色微沉,随即贊道:“姑娘倒是個實誠的人。”
李氏冷笑道:“一唱一和的,你們安的什麽心?”
董姨娘連忙道:“夫人,她小住兩日就走,想來看看夫人的鐵皮石斛。”
“怎麽能只小住兩日?”李氏的眼神一暼,暼着沉靜的少女,居高臨下的道:“你若無處可歸,我可以将你認作養女,讓你一直在甄府住下去,賞你‘甄’姓,你能衣食無憂,還能嫁進名門當嫡妻。”
甄夫人的養女?!
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甄璀璨,像是在看一只将要飛上枝頭的銜泥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