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急相親孤小姐難為

臘梅進張家的時日已經不短了,不過她從前不過是個不入等的小丫鬟,在廚房跟着廚娘學做菜打下手。也是湊巧了,那廚娘和秋桂沾點遠親,平時沒少孝敬她。當然,巴結三房的人多了去了,秋桂雖對她們也是帶答不理的,但多少攢下了些情面。後來妙懿突然來京,當日才送了信過來,梁氏便讓秋桂去準備,收拾客房并準備兩個使喚丫頭。

秋桂剛好才收了海棠娘的銀子,于是頭一個便提了海棠的名字。剩下的一個名額就有些難選了,府裏現有的不是剛買進府未曾調教的,就是別處用趁了手暫時調不開的,也是湊巧,臘梅那日正好被廚娘打發過來送“孝敬”,她沒敢穿竈下的髒衣服,特意換了一身新裝,又重新洗了臉梳了頭,怕沖撞了貴人。秋桂當時正傷腦筋呢,随口剛要打發了她,卻被小丫鬟提醒,打量了臘梅幾眼,随口問了幾個問題,當即拍板将她定下。就這樣,她連衣裳都沒換,直接被送去了後罩院。因秋桂還嫌她原來的名字難聽,給改了個名字,喚作臘梅。

臘梅一沒送過禮,二沒求過人,單憑運氣就成了在小姐屋子裏伺候的三等丫鬟,廚房裏其他幫廚的小丫頭眼紅的、說風涼話的多了,有的說她傻人有傻福,有的說看不出來她這樣有心眼。她至今仿佛尤在夢中。被妙懿重用後,更是一刻也不敢放松,心中僅存着一個念頭,就是再不要回廚房去了。那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天不亮就起床燒火,夜裏守着爐竈,望着爐火添柴,絕不能任其熄滅,否則挨打是小的,還沒有飯吃。

現在她的眼睛一見了煙還會流淚,夢裏常常夢見自己依舊坐在凄清的爐火前,孤獨一人,提心吊膽的生怕被人一巴掌打在腦後,驚得魂不附體。

今日妙懿走後,她一整天都沒有放松警惕。因為知道太太随時會派人監視這邊的動靜,她也被妙懿委派了任務,盡量打探正房裏的消息,任何消息也好。

正好和她同一批進府的一個小丫頭綠芽前一陣子被派到了三房的小廚房打下手,這邊伺候的人少,差事少,她也挺閑的,沒事的時候就到處串門,臘梅就這樣和她聯系上了,沒事就搭個話。今日綠芽過來串門,說閑話的時候告訴臘梅說瞧見一個臉生的男仆進來見太太,看着風塵仆仆的樣子。那男人生得挺壯,長得不錯,皮膚黝黑……臘梅忙打斷了她,又問了些細節,綠芽回憶說那人同領路的婆子說話的時候帶些北邊的口音。這還不算,他好像是中午離開的,午後又進來一個穿綢裹緞的老婦人,一副奸相,她那時候有差事就走開了。

妙懿聽後大贊了臘梅,讓她先回去休息,明日早些過來,她可能有事要吩咐。

臘梅被誇後略有些激動,連腳下步子都輕了幾分,等開門出去時卻發現海棠鬼鬼祟祟的在門前偷聽,不由冷笑了一聲,道:“要聽進去聽去,躲在這裏多寒摻。”

海棠掐着腰,不服氣的“哼”了一聲,心說你有什麽可得意的。

蠟梅見她這幅樣子,沒好氣的道:“我不如你好命,有個肯使銀子的娘,臉子也生得好,不管做什麽事多少都有人給你個薄面。我是一切靠自己,又粗粗笨笨的沒你那麽多心眼,只知道主子吩咐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反正我無父無母,賤命一條,掙到哪是哪。”

說着,轉身就走。

海棠氣得“呸”了一聲,小聲罵道:“沒見識的東西,長得醜也就罷了,還是個死心眼的傻子,不過是個燒火做飯的,這才興頭幾天呀,就敢跟我較勁了,老娘哪只眼睛看得上你!”

罵夠了,她扭着腰就回房去了。

妙懿聚精會神的盯着燭火思忖了半晌,心道莫非是老家來信了?如果是,多半就是大房寫來的,內容不用看也能猜到,肯定對她們五房不利。她還擔心一點,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麽事,所以大房又想出了什麽鬼主意,讓姑母配合。

而且,那名後進來的婆子又和這些有什麽聯系呢?

還有,明日真的就只是去上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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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思前想後,總覺得一切不可能毫無聯系,卻又想不通究竟有什麽聯系。

次日早起去見梁氏,果然發現屋裏坐着一個老婦人,身穿暗紅衫裙,穿金戴銀,鬓邊還簪着一朵紅絨花,見她進來,忙站起身朝她福了一下,臉上笑成了一朵菊花。“小姐大安。”

妙懿有些莫名其妙,卻聽梁氏說道:“你這孩子,穿得也太素淨了些。夏荷、冬筍,你們倆陪着侄小姐回去換一身衣裳再來。”

妙懿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今日她特意挑了一身簇新的月白襖裙,這是為了出門特意做的,只在襟口和袖口處飾有花紋,衣料的質地在京中也算是中上等的,首飾是水頭很足的整套碧玉,整體看下來,樸素大方卻又不失莊重,很符合她現在的心态和身份。除了喜慶一點的場合不得不打扮得鮮豔一些外,至少穿這身出門會客完全沒有問題。

可梁氏的話她不能不聽。

她觑了那老婦人一眼,滿心疑慮的出了門。隔着半掩的窗棂,隐隐聽到裏面說“不十分打扮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太太真會調理人”等語,心頭“突”的一跳。這時,春蘿和夏荷也都跟了過來,笑着請她回去換衣服。妙懿和懷珠迅速對視了一眼,走着走着,懷珠忽然一拍腦門,懊惱的道:“糟了,我忘了小姐的珍珠粉用完了。”又對夏荷二人道:“求姐姐們先幫小姐換衣裳,我去二小姐那裏借些脂粉,馬上回去。”

妙懿把臉一沉,有些生氣的斥責道:“怎的就這個節骨眼上沒粉擦了?早幹什麽去了。看來是我把你給慣壞了,懶成了這幅樣子。”

懷珠一縮脖子,低下頭搓着衣角不敢言語。夏荷和冬筍忙勸道:“侄小姐別惱,先讓她去吧,由我們來伺候小姐換衣。”

妙懿不耐的一揮手,道:“行了,成日家忘東忘西的,這性子幾時能改了,還不快去。”

懷珠匆匆走了。

臘梅見妙懿去而複返,有些吃驚。海棠卻忙着招呼夏荷冬筍,聽說要找衣裳更換,當即拉着臘梅開箱翻找。可直到幫妙懿換完了衣服,簡單更改了一下發髻,懷珠也沒回來。妙懿照着鏡子輕拂鬓發,重新打開首飾匣子,取出一枚金累絲嵌寶石的鳳頭簪舉在頭上比了比,道:“這衣裳和首飾不搭,姑母瞧見了定然又要生氣了。”

臘梅提議道:“不如請夏荷姐姐和冬筍姐姐幫小姐挑一挑吧。”

說着,又開了箱櫃,将所有裝首飾的匣子都翻找了出來,也不管是不是常用的。就這樣比量了半天,一套一套的試戴,妙懿總是不太滿意,不是俗氣了,就是壓得頭疼,要不就是老氣寒酸,最後終于挑好了一副,又說要掐新鮮的木芙蓉配才好,于是又遣了婆子去花房掐花,直到前面派人催了兩趟才終于裝扮完畢。

妙懿還待拖延,這時候,懷珠終于回來了。

“怎的去了這麽久,難倒被什麽人給絆住腿了?”妙懿板着臉問。

“婢子不敢。”懷珠笑得有些蒼白。她取出借來的粉盒,端在手中,匆匆給妙懿補了補妝,一下一下,随着呼吸,她的手指微微有些發顫。妙懿微眯着眼,輕聲嘟囔道:“你這丫頭,粉可要端住了,再毛手毛腳的我可不饒你。”

懷珠也是緊張,手一抖,粉盒一時沒握住,猛的傾斜了一下,眼瞧着裏面的珍珠粉就要撒在妙懿身上了。忽然從旁邊伸過來兩只手将她的手穩穩捧住,再瞧手的主人海棠從她手中接過了粉盒,笑吟吟的道:“我來幫懷珠姐姐拿着吧,免得姐姐分心,弄髒了小姐剛換上的裙子。”

“多謝了。”懷珠面上笑着,暗中咬牙,心裏恨不得撕了海棠,沒想到她在關鍵時刻竟然使出了這樣一手陰招來。

四目相交,暗流湧動。

“侄小姐,咱們該走了。”夏荷輕聲催促道。

“恐怕姑媽等急了,煩勞姐姐們先去前面回一聲吧,我馬上就來。”妙懿道。

“也不差這一刻半刻了,我們就這裏等着侄小姐吧。”夏荷冬筍端着笑立在門口,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

妙懿只得站起身,臨走時吩咐海棠将鳥籠子收拾了,昨日有一只綠毛鹦鹉直打蔫,得送去花房讓人去瞧瞧,回來之後再把花澆了,繼續繡前日沒繡完的裏衣。又吩咐臘梅,記得開窗通氣熏屋子,将她的書桌像往常那樣整理一下,書架都歸攏好,首飾匣子鎖好收起,詳詳細細的交代了一遍方才離開。

直到上了馬車,妙懿才終于有機會和懷珠單獨說上話。

“你說吧。”

懷珠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怕被人外面的人聽見,她壓低了聲音道:“小姐,這次咱們死活也不能去呀,這一去就是落入姑太太的圈套了。”

她抖着嘴唇,幾乎有些語無倫次的道:“姑太太……領小姐……這是去相看人家。”

妙懿聞言,腦中“嗡”了一聲,知道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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