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春日裏桃花露凝香

就在這一年桃花盛開的短暫時節裏,京中再次熱鬧了起來。

女不單單是因為桃花春宴的事,還因為有一個人回來了。

妙懿一大早從馬車上下來就發現氣氛有些不對,許多閨秀下了馬車也不往裏走,而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處小聲議論着什麽,眼神也時不時的往四下裏看去,似乎在期待着什麽,平添了幾分神秘。

妙懿于是轉頭問跟在她後面下車的靈璧,道:“可是學裏有什麽事要發生了嗎?”

靈璧高深莫測的眯了眯眼,想了一會,有些不屑的開口道:“還能是什麽,應該是她回來了。”

妙懿剛要追問這個“她”指的是誰,立刻就瞧見數輛翠羽華蓋朱輪的馬車緩緩駛了進來,氣勢光是瞧着就覺得不一般,跟車的從人能有十來個,全都是戴着頭盔,身披铠甲的偉壯男子。

“是羽林軍!”

人群中有人驚嘆。如果說平常大戶人家的馬車比平民用的要高大輝煌數倍,那跟這些馬車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兒手裏的玩器,連裝飾車身用的彩漆輕紗都顯得廉價起來。

“沈牡丹是從宮裏直接過來的吧。”

“看這架勢,應該是貴妃娘娘派人護送的。”

在衆人興奮的議論聲中,沈牡丹被丫鬟攙扶着,款款步下了馬車。她身穿淺洋紅繡牡丹褙子,同色珍珠鑲邊的長裙,手執團扇,風姿綽約,一舉一動都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舉手投足間大家閨秀風度盡顯。

妙懿敢說,那些教導她規矩的嬷嬷們即便看上一天一宿,也挑不出沈牡丹哪怕一個不經意的凝眸回首中出現任何差錯。

沈牡丹腳下微微一頓,轉身對車裏的人說道:“多謝殿下親自将我送來。”

車裏的人輕笑了一聲,道:“表妹走好。”

沈牡丹抿了抿唇,待要轉身時候,車內的人忽然加大了聲音,道:“等表妹放課後我再來接你。”

這下外面有人聽見了,越發興奮起來,小聲議論道:“車裏的是三殿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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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三殿下沒錯!”

沈牡丹仿佛什麽都沒聽見一般,面不更色,扶着丫鬟,被簇擁着往裏走去,衆人都不自覺的向兩邊閃開了一條路,羨慕之情溢于言表。

唯獨靈璧有些不服氣的小聲同妙懿說道:“你瞧她這副傲得沒邊的模樣,還不都是借了她那個貴妃姑媽的勢。”

妙懿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不單是這些天之驕子們,誰人不借勢,誰人不仗勢?即便是低微如家生的奴才婢女,也少不得主人家的庇護。一句狗仗人勢,雖然難聽,卻也道盡了一切關系利害。

之後的日子靈璧明顯有些低落。自從沈牡丹回來後,夫子們像是一夜之間找到了救星一般,言必稱沈小姐如何如何,無論寫詩還是作畫,都是“沈小姐第一”,“看沈小姐的”,“沈小姐做到了,怎麽你們都做不到”,如何如何……妙懿明白為什麽靈璧不高興了,連她都覺得有些誇張。從前論起作畫,妍鸾為魁首。論書法,王嬛君常拔得頭籌。論女紅指針,都比不過韓慈苑。論琴藝,夫子倒是常誇贊她。

可惜現在所有的誇獎都歸了沈牡丹。

這确實是一件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十五六歲的女孩,從小身邊都是名師環繞,各有所長很正常。但是一個人若占滿了全部,那就不太平常了。誠然,沈牡丹很出衆,但還真的沒有出衆到将所有人都比下去的地步。

最不平常的只有一個人的家勢背景。

妙懿懷疑,如果接下來有一位郡主或公主入學,那麽夫子們會将全部的誇贊轉移到那些天家少女身上嗎?

她這樣想着,又覺得自己思慮過多。要不是她後期成為了将軍府的二小姐,恐怕夫子也不會留意到自己。

沈牡丹的歸來也引出了她身邊的一衆擁趸。賈麗瑛簡直像是揚眉吐氣了一般,成日趾高氣揚的在靈璧等人面前晃悠,即便不言不語也讓人瞧着不痛快。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桃花春宴那一日。

清早起來,妙懿對鏡理妝時發現眉頭處冒出了一個小小的紅疙瘩,因她皮膚極白,更襯得那斑痂殷紅得仿佛一顆胭脂痣,被懷珠瞧見了,大呼小叫的道:“小姐,快尋個大夫來瞧瞧吧,萬一留了疤痕就糟了!”

說着,開始翻箱倒櫃的尋藥膏,小姐的容顏有多重要不說她也知道,有那青春年少的小姐因為養護不好,起了疙瘩之後就退不下去了,最後留下滿臉的坑窪,簡直沒臉出門見人了。她可絕對不希望自家小姐天仙一般的容貌有絲毫受損,那可就是她失職了。

妙懿笑着勸道:“不妨事,我聽說只要不刻意擦粉掩蓋就不會加重的。”

誰知這件事在吃早飯的時候已經傳到了許夫人的耳朵裏,緊接着大夫就被請來了,靈璧聽說後也緊張兮兮的過來看望她,仿佛她得了什麽不治之症一般。

大夫臨走時還被許夫人叫去親自過問了一番,留下了調理身子的滋補方子,讓妙懿每日喝一劑,說是養顏用的上好方子。

許夫人還怕妙懿擔心,将她叫了過去,語重心長的寬慰了一番,道:“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歷過這樣的時期,因怕人笑話,出門都會抹一層厚厚的粉。結果越來越重,斑痂越來越多,後來你外祖母給我請了大夫調制,喝了好些苦藥才好,至今還留下些微的印記。你且忍過了這個時期就好了,千萬不要怕羞。”

靈璧想了想,一拍巴掌道:“我知道了,都是因為沈牡丹回來了。她一回來我身邊的人就倒黴,從前她在京城的時候就是,有她在我就過得特別不順心。”

“靈姐兒,注意你的言行,不要把你妹妹帶壞了。”許夫人斥道。有時候,她對女兒這種口無遮攔的脾氣很是無奈,屢教不改。倒是妙懿的性子更穩重懂事些,兩人一比較,反而她更像是姐姐。

妙懿對自己将衆人折騰了一早上的事情有些過意不去,她放下吃粥的羹匙,道:“母親,要不然桃花春宴我就不去了。”

靈璧睜大了眼睛道:“不是說好了你要陪我去的嗎?”

許夫人道:“你們學裏難得辦一次盛會,近日又有許多閨秀回了京,你們姐妹多去和她們走動走動是好的。”

見靈璧在一旁擰着眉毛,許夫人無奈的嗔道:“凡事不要太由着性子來。即便用不着交好,也不可過于得罪人。平日見面點個頭,打個招呼,寒暄幾句也是好的。等你們嫁人之後就知道了,到時候多少都要和你看不上眼的人來往,面子上還要過去才行。靈姐兒這個性子就知道和人擰巴着,稍一不順眼就瞪眼睛,還敢把人晾在那裏不說話,你不得罪人還誰得罪人?”

靈璧叼着筷子頭不說話,被許夫人又說了一頓,這樣做不合規矩。

等姐妹倆出來時,靈璧垂頭喪氣的半天不說話。

妙懿難得見她低落的模樣,輕聲勸了兩句。靈璧幽幽的望着她,忽然一臉哀怨的說道:“其實你比我更像是母親的女兒,旁的不說,就這性子打死我也改不了了。”

妙懿笑着搖了搖頭,神秘莫測的道:“話不能說得太滿。你這是從未遇到過什麽變故,等某一天你真的遇到了,自然也是收斂了。或者等你尋個厲害的婆家,天天被人拘管着,看你還不改,有你吃苦頭的時候。”

靈璧不以為然的道:“有爹爹和大哥在,誰敢欺負我就帶兵将他們給剿了,看誰敢欺負我。”

妙懿心中一動,以靈璧的家世品貌,今後嫁的人定然不簡單。只是她倒從未聽許夫人提及給已經及笄的女兒尋婆家的事。不對,即便是找也定然是私下裏找的,又豈會傳出風聲去?

這個念頭不過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轉瞬便散了。畢竟她還有春宴要赴呢。

卻說一大早起來就雞飛狗跳的人家還有李家。李敬儒春衫玉帶,打扮得溜光水滑,滿面春風的要出門去尋顧天骥。出門時迎面遇到了舅舅歐陽瑕,立時就被狠批了一通。

“不務正業,成日裏就知道調三窩四的沒個正經事。夫子近來是怎麽罰你的都忘了?還不長記性!你這一大早是要去哪呀?”

李敬儒看見表弟歐陽白正藏在舅舅身後朝他擠眉弄眼的偷笑,心知是他在舅舅面前告的秘,暗罵過後找你算賬,面上卻誠惶誠恐的道:“是學裏的夫子過五十歲整壽,外甥我要去恭賀一番。舅舅知道的,陳夫子一向對外甥十分關照,不去露個面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歐陽瑕沉着臉道:“讓管家跟你一起走一趟,禮也備上雙份。”

李敬儒哪裏的去賀壽呀,聞言直冒冷汗,忐忑的道:“這就不必麻煩了,外甥去去就回。”

歐陽瑕冷哼了一聲,道:“就知道你小子不是去賀壽的。”

李敬儒忙道:“要去就請二管事同侄子一塊去吧。”

歐陽瑕點頭。

李敬儒最終無精打采的騎馬出了們,身後跟着兩個挑扁擔的小厮扛着壽禮,二管事騎着馬,有四名小厮在他身後跟着,一行人浩浩蕩蕩趕去了陳夫子的家。

對于賀壽,他是一點心思都沒有。匆匆拜過一臉欣慰的陳夫子,李敬儒又被師娘拉去身邊說話,還讓自己的女兒芳娘親自泡茶給他喝。

芳娘正值二八年華,生得肌膚微豐,面似滿月,一雙細目格外有神,一臉的福相。李敬儒什麽美貌的小姐沒見過,根本瞧不上眼,不過面上不露。不過看得時間久了,這位芳娘的樣貌還算耐看,身上也幽香撲鼻,不愧芳娘這個名字,兩下裏竟然看對了眼。陳師娘一時要去前院招呼一番,領着丫鬟走了,李敬儒借機姐姐常,姐姐短的撩撥芳娘,趁機摸了一把姑娘凝脂一般的玉手。芳娘面上含笑,也不躲避,二人越聊越熱乎,李敬儒将芳娘拉到了柱子後面,大着膽子,偷偷在她的豐盈處捏了一把,惹得芳娘滿面緋霞,心內羞恥,卻又不忍避開。

李敬儒生得俊俏不說,家裏又有錢,父親很是鐘意這個得意弟子,每每提上一兩句,都被芳娘記在了心上。今日一見,竟比父親說得更好,登時芳心大悅,恨不得當即定下婚約來。

二人郎情妾意了一會,李敬儒沒別的心思,只當芳娘天性輕浮,和郝媚兒一般品行,不過打發時間而已,因此反而再無逾越之處。等陳師娘進來的時候,見二人正在平平靜靜的吃着茶,不禁有些失望。

李敬儒還要大計劃要實施呢,很快便借口告辭離去了。出門他就和二管事說,讓他先回去,自己要去國子學一趟,留下書童就足夠了。

好不容易将礙事的人全都打發了,等他趕到女學的時候都已經過了午時了。

好在進門的時候沒有人再阻攔了,只要他出示了國子學的身份證件就順利通過了。

後花園中,佳麗如雲,彩繡迎風,桃花樹下擺着十幾張桌案,佳麗和貴公子們紛紛揮毫潑墨,留下墨寶,等待夫子的點評。

妙懿也随手畫了一幅桃花行樂圖,畫中的桃樹下立着一個梳雙丫髻的小女孩,穿一身鵝黃衣衫,手裏握着一支桃花,風吹亂了她耳畔的碎發,蝴蝶在她的身邊翩翩起舞。她身後不遠處的桃樹下還立着一匹黑色的駿馬,一個穿藍衣裳的男孩子正背靠着樹幹打盹。等畫完了連她也有些愣住了,仿佛曾在哪裏見過這個場景一般。

她略微遲愣了一會,靈璧順手将她手裏的畫抽了出來,贊道:“好看!怎麽不交上去呢?”

說話間,她已經招手喚過了一名女童,吩咐道:“送去裝裱好。”想了想,又将畫抽了回來,道:“等我先拿去給嬛君她們瞧瞧!”

靈璧說完就拿着畫朝王嬛君走去,她的鄰桌就是沈牡丹和賈麗瑛,陳素妝,甄若玉,窦淇水一夥,幾個人團團圍着沈牡丹的畫作,似在說着什麽,她不用聽也知道俱是誇贊之語。

馬屁精!

靈璧鬥志滿滿的沖了過去,妙懿想攔卻慢了一步,只剩在原地嘆氣。這時,懷珠說道:“我去打水給小姐淨手吧。”

妙懿點了點頭,見衆人都興致勃勃的在一旁作畫,偶爾有年輕公子朝自己多看兩眼,妙懿有些不自在,一轉身朝水面回廊走去。她剛尋了個地方坐下,就見一名十三四歲的女書童笑吟吟的朝自己走來。

女學裏的女夫子身邊都有女書童伺候,其實就是貼身丫鬟,叫法不同而已。跟在女夫子身邊的丫鬟大多都識字,書院裏的人也都高看一眼,這才尊稱為女書童。

妙懿認出此女書童是在獨孤娘子身邊伺候的,名喚小钏兒,平日幫着夫子代收衆人的功課,若有什麽不妥也會好心提醒衆人,一來二去的,大家都與她混得極熟。

妙懿先招呼了一聲,小钏兒說道:“唐小姐原來在這裏呀。我們娘子正有事尋您呢,您快跟我過去吧。”

妙懿含笑問道:“不知夫子尋我有何事?”

“娘子說小姐的畫畫得雖好,卻有一處不甚妥當,讓您快些過去呢。其餘的婢子就不知道了。”

見小钏兒搖頭,妙懿不疑有他,便道:“請前頭帶路吧。”

蕭明钰就這樣眼瞧着妙懿緩緩走開了,他從到了女學開始就一直注意着她的舉動,眼裏灼灼放光,一眼都不錯的盯着瞧,最後連華立海都看不下去了,開口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那一日在安郡王府你就應該給人家個好臉色,現在偷窺算什麽?”

蕭明钰也不理他,起身跟了上去。

華立海無奈的搖了搖頭,王端平笑道:“他難得想做一件事,你何必去掃他的興致?”

華立海瞥了他一眼,吊兒郎當的道:“你要是也想就趁早跟他挑明,要不我可真不知道最後該幫誰。”

王端平愣了一下,也不再言語了。

卻說妙懿随小钏兒在前面走,蕭明钰遠遠的跟着,忽然眼前一花,一位穿金戴銀的粉衣少女紅着臉突然擋住了他的去路。蕭明钰微微蹙了一下眉頭,冷冷的道:“請讓一讓。”

誰知那名少女卻一動不動的攔着他的去路,絲毫沒有耽誤事的覺悟。蕭明钰眼瞧着妙懿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拐角處了,他猛的繞過那個女孩就要走,卻忽然被人從背後抱住了,身子一僵,沒有再動。

“我……我……一直愛慕與你。”

春風拂過發絲,不經意的沾在面頰上,輕柔得讓人不忍撥開。

妙懿在女學花園後面的監舍內坐了下來,小钏兒殷勤的端了茶水上來,妙懿道:“不知夫子在哪?”

小钏兒滿面帶笑的道:“我們娘子一會就過來,唐小姐請稍等。婢子去給小姐端些點心過來,順便去尋我們娘子。”

“煩請姐姐将我的丫頭也一并找來,方才走得匆忙,忘記告訴她一聲。”

小钏兒滿口應承了下來,臨出去時又朝鼎爐裏散了一把香料方才退了出去。

妙懿坐了一會就覺得泛起困來,鼎爐中想香料味道有些奇怪,帶着一絲藥味,熏得她頭有些發暈,想着将窗子打開散一散也好,哪知道剛起身就只覺天旋地轉,這才驚覺不好,她用盡全力将桌子推到,杯壺茶碗跌落在地,散落滿地的瓷片。妙懿伏在地上,勉力将離手邊最近的一片碎瓷握在了手中,輕微的痛楚從手心處蔓延開來。

這時,門口處傳來了腳步聲響,妙懿勉強睜開了眼睛,緊緊盯着垂在門口的绛色布簾。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将手臂挪到了頸邊,尖利的瓷片沾染着鮮紅的血水,在她纖細的脖頸處停住。

她微微喘息了一聲,心說只要一下,只要攢夠一下的力氣就行了。

門簾猛的被掀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早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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