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出樊籠投身富貴府

唐繼宗見了妙懿很是激動,從她的眉目之間,依稀能瞧出那位故友的影子。與此同時,妙懿也擡眼去瞧這位威名顯赫的将軍,見他身穿一身玄色家常袍子,雖生得粗黑了些,但一雙眼睛卻很大很有神。唐靈璧就繼承同樣的一雙眼睛。

他含笑看着妙懿,滿臉的欣慰與感慨。列位看官,人與人之間似有一種微妙的聯系,有些人,你一見便覺得親近,其實并未前世的緣由,也許是你曾見過相似的人,也許這種長相的人曾經幫助過你,事實上,這都是某種程度的移情。

“你是我那鶴真老弟的女兒,錯不了。”

妙懿聽見對方口稱父親的字,只覺眼圈一熱,險些滴下淚來,忙跪下磕頭道:“見過唐伯父。”

唐繼宗也濕了眼眶,說了句“好孩子”就哽住了。他大半生都是在戰場上度過的,幾乎所有稱之為朋友的人都是下屬的武官,大多是粗人。從前他一向看不起文官,覺得一個個都是圓滑狡詐之輩,平日同你稱兄道弟,發表言論時慷慨激揚,一副舍我其誰的面孔,事實上一遇事情跑得比兔子還快。在文官中,他唯一佩服的只有妙懿的父親梁文韬。他面上文弱,其實很有骨氣,頗有俠義之風。只可惜,向來都是好人不長命,每每一想到此處,他都一肚子的憂憤。

許夫人也陪着落了淚,忙伸手将妙懿扶起,嗔怪丈夫道:“孩子才剛哭過了一場,你這就又惹人傷心了。”

唐繼宗一向最敬夫人,聽她如此言語,有些不好意思,忙又說道:“侄女盡管在府裏住着,想吃什麽用什麽都問你唐伯母要,有什麽委屈也同你唐伯母說。你那姑母家少去些無妨,等我好好跟張老三說一說,他那個媳婦真是……”

“好了,沒一句是正經的。”許夫人打斷了他的話,“畢竟是親戚,別讓妙懿侄女難做人。”

“嗯,嗯,都聽夫人的。”唐繼宗敷衍了一聲,背着手走到飯桌旁坐下。靈璧拉着妙懿挨着許夫人坐下,丫鬟們開始布菜。靈璧笑着小聲道:“我還是頭一次看見爹爹這個樣子呢。”

許夫人慈愛的看了一眼女兒,柔聲道:“食不言。”

靈璧悄悄吐了吐舌頭,低頭夾了塊糖醋排骨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妙懿只覺得心頭暖暖的,有些些傷感。如果父親還活着,他們一家四口圍坐在一桌吃飯該有多好。

用過晚飯,一邊吃着茶,妙懿将家中近況說了說,聽到為光哥兒延師一事時,唐繼宗蹙緊了眉頭,道:“郝錄事那邊這麽久都沒定下來,我看不如算了。國子學名師濟濟,明日我就找祭酒說說去,讓小侄兒去那讀書。”

妙懿忙道:“光哥兒年歲還小,身上又無功名,哪裏有資格入讀國子學呢?”

唐繼宗不甚在意的道:“這個容易。京中有幾個官家少爺是靠讀書晉身?多是花錢捐的功名。我知道一些門路,不過花上些錢便能成。”

許夫人暗地裏搖了搖頭,他這個丈夫,就是個愛沖動的性子,一沖動就随意許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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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伯父容禀,我家一沒有爵位,二沒有勢力,若光哥兒憑借權勢走了捷徑,現在看或許可以減少一些麻煩,但對他的前程卻未必是好事。這樣看來,還不如老老實實的走科舉之路,一步一步向上走,這樣不但磨練了他的性子,也能遇見一些志同道合之人。等他考中,便是天子門生,只有這樣明宗正道的出身才适合光哥兒,适合如今的梁家。”

許夫人一震,不禁認真打量起妙懿來,“沒想到侄女小小年紀,竟然有如此見識。”看來,梁文韬确實将女兒教養得很好,其眼界見識絕非尋常閨秀可比。

靈璧趁機插言道:“梁弟弟不是還沒到京城嗎?不如讓梁妹妹同我一起上學吧。”

許夫人點點頭,含笑望着妙懿,道:“若要長久的留在京城,是得去女學念書才是。正好韻姐兒也剛來,你們小姐妹還可以搭個伴一起上學。”

唐靈璧鼓了鼓嘴,小聲嘟囔道;“我只要梁妹妹陪我就行了。”

“不就是我多誇了韻丫頭幾句嗎?看你這個小心眼的樣子,看你梁妹妹笑你。”許夫人無奈的嗔着女兒,靈璧忙大聲說我才沒有嫉妒呢,惹得衆人都笑。

唐繼宗一拍大腿,道:“就這麽定了。”

許夫人還有話要對丈夫說,便讓妙懿和靈璧下去休息了。丫鬟婆子一大堆簇擁着二女離開,剛走到門口,就聽廊外有人細聲細氣的道:“我家小姐是來給夫人請安的,勞煩姐姐給帶個話,這已經等了好一會了。”

“夫人正在跟老爺說話呢,一時半會可能不得空。”雪嬌不動聲色的推開了對方丫鬟偷偷塞過來的銀子,心裏雖有些不耐煩,但面上還得帶着笑。畢竟都是主子,她可不敢仗着自己是夫人面前得臉的大丫鬟就露出怠慢之色。

原本梁家對唐家有恩的事涉及到一些朝廷密辛,不宜對外公開說起,于是剛才的家宴上便沒有請外人過去,免得橫生枝節。就連伺候的下人也只有很少的幾名最忠心的。

“雪嬌姐姐,你在跟誰說話呢?父親正在屋裏呢,說誰都不見,叫不管什麽人來都只管打發了。”

唐靈璧其實一眼就瞧出來是誰了,只是故意端着架子。有的人就是不自覺,一聽見父親在就主動要湊過來,也不知要顧忌着些。

“原來是妹妹。”說話的是個合中身材,五官明淨俏麗的少女。大概十五六歲模樣,穿一身蜜合色對襟繡花長袍,發挽金簪,花容玉貌,膚白唇紅,未語常笑。她似沒有聽出靈璧話中的奚落,親親熱熱的走上前道:“其實我是來尋妹妹的,不知道叔父也在。”

“尋我做什麽?”

“我聽說府裏新來了一位妹妹,也想認識一下。”唐韻看了妙懿一眼,眼中滿是豔羨。“這位妹妹生得可真美,不知叫什麽名字。”

妙懿道:“姐姐好,我姓梁,名喚妙懿。”

“哦,梁妹妹好。我姓唐,單名一個韻字。”

二人互相見過了禮,唐韻還要再說什麽,卻被唐靈璧打斷道:“梁妹妹奔波一日要休息了,趕明再見吧。”

唐韻笑了笑,道:“是我疏忽了。”又對妙懿道:“明日我再去去看梁妹妹吧。”

沒等妙懿點頭說好,就被靈璧給拽走了。

唐韻目視二人離去,對丫頭紫瑛道:“咱們也回去吧。”

待走得遠了些,妙懿這才小心翼翼的問道:“剛才那位小姐是誰?可是唐家的親戚?”

靈璧略微撇了撇嘴,道:“她是我堂姐。不過你不必理會她,她可不是什麽好人。”

“怎麽說?”

“大概是一年前,母親怕我一個人寂寞,請了好多姐姐妹妹來家裏做客。剛開始挺好的,我這個堂姐看着也挺和氣的,後來母親陸續将我不喜歡的幾個姐妹送了回去,僅剩下了三個。後來……又發生了一些事,另兩個也被送走了,就剩下她了。”

靈璧臉色不太好的繼續道:“其實我們家同族裏那些人都沒什麽往來,這些年也沒怎麽走動,所以我同這些人都不怎麽親。今後她要是纏着你,你別理會她就是,你是我們家的貴客,誰敢給你臉色瞧,我們全家都不答應。”

妙懿略想了一下便笑着點了點頭。

即便原因靈璧不方便透露,不過她也明白該站在哪一邊。

這一夜,她就歇在了靈璧的房間。兩個人玩起了雙陸,輸了就要任對方在自己臉上塗抹胭脂。玩夠了又翻箱倒櫃的翻出靈璧的衣裳,一件一件的試着玩,簪子簪了滿頭,互相取樂。直鬧到深夜,被碧梧和紅玉勸着才睡下。二人又關嚴了門,靈璧從床底下翻出些民間傳奇話本來與妙懿鑽在被窩裏偷看。拔步床外面的帳簾子一放,将宮燈點燃放在小桌上,俨然又是一片小天地。

妙懿見她做得純熟,知道不是第一回了,笑着随手拿起一本《皇女姻緣錄》看了起來。

靈璧翻着翻着,忽然放下書,有些懊惱的躺在床上發呆。妙懿道:“你可是困了?”說着,自己也打了個哈氣。

“我是在想,世上真有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跟個窮酸書生私奔的人嗎?”

妙懿竟被她給文問住了,思量了一番方道:“其實這應該是一種隐喻。讀書人十年寒窗,就為了一朝被朝廷選中,發掘其才華,報效朝廷。而看中書生的無一例外都是達官貴人家的小姐,其實指代的也是那些慧眼識珠的當權者。與其說這些書生想和小姐私奔,還不如說是盼望尋到伯樂,一步登天,坐擁權勢。男子所思所想也不過都是權力,只有有些得志,有些則是覺得有志難伸。”

靈璧忽然一翻身坐起,若有所思的道:“照你這麽說,難道就沒有真心想和小姐私奔的書生嗎?不是為了小姐身後的權勢,就只是為了這麽一個人而已。”

妙懿這回想了更長的時間,其實她對這些男女之事并不怎麽了解。“也許有吧。不過對他們而言,選擇門戶相似的姑娘不是更好嗎?”

她忽然濾清了思路,繼續道:“如果他們真的是為了小姐這麽一個人好,那麽就應該明白,聘者為妻,奔者為妾的道理。如果真的希望小姐好,又怎麽忍心讓她為惹怒父母而傷心,為貧苦而操心,為名譽上的污點而羞慚呢?對了,若他們還用私奔來要挾小姐的父母給予錢財,那就成了徹徹底底的小人了。”

靈璧道:“你說得倒挺有道理的。”反映了一會又說:“你偏題了。”

妙懿笑了笑,拿起靈璧丢下的《會真記》阖上書頁,同另外幾本書放好,打算放回床下暗格。那暗格不小,足能放下五六十本書,剛才看到的不過是十之一二的量。打上面頭一本叫做《夢六花》,旁邊是《瑤臺夜話》。妙懿一時好奇,又往下翻了翻。下面的一本叫《風流妾》,再來是《蠻女強夫》,《玉勢奪情》,《元帕洗冤》,接下來是《秉燭夜會*庵》,《秉燭夜會塵知觀》,《秉燭夜會財神廟》,最驚奇的一本叫《秉燭夜會僧尼道》。

妙懿:“……”

看來《秉燭》還是一個系列,這大概是一整套。

妙懿沒再繼續翻動,怕看到什麽更令她驚奇的書名。她将書本都收拾好,吹熄了燭火,重新躺回了床上,道:“太晚了,睡吧。”

靈璧剛要說還不困呢,可閉上眼睛不一會就睡着了,一夜酣眠。

次日她醒來時還有些迷糊,出聲叫了紅玉,只見眼前一亮,帳子被撩開了。“小姐醒了。”紅玉端了杯茶遞給她,靈璧翻身坐起,靠在迎枕上慢慢喝着。只見妙懿坐在妝臺前,披散着頭發,懷珠正在用牛角篦子給她通頭。她的頭發烏黑柔亮,直垂腰際。她的側顏十分優美,小小的臉頰,圓潤的下颌,一束陽光從玻璃雕花窗格透入,正好落在她的臉上,看着她肌膚白得幾乎透明。

生平頭一次,靈璧對着一名女子看呆了。

“你看着我做什麽?”妙懿轉過頭去含笑望着她,剎那間的風華惹得屋內衆人的呼吸俱是一窒。

靈璧看了一眼她面前的銅鏡,伸了個懶腰,道:“女子太美可得小心。”

“為何?”

“喜歡的人太多,打起來可怎麽辦?”

衆人都笑了。

懷珠道:“那依着唐小姐這麽說,我們小姐可怎麽辦呀?”

“那就找個最厲害的嫁了不就行了。”靈璧不在意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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