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平和的聲音又說道:“膽敢故意沖撞甄府的馬車,意圖訛詐甄府,是該拉去衙門關進大牢,只不過……”

只不過?

只不過什麽?

衆人都緊盯着華貴無比的馬車,車廂裏,甄丹琦不可思議的瞧着甄璀璨。

甄璀璨迎上那雙盡是疑問的眼,将聲音放低了,說得雲淡風清,“那對母子敢驚擾到你,真是有眼無珠。好在你無大礙,卻也受了驚吓。可是,關進大牢就未免太從輕處置了,依我看,該就地問斬,或者當街淩遲!你說是不是?”

“是啊,死不足惜!”甄丹琦哼的一聲,突然發現這少女倒很有見識,與她所想的一致。

甄璀璨摸了摸下巴,“就地問斬的好呢,還是當街淩遲?”

甄丹琦撇嘴道:“就地問斬就行了,省事!”

“同意,”甄璀璨連連點頭,話鋒一轉,“只不過……”

“什麽?”

甄璀璨想了想,不以為然的道:“這對你而言,倒是個好機會。”

“快說!”

“那我就直言不諱了,”甄璀璨欲言又止,嘆聲道:“在客苑時,甄大人像是被迷了心竅般,不信你說的話,還認為你越來越跋扈……”

“都是那個董賤人挑撥離間!”甄丹琦立刻火冒三丈。

甄璀璨欣賞着怒容,緩緩地道:“我倒覺得你知好知歹。今日這事是個妙時機,瞧那對貧賤母子,連給你剝松子都不配,何不就饒了她們,施下善心,讓百姓都看看甄二小姐的風度和良善,一傳十,十傳百,傳到甄大人的耳朵裏,由不得他不信。”

好像有些道理,甄丹琦在思慮。一直以來,只因董賤人的挑撥,爹對她一直冷言厲色,她唯有忌憚,有苦難言,她做夢都想得到爹的另眼相看。

甄璀璨并不急切,看她有了動搖的跡象時,才說道:“你何不在大庭廣衆之下,安撫一下那對母子,到時候,衆口一詞,都感念你的品德呢。任誰再黑白颠倒的挑撥,甄大人豈會一直執迷不悟?”

“不,本小姐就不!”甄丹琦只覺別扭,從小到大,她可從沒有說過違心的話。

甄璀璨沉默了,狀似随意,不能再勸說,免得甄丹琦逆反的抗拒。

過了好一會,甄丹琦卻是下定了決心,當即就去解開粗綢緞,要沖下馬車,嘟努道:“算那對母子走運!”

甄璀璨忙問:“你打算怎麽安撫?”

“多賞給她些銀子就是了。”甄丹琦也想不出別的法子。

“我覺得你不妨這樣做。”甄璀璨輕聲的将計劃說了一番。

一聽要佯裝大公無私的處罰翟寧,甄丹琦拒絕道:“翟叔對本小姐極好,不可以!”

甄璀璨沒有堅持,立刻又說了另一個法子。

車簾一掀,在衆多複雜眼神的注視下,甄丹琦意氣風發,聲音清脆的道:“來人,送那對母子去安神堂看傷勢。”

一片驚詫。

最驚詫的是翟寧,他仔細的看了看,确實是二小姐。

“奉上五十兩銀子,聊表心意。”甄丹琦示意小漪立刻把銀子送過去。

那對母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瞪口呆的,剛才還要被關進大牢,此時竟得大筆的銀子。

小漪也困惑不已,見二小姐的神色并無反常,便依言而行。

“大街上豈能随意戲耍,身為母親,你該多認真看管自己的孩子。”甄丹琦一字不差的念道:“他能泣哭,應無大礙,此次權當教訓,日後需多加注意。”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傳聞中一直我行我素的甄二小姐,任性跋扈嚣張刁蠻,竟改了性子?這三句話令人起敬,端的是大戶人家的體面。

受寵若驚的婦人雙手接過銀子,連連叩首感激,懷中的孩童驚恐未定的探出腦袋,凝視着高不可攀的名門閨秀。

“二小姐?”翟寧話剛落音,已躍到馬車旁,查探二小姐是否受了脅迫。他警惕的掃視車廂內,掃到了那雙鎮定自若的眸子,眸子裏漸漸的綻放出清清淺淺的笑意。

“翟叔,我們走吧。”甄丹琦放下了車簾,回到位上。

見翟寧閃開,甄璀璨微笑的贊許道:“你剛才說的很好。”

甄丹琦也笑了,笑得歡喜,那是稚嫩天真的笑,笑了一陣後,她急切盼望的問:“這些百姓會四處奔走相告,說甄二小姐是個大好人嗎?”她關心的是,這件事能不能盡快讓爹知道。

“你的所作所為有目共睹。”

“可他們知道本小姐是甄二小姐嗎?”

“知道,就算不知道的,也會打聽到。”

甄丹琦笑得合不攏嘴,津津有味的吃着松子,遐想着當爹知道她的善舉後……

甄璀璨松了口氣,這才揉了揉發疼的肩,剛剛着實撞得不輕,幸好十株鐵皮石斛都好好的。

不多時,馬車穩穩的停住,到了崇岫書院。

崇岫書院起初是華國第一書院,雲集了天下超卓學子,無論出身尊貴貧賤,只要能考過學試,便能入讀。後來,漸漸的,成為了皇家學院,只供皇子們就讀。出身為三公九卿的貴族及名門望族的子弟,進書院當伴讀。

院門的正上方懸挂的是華國華太-祖親賜的‘崇岫書院’禦匾,大門的兩旁懸挂着當朝皇太後甄豔親筆所提的一副對聯:一人一心,有遠有低。

“跟上!”甄丹琦跳下馬車,直沖沖的進了書院,身後跟着四個丫鬟。

甄璀璨本不打算進書院,想借水土不服身體不适為由,留在馬車裏。一看到翟寧懷有惡意的神情,便抱着瓷盆,在翟寧陰森的注視下,擡腳踏過了門檻。

她腳步輕快的繞過琉璃影壁,映入眼簾的是樹蔭山石、青色飛檐。還沒容她細細欣賞時,突聽到甄丹琦‘啊’的一聲驚呼。

只見甄丹琦跌坐在石子甬道上,氣得面紅耳赤的。

“二小姐!”小漪們慌忙去扶,忽然一大堆積雪從樹枝上急落而下,不偏不正的砸中甄丹琦,把她變成了雪人,活像個銀裝素裹的杖頭木偶。

甄丹琦更是生氣,拂開臉上的雪,惱道:“該死!”

不等小漪們攙扶,甄丹琦一下子跳起來,尚未站穩,腳下又是一滑,‘哧溜’一聲再次跌倒。

小漪們駭得心跳到了嗓子眼,趕緊把二小姐從雪堆裏撈出去。

甄丹琦氣急敗壞的吼道:“去找人把這條路給本小姐刨了!”吼了一聲還不解氣,她環抱着胳膊,跺腳道:“去把院長給本小姐叫來!”

散學的公子們迎面走來,對醜态百出的甄二小姐視若無睹,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好像聊着很重要的正經事,明明是很想哄笑卻要忍着不笑,還都順其自然的遠遠的繞了開去。

“去找人把這棵破樹的樹枝給本小姐全砍了!”

甄璀璨擰眉,擡頭瞧了瞧遮天茂密的松樹枝冠,趁着甄丹琦在一旁嚎叫時,她上前用腳掃開那灘雪,幾顆細碎的冰珠赫然在目。

怪不得這麽巧,原來是有人故意為之。

她眸中掠過一抹暗光,若有所思的環顧四周,猛得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轉進了遠處的石拱門。

六皇子華宗平!

她心中咯噔一聲,抱着瓷盆就急步追了過去。

轉入石拱門,是一片繁茂的青岡栎樹林,見一抹衣袂在樹林深處閃現,她腳步輕快的穿進了樹林中。

小道蜿蜒,清幽肅穆。

樹林的盡頭是一座院落,題有‘時務臺’三字,牌匾破舊斑駁,顯然是荒廢多年。

甄璀璨緩緩的駐步,四周寂寞極了,耳邊缭繞的是風吹樹枝的聲響。

他呢?

夕陽下,古樹濃蔭,歇山重檐,她彷徨的站在寒涼的金光裏。

他可能就在院裏,但她卻不敢再向前走一步。

是的,不敢。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麽,與此同時,她笑了,真可笑,方才義無反顧的跟來,是什麽奇怪的念頭?

“好笑?”清雅的聲音突然從她背後響起。

甄璀璨的心跳如鼓,眼皮也跟着跳了跳,霍然回首,迎上是一雙漆黑的眸子,帶着莞爾笑意。他的神情閑适悠然,在慢慢的走向她。她看在眼裏的,像是一只慵懶的豹子,優雅、矯健,難以捉摸。

難以捉摸……就不該掉以輕心的去捉摸,盡管他看上去溫和無害。

“你的十株鐵皮石斛。”她面容沉靜,将栽種擁擠的瓷盆朝前一送。

華宗平清聲問:“半壺酒呢?”

見他不接,甄璀璨便将花盆放在地上,哼道:“用此花盆抵半壺酒,你不虧。”

華宗平拎起花盆打量了一番,笑道:“它比那半壺酒值錢,我收下了。”

甄璀璨跟着笑笑,背起手曼聲道:“你幫我進甄府,我助你圓囑托,此事已了,各不相欠。”

“真的是鐵皮石斛。”忽有一名身着白袍的妙齡女子出現,輕松的從華宗平手中接過瓷盆,很是滿意。

甄璀璨一怔,這女子戴着面紗,只露出一雙眼睛,身手十分了得,行動竟完全不着痕跡。

妙齡女子又開口了,語聲薄涼,“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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