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負心男難忘富貴女
妙懿心內忐忑,知道有些事不說不行了,便想着和許夫人坦白從前同李家的糾葛。正這時候,門外又來了一輛馬車,門房派人報信說是田氏領着兒子光哥兒回來探望許夫人和妙懿。
聽聞田氏來了,許夫人忙道:“快将人請進來。”
妙懿的心忽然安定了下來,她借口親自出去迎接,在路上悄悄的将此事說與了生母聽。田氏對李家惱恨非常,又心疼女兒,言道:“他們一家子都是勢力小人,如今無緣無故找上門來,就是沖着我兒你如今的身份來的,沖着将軍府來的。”
她思量了片刻,道:“待我親自去會一會她,瞧瞧他們家究竟有多厚的臉皮。當初悔婚的是他們,如今追上門來又是什麽意思?”
妙懿忙道:“許是女兒猜錯了也未可知,李家未必是沖着我來的。況且,我還知道李公子其實一早對靈璧也有些意思。”
“什麽?”田氏腳下一頓,随即咬牙切齒的道:“我早知道會如此!”
妙懿不禁有些後悔将此事告訴母親,只是事情逼到眼前了,她不說不行。每一個方面他們都要考慮到才行。
“據我說知,将軍府同李家和歐陽家素無交情往來,也從沒走動過,有八成的可能是沖着當年的婚約來的。”她最終還是說出了自己認為最有可能的推斷。
田氏冷笑了一聲,道:“自然如此。将軍府嫡出千金是何身份,又怎麽可能和一區區商賈之家聯姻?當年給你定了李家其實都是委屈你了,要不是看在兩家離得近,且李敬儒是獨子,用不着妯娌間受氣的份上,我和你爹也不會最終點頭。”
她餘怒未消的道:“我先和将軍夫人将此事說明,不管是哪一種,都不能讓李家得意了!”
說着,提了裙子,風風火火的奔着上房去了。
卻說李敬儒的母親李奶奶坐在廳中飲茶,一雙眼睛左顧右盼,似要将整個将軍府瞧個透徹。這時,只見門簾一挑,從外面走進來一位中年美婦并一位年輕小姐,二人容貌相仿,尤其是那位小姐,真是生得雪膚花貌,秋水為神玉為骨,且一身貴氣逼人,其形容之盛,難描難畫。
“李夫人,許久未見了。”中年美婦率先開口。
李奶奶初時以為是許夫人來了,剛起身就覺得不對,眼前的人瞧着眼熟,仔細看時,忽然倒抽了一口涼氣。
田氏這些年過得辛苦,對容貌疏于打理,丈夫故去後,府中上下一大家子需要她全權料理,難免抛頭露面,甚至與人争利相持,氣質比之從前的柔婉倒是爽利了許多,因此李奶奶還是反應一會才重新想起來。
此刻,她正笑吟吟的瞧着李奶奶,大方的随便指着一把椅子道:“夫人請坐。咱們好些年沒見了,不如趁此機會敘敘舊。”俨然以主人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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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見李奶奶微微發怔,又仿佛想起了什麽似是,了然的一指妙懿,道:“您可能不記得了,這是我家那苦命的懿姐兒。這些年她受了不少的苦,模樣也變了許多,都認不出來了吧。”
妙懿沖李奶奶微微一笑,走動時不經意的露出了郁金香裙下一點大紅缂絲鞋面,鞋尖上的明珠熠熠生輝。
李奶奶打量了片刻了,輕咳了一聲,款款落座。丫鬟們來往穿梭上茶上點心,田氏不停的相讓,仿佛久別重逢的故交一般款待李奶奶。一別數年,自然有許多話題可說。
田氏十分念舊,從家裏的老宅說到平郡新上任的知縣,從隔壁舊鄰居家那不成器的小公子說到縣裏有名的吝啬鄉紳嫁女兒時竟克扣女兒的嫁妝,夫家連回門都不讓媳婦回,甚至還連累得他家小女兒被夫家退了婚,因為想不開,一根繩子就吊死在閨房的房梁上了。
田氏嘆氣道:“.....可憐那小姐當時才一十五歲,她小時候我還見過她,逗過她玩呢,依稀記得生得十分齊整模樣,在同輩人裏也是拔尖的,誰知道命這麽不好,脾氣又急,就算被夫家遺棄也不該如此想不開。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活物滿地蹦,哪裏還找不到合适的人家?”
李奶奶用帕子蘸了蘸眼角周圍,也跟着嘆息了一回。
“要我說,她那個夫家也不該如此行事,千錯萬錯都是人家父母的錯,小姐何辜?無緣無故就被人退了親,要我說,就算上吊也要明光正道的将事情掰扯開,死也要讓那戶人家不得安寧!”
“姨媽。”妙懿輕喚了一聲,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望了李奶奶一眼。
田氏仿佛才反應過來,笑道:“都是我一個勁的說話了,不知李夫人近些年如何?”
李奶奶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這不敬哥兒的父親也去了,讓我守着這顆獨苗。我是個沒腳蟹,懂得什麽經營之道,唯恐将這偌大的家業搗鼓沒了。要不是我娘家兄弟在京城做官,好歹有些體面,能拉扯我們母女一把,這些年還不知道怎麽過呢。”說着,又講了些平日來往的官宦人家有哪幾戶,如何的體面,連家裏有幾位小姐,小姐多大了都說了,一邊說還一邊不經意的瞄着田氏的表情。
田氏淡淡笑着,心中頭跟明鏡似的,看來對方确實是沖着自己女兒來的。當初悔婚的時候想什麽呢,如今想耍賴也要看看她肯不肯答應!
田氏笑盈盈的接話道:“這樣看來,你們娘倆這些年過得也不錯,我聽着實在為你們高興。你家大公子我曾在國子學裏遠遠瞧見過兩回,啧啧,也這些年出落得也是一表人材,人品出衆,穿戴也極整齊。我一看他腰上佩的那塊玉就認出是他了,他小時候就不離身的。”
李奶奶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顫,就見田氏極為親熱的問道:“對了,也不知敬哥兒可定下了親事沒有?”
李奶奶剛要回答,就見田氏忽然一拍巴掌,吓了她一跳,然後就聽田氏自言自語道:“瞧我,你們母女來京城這些年了,敬哥兒必然是定了親的,都怪我多嘴。京中人才濟濟,世家貴女多如牛毛,抓一把揀揀都比老家那邊的強百倍。也是當年不湊巧,要不是你們家匆匆搬走了,沒準咱們兩家還能結下些緣分呢。如今我家老爺不在了,抛下我們孤兒寡母的,也沒個依靠指望,要不是将軍大人看在我們母女可憐的份上肯好心收留,又哪裏會有今天的安穩日子可過?對了,李夫人想必已經聽說了吧,懿姐兒如今已經是将軍府上的二小姐了,和梁家再無任何瓜葛。每每想到此處我就既欣慰,又舍不得,但也無可奈何,總歸是好過跟着我受苦,背着“落魄”的名頭,遭人家百般嫌棄要好得多。這人呀,一見過世面就容易變心轉性,時移勢易,早忘了當初巴結人、求人的嘴臉了,李夫人您說是不是呀?”
此時,李奶奶的臉已經完成了微紅到深紅,深紅到暗紅,暗紅到青紫的全部轉變。
于是,将軍府下人都瞧見李奶奶氣沖沖的從內室沖出來,一步也不肯多留,出府上了馬車就走,都紛紛猜測方才發生了什麽事。
內室中,田氏慢悠悠的捧着茶細品,妙懿回想着方才李奶奶一句話沒說就被生母氣走的模樣,禁不住嘆息道:“當初他們家想盡辦法侮辱、貶低我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有重新上門的一日?”
自取其辱,何必人辱之?
“當年你還年幼,許是不記得這些人上門巴結時的那副嘴臉了,也是我心軟,竟将他們都當成好人了,你爹不肯答應的事我還會礙着情面勸上兩句,到讓你爹為難了。現在回想起來,實在悔不當初。”田氏說到傷心處将要落淚,被妙懿好說歹勸的給勸住。
為了分散田氏的注意,妙懿說道:“其實我還有一事仍然不明,李家是如何知道我如今身份的。當初是懷珠扮作我去見的李敬儒,将軍府與李家和歐陽家也根本沒有來往,本來我以為這件事已經結束了,他們卻忽然在此時找上了門,我總覺得事有蹊跷。”
田氏沉吟了片刻,道:“會不會是你那個姑媽或者梁家查到了什麽,故意透露消息給李家的?”
“也許。不論如何,此人都不懷好意。”
且不論妙懿母女如何私下議論,再說李奶奶一口氣回到家就開始坐在屋裏生悶氣,李敬儒正在書房背着手轉圈,急得抓耳撓腮,聽說母親回來了,趕緊奔了過去,連通禀都免了,将一衆下人全都攆了出去,湊到李奶奶身邊問道:“母親,梁家怎麽說的?”
李奶奶一個迎枕就朝兒子的俊臉上招呼了過去,平日斯斯文文,舉止極講究的商家女眷此時竟破口大罵起田氏母女來,又恨鐵不成鋼的一手捶着錦榻,另一只手指着兒子罵道:“你就給我死了這份心吧,就算她是天仙給我做兒媳婦我都不要!人家現在是将軍千金了,咱們家可消受不起,娶了也白娶!”
李敬儒皺着眉問道:“可是梁家不肯承認當年的婚約?”
“人家現在改姓‘唐’了,再沒什麽梁家了!”李奶奶一眼掃到兒子腰間佩戴的玉佩,伸手一把拽了下來,狠狠的擲在地上,道:“你将人家手裏做信物的玉佩都摔碎,還留着另一塊一模一樣的做什麽?”
說着,大聲将丫鬟叫了進來,吩咐她開箱子另取幾塊丈夫生前曾佩戴過的老坑翡翠給兒子重新系在腰間,摔碎的玉佩命人撿了扔出去。
李奶奶現在說不後悔是假的,畢竟當時找上門來的時候對方還是個破落小姐,誰承想竟有如此際遇,人家一躍成為了将軍府的小姐。兒子雖然才貌出衆,舅舅家也有些勢力,只可惜出身商賈,要想娶高門小姐還需考上個功名。雖說她篤定兒子将來一定有出息,但是想娶将軍家的女兒還是難了些,畢竟沒有人從中牽線,憑歐陽家的體面也離得遠了些……
李奶奶心中窩火,卻也不忍心讓兒子失望。她撫摸着兒子的肩膀,說道:“我的兒,你只管好好念書,娘一定為你尋一門好親事,比從前的強百倍。梁家那丫頭你就別惦記了,京城滿是人物标志的千金小姐,還愁娶不到一位可心?”
李敬儒就這樣聽着母親唠叨了将近一個時辰的科考事宜,心思早就不知飄到哪去了。
他只知道,他這回吃了個大虧。
月餘前,他收到了一封沒有署名的來信,內容令他大吃了一驚。原來,他的未婚妻子竟一直在欺騙他。原來,他一直被蒙在鼓裏。
這封信并非出自旁人之手,乃是被妙懿施計送走的唐韻的報複之作。
當時,唐韻見大勢已去,逼不得已,只得先順着許夫人的意思被家人接回家去。試想她如何和能甘願?她心裏滿滿都是報複的念頭,而且這個念頭她早就籌劃多時了。
她天生伶俐,最會窺探旁人的心思和隐秘。她視妙懿為對手,着實細心觀察了許久對方的弱點。令她沮喪的是,對方也十分狡猾,事事謹慎不說,竟然還有餘地給自己使絆子。但是這也沒有難住她,雖然唐妙懿是鐵板一塊,但唐靈璧卻不是。
經過多方打探,甚至親自上陣,她得知了一個消息:唐靈璧請求兄長唐賢毅去教訓一個人,具體過程她不是很清楚,但是被打的那個人她打聽了出來,是個家世平平的年輕公子,只有個舅舅還有些看頭,可惜才是個三品言官,沒什麽實權。
這令她産生了一些興致,為什麽唐靈璧非要教訓他不可呢?就算是對方對其有些小心思,可有這樣心思的人不少,比他更明顯是有許多,為什麽偏偏就要打他呢?
事後,靈璧曾迫不及待的找妙懿說過幾次話,內容她沒有打聽到,卻稍微起了些疑心。她那幾日留心觀察了妙懿的言行,發現她似乎有些心事。後來她又經過多方的打探,得知李敬儒并非表面上看得那樣正經,暗地裏也和一些纨绔子弟交往過密,并且曾透露過被人追到京城打聽消息,說是老家那邊有未婚妻找上門來了。他并沒有十分掩飾此事,并且說已經退了婚,雙方斷得幹幹淨淨的,再無負累。
唐韻于是多問了一句他老家在哪,得到的回答是平郡。
一個念頭就這樣在她的腦海中漸漸清晰了起來,再加上她的推測,隐隐的推出了一個結論。就在她打算按照這個查下去,并最終希望得到一個令她滿意的結果時,她已經先一步被人算計了。她有多不甘心只有她自己知道,于是,一封匆匆寫成的匿名信便寫得十分隐晦,先是告訴對方他被打是受了唐妙懿指使的,又說她如何的水性楊花,愛勾搭男子。當初住在伯爵府時就因為勾引張家世子被逐出了門,連她堂姑母都不肯為她說話。
因怕對方不信,她更添油加醋的說妙懿喜歡上了國公府的三公子蕭明钰,和王端平藕斷絲連,又招惹宗室公子華立海,因她存了攀高枝的念頭,所以才不想與他履行婚約雲雲,反正胡說亂寫了一氣,真真假假,颠倒黑白,極盡她的想象。
最後,她寫道:“曾經立下的終身誓約已然被她抛到了腦後,她現在正和旁人花前月下,私定終身呢。在下着實看不過眼,為兄臺打抱不平。”
李敬儒如何不知妙懿美貌,看完信後大吼了一聲,立刻派人去打聽唐将軍府上養女的身份,究竟是梁氏一族哪一房,哪一支,她生父是誰,排行第幾,曾出任何職……他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糊弄他,他明明見到的是兩個人——梁小姐和如今的唐二小姐,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記混。
稍微費了一番周折之後,他終于可以确定自己被耍了,他們根本就是一個人。
他的未婚妻就是将軍家的二小姐,唐妙懿。
他在得出這個結論之後既欣喜若狂,又憤怒糾結。想象着對方竟然欺騙自己在先,他卻一直被人騙得團團轉還不自知。早知道對方生得如此容貌,他必定想盡辦法将人留在自己身邊,即便最後不能如願娶回家做妻子,好歹也能給她個名分,絕對不會将人輕易放跑了!
他想着妙懿的小模樣,着實心癢難耐。既然她現在已經是将軍千金了,母親那裏一定不會反對他們的事情了,不如直接上門找将軍夫人,讓對方履行婚約。
結果就是李奶奶去得不巧,剛好遇到了田氏,铩羽而歸。
他不甘心,他又怎麽會甘心了?
那本該是屬于他的東西,他無論如何也要嘗嘗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