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紅線

那些人臉出現得很突然,上一秒方裏還在和琪琪周旋,下一秒琪琪就指着他的身後,瞳孔放大,驚恐得一時說不上話來。

“臉……臉……臉!”

方裏回過頭去,吓得整個人心肝兒顫了顫。

只見他身後的那面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開始像個氣球一樣膨脹起來。

與此同時,他看到的是一張張的人臉,就藏在那牆裏面。他們都有五官,表情或憤怒或悲恸。

面對這幅駭人的景象,方裏還懵着,琪琪已經尖叫着跑了。

方裏也往外跑,但是他跑之前,還記得帶上他跟朱易乘兩個人的包。

回廊變成了跑道,三個人在回廊裏,拼起了百米沖刺。

這些人臉,想來應該是那雙愛剝人臉皮的手一張張剝下來的。

只是不知道這麽多張臉,得有多少人遇害。

方裏的腦袋都是暈乎的,發燒使他腳步虛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柔軟的棉花上。

項路平心思一動,在方裏從他身邊跑過的時候,故意撞了方裏一下。

方裏踉跄了幾步,那些臉已經大張着嘴來到他身後。

幸而,他連忙穩住身形,抱着包一鼓作氣地沖出了庭院。

跑出庭院後,他才來得及回頭看一眼身後。

那些臉并沒有追上來,在意識到自己抓不到人後,便緩緩地縮回了屋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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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裏一陣後怕,尤其是想到這兩天他就跟着這些東西睡一個屋的時候,更是心有餘悸。

他們那間屋子一定是有問題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有問題的似乎只是他們那間。

能逃出生天是讓人愉快的事兒,項路平卻偏偏要在這時候給人添堵。

他用舌尖舔了一圈下牙床,大概率以為自己這樣很狂野,“你沒死啊?”

方裏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未應答,而是起身拍拍屁股,自顧自地往大廳走。

項路平頗有些不甘心,在他起身後便沖他叫道:“喂!你們隊伍裏有個人帶着道具進來的,那可是關鍵時刻能決定生死的東西,你不會不知道吧?”

方裏好似沒聽到這句話一般,腳步不停地離開了這裏。

項路平對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等他走遠,才跟自己的女友聊起剛剛發生的變故。

“你怎麽一直不叫我出來?計劃敗露了?”

琪琪:“……”她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是要說計劃敗露了還是說他們的計劃從出發點就是錯的,人家壓根不喜歡女的。

思來想去,她只是神色複雜地點了點頭,并未多說。

這鎮子說大不大,但鎮上有兩千多人,規模也不算小了。

桂樓在城東,他們跑到城西才找到了一家藥鋪。

拿藥的錢還是問桂樓的家仆們借的,他們來到這裏,身上卻沒有可供消費使用的貨幣。

好在那些家仆一聽是方裏生病了,紛紛積極地表示自己可以出一點力,并且還給朱易乘等人貼心地指明了去藥房的路。

“這裏的人看來平時都不怎麽得病,這麽大個鎮子,就一間藥房。”趙小彤在門前腳步站定,接着說道:“還這麽空閑。”

藥鋪老板正打着算盤算賬,店裏唯一一個小夥計拿着藥杵,有一下沒一下地搗着藥草。

朱易乘上前說明方裏的情況後,老板轉身去給他抓了兩副藥。

“熬湯服用就行,記得要多出汗。”他頓了頓,打量着面前三人的臉,問道:“你們都是外地人吧?”

朱易乘說:“咋?我們臉上寫着字嗎?”

老板被他逗樂了,一邊包好藥,一邊說道:“字倒沒有,就是臉孔看着眼生。我從小就在這裏,鎮上每個人我都見過。”

朱易乘還要說話,被趙小彤攔住了。趙小彤看着老板道:“我們是到桂樓聽戲來的。”

老板手下動作微頓,并未說話。

趙小彤接着說道:“您在這裏待了這麽多年,我們能向你打聽個人嗎?”

老板:“什麽人?”

趙小彤笑着說:“桂樓的阿雯。”

朱易乘後知後覺地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乖乖地閉上嘴,垂在褲管兩側的手豎起大拇指給她點了個贊。

老板停下手中的動作,長長地嘆了口氣。

“阿雯啊,是個可憐的姑娘。”他說起阿雯的時候臉上流露出懷念的表情。

戲子這一行雖然一直以為社會地位都頗為低下,但是在這座民風較為開放的鎮子上,人們對這一行其實并沒有太大的偏見。幾乎沒有因為一個人唱戲或者給其他人打下手就歧視他的現象。

不過即便如此,在桂先生的保護下,阿雯登臺的次數很少,平時更是從不出門上街。

除了唱戲以外,幾乎沒什麽人見過阿雯原本的長相。

這就為這個姑娘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因此,關于阿雯不露面的說法一時之間流傳了好幾個版本。

其中流傳最廣的是說她美貌過人,凡是見過她真面目的人無一不為她的容貌所傾倒。

聽到這裏,朱易乘忍不住問道:“那真相呢?”

他總是覺得所謂的傳說都不太靠譜。

果然,老板搖了搖頭:“容貌都是次要的,那桂雯天生體弱多病,吹不得涼風受不得驚吓,這才待在家裏不與外人接觸。你們都知道她與那書生的故事吧?”

朱易乘好奇道:“那個害她上吊自盡的書生?”

老板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既點頭又搖頭的,讓另外三人看懵了。

“她哪裏是上吊死的?那些說書的盡會誇大其詞。”老板伸手在木桌上拍了一下,說出的話有如平地一聲雷,“她那分明是積郁成疾!”

桂雯年紀雖小,卻因為一把好嗓和苗條的身段擁有了不少的愛慕者。

年滿十六歲的時候,上門提親的媒婆就大有踏平桂樓門檻的意思。

愛慕者太多,桂先生索性關了門不見客,提親的媒婆無一不吃了個閉門羹。

這裏面,究竟是桂雯不想離開桂樓和哥哥,還是桂先生看不上那些求親的不願意将妹妹嫁出去就不得而知了。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是,這對兄妹感情十分要好,誰也離不開誰。

直到第三個人的出現。

那第三個人,就是書生。

“書生走後的那段時間,桂先生也不挂牌唱戲了,桂樓大門緊閉,那邊的人天天往我這藥鋪跑,抓的都是一些解郁散結的藥。”

說到這裏,旁邊搗藥的小夥計停下動作,插嘴道:“再過幾日是不是桂小姐的忌日?”

“是啊,十年了。”老板長嘆一口氣,“她下葬那天,大家都去看了,我也去了。隔着人群看到桂先生像是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桂雯的死對他來說是個很大的打擊吧……”

趙小彤沒有繼續聽他回憶下去,而是打斷道:“桂小姐葬在了哪兒?”

“城東,那裏有一塊地風水很不錯——哦,這麽說吧,就在桂樓附近,出了桂樓向東一裏地。”

趙小彤說:“謝了。”

老板向她擺了擺手,意思是這種小事不用道謝。

拿了藥,三人原路返回到桂樓。

朱易乘原本想直奔他們住的院子,沒想到路過大廳的時候,看到了在大廳的椅子上歪着腦袋沉沉睡着的方裏。

他把方裏叫醒,不解道:“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方裏剛睡醒,腦子還沒轉過來彎兒,就聽朱易乘迫不及待跟倒豆子似的,手舞足蹈地把剛剛幾人在藥鋪打探到的新線索說了出來。

直到他說完,方裏還在沉默。

“你聽了有什麽想法沒?”朱易乘問。

方裏揉了揉眉心:“所以桂雯不是自殺的?”

“說不好,”趙小彤找了把椅子坐下,理性分析道:“畢竟我們也不能确定藥鋪老板說的就是真相。”

“這倒也是。”

“而且如果她不是自殺的,宅子裏剝人面皮的鬼又該是誰?”

兩個版本的故事,讓大家的思路仿佛陷入了迷宮當中。

“要不這樣,”方裏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微微皺着眉思索道:“找個時間,我們去桂雯的墳前看看。”

找個提議讓幾人露出了猶豫之色。

餘佳曦斟酌着用詞,說道:“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

她一個人單刷副本的時候,永遠秉承着“茍一茍活到九十九”的信念,只不過遇上他們這群人後,每天都在危險邊緣瘋狂試探。

方裏說:“我們可以先在遠處觀望,确認沒有危險再到墳前去。副本裏雖然鬼怪多,但總不會遇到詐屍之類的情況。”

這話倒是實在,他們也許能在墳地遇到阿雯的鬼魂,卻不會看見阿雯詐屍。

幾人商量了一通,便同意了這個提議。

“對了,你還沒說呢,你怎麽不在屋裏等着我們,跑這兒來幹嘛?”朱易乘突然又想起來這茬。

方裏便把剛剛的遭遇告訴了他,并且重點描述了一遍那擠滿了人臉的牆壁。

朱易乘當即整個人就不好了,不過他還是問道:“你就這麽跑出來了?它們沒追你嗎?”

“追了,”方裏說,“我跑得快,它們似乎不能追出院子,追到院子門前就回去了。”

想了想,他還是提醒道:“你們要小心項路平那個人。”

他還記得,自己逃命的時候被那人故意撞了一下。這也就是他反應快且命大,否則早涼在裏面了。

朱易乘這貨抓了抓頭,“項路平是誰?”

方裏說:“就是早上偷東西那雞窩頭。”

“哦——”朱易乘長長地應了一聲,“行,我知道了,反正他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欺負人都欺負道姑娘頭上來了。”

他只是随口嘟囔一句,方裏聽了這句話,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餘佳曦。

項路平之前喊的那句“你們隊伍裏有人帶着道具進來”他不是沒聽見,只是覺得沒必要因為外人的一句話就懷疑自己的朋友。

盡管他相信項路平沒有騙他——畢竟這太明顯了,那個寫有名字的布娃娃,是道具的可能性極大。

但餘佳曦沒說,就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他脖子上挂着的,不也是一個來歷不明的道具嗎?

有了這麽一出,那間屋子他們是不敢再進去睡了。

晚上睡哪兒就成了很大的問題。

最後,還是趙小彤提議說,既然如此,幹脆讓朱易乘他們搬幾床被子到她們房間裏來,一起打地鋪得了。

雖然這大冷天的打地鋪睡得肯定不舒服,但怎麽想都要比在那間狀況頻發的屋子睡要安全一些。

吃晚飯的時候,又有一個人打翻了面前的湯碗。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項路平他女朋友,琪琪。

方裏眼尖地看到,在琪琪打翻湯碗的時候,管家面上的笑容明顯加深了幾分。

那一瞬間他流露出來的是發自內心的愉悅的笑容,而不是平常那種客套式的微笑。

琪琪慌慌張張地掏出紙巾,擦拭自己褲子上的湯漬,項路平低聲問她:“你怎麽這麽不小心?”

“我不知道……”琪琪有點委屈,她說:“我只是覺得那個琉璃杯太漂亮了,忍不住想拿過來仔細看看。”

在他們小聲交流的時候,管家已經來到了兩人的身後。

“請跟我來這邊。”他握着拐杖,聲音蒼老,以同昨天一樣的方式帶琪琪去了裏屋。

不得不說,項路平雖然是個人渣,但對女朋友還是較為關心的。

琪琪被管家帶走的時候,他站起身,欲跟着她到裏屋去。

管家卻将他攔住,用一雙古井無波地眼睛看着他說道:“請您在這裏等候。”

項路平做了抗議,但是在管家面前,顯然這是無效的。

他連表情都不會變,只擋在項路平面前,重複着那句“請您在這裏等候”。

僵持之間,琪琪已經換好衣服從屏風後面出來了。

丫鬟給她拿的是一套紅色的衫裙,寬大的裙擺将她的兩條腿完全包裹在內。

見到女友平安回來,項路平不再跟管家對峙,他壓着自己的怒氣,狠狠瞪了管家一眼。

“感覺怎麽樣?”他問自己的女朋友。

琪琪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大概過去了幾秒鐘,才答道:“挺好的。”

項路平放下心來,卻沒有注意到女友那玻璃珠一樣直勾勾盯着前方的眼睛。

他沒有注意到,方裏卻是察覺到了異常。

之前琪琪的雙目很有神采,可跟着管家進了一趟裏屋回來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雙目呆滞、無神,看起來像是一尊木偶娃娃。

這幅樣子和昨天的小可有幾分相似,他不動聲色地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小可,就看見小可在那裏沉默地吃着飯,看似毫無異常。

方裏察覺出了異常,便用眼神示意另外三人多注意一點琪琪。

朱易乘跟他對上視線,先是疑惑不解,随後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知道為什麽,方裏在此刻竟然有一種兒子終于出息了的心情。

結果下一秒他就遭到了打臉,朱易乘硬是把他的暗示理解成了他想起琪琪桌子中間那道菜,并且相當積極地起身替他夾菜。

方裏揉着眉心,對傻兒子有些不忍直視。

朱易乘還不知道自己在方裏心中的形象是個二傻子,他起身夾菜去了,并且衣擺拂過桌面,帶倒了自己面前的湯碗——

管家的嘴角開始上揚,那份欣喜毫不掩飾地表露了出來。

如果方裏這時候有空去看他的表情,大概能從他臉上讀出“雙殺”兩個字。

連趙小彤也下意識地捂住了嘴,呼吸微窒。

當啷一聲,碗滾落在地,立刻摔成了一地的碎瓷片。

而那些湯汁,多虧了方裏反應及時,在碗打翻的瞬間立刻掀起桌布,将湯裹在了桌布裏。

雖然還是有幾滴灑了出來,但都沒灑到人身上,而是滴在了地上。

方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管家揚到一半的嘴角垮了下去,但他還是走了過來,略有不甘地問道:“先生,或許你想跟我過去整理一下衣着嗎?”

朱易乘的反射弧此時終于延遲上線,求生欲使他明白過來一些事情,于是他當機立斷地回道:“不,我不想。”

管家:“……”

他看上去格外失望,但朱易乘确實不需要換衣服。

朱易乘坐下來,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自己剛才也許和死神擦肩而過。

吃過晚飯,大家結伴回到院子。

白天大家去了不同的地方,但很顯然,沒人願意坐下來交流分享自己發現了什麽。

回到院子後,他們就回了自己的房間,趁此機會,方裏和朱易乘溜進了趙小彤她們的屋子裏。

原本的那間屋子是斷然不敢再回去了,大家一起睡,還安全點。

至于什麽男女有別,以趙小彤的原話,這兩人一個名草有主,一個長相老成,但實際上毛都沒長齊,還分什麽男女有別。

這話不小心給朱易乘聽見了,朱易乘當場跳起來跟她争論。

“什麽叫毛都沒長齊?我八百年前就成年了好嗎?”

方裏倒是覺得頗為好笑,在他眼裏,這兩人簡直就是一對歡喜冤家,雖然平時吵吵鬧鬧,但都是活力滿滿的表現。

朱易乘鋪完床,看方裏還站在窗邊,就招呼他過來睡覺。

招呼了兩聲,方裏沒動,而是回過頭喊他過來。

朱易乘疑惑地走過去,然後被方裏按着頭偏過視線,順着那條打開的窗戶縫看見了住在斜對面的項路平和琪琪。

項路平拿着盆,說要出去打點熱水,琪琪說自己有些累,想坐着歇一會兒。

于是項路平将門關上,一個人出門了。

門雖然關着,他們的窗戶卻是打開的。

項路平拿着盆從他們屋子前面走過,方裏立刻輕輕帶上窗,拉着朱易乘一起蹲下身。

等回廊上的腳步遠去,他們才重新站起來,拉開窗戶向外張望。

結果這一眼,就從對面的窗戶口,看到琪琪正在背對着他們脫下衣服。

朱易乘條件反射般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順便還想幫方裏捂上:“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啊。”

方裏卻拂開他的手,說道:“等等。”

剛剛晃過去的那一眼,他好像看到了什麽東西……

朱易乘“啊”了一聲,也不繼續非禮勿視了,腦袋湊過來和方裏一起看。

項路平的屋子和他們隔了約莫有二十米的距離,不遠不近,以方裏現在的視力,甚至可以看清他們廊前長着幾根小草。

他看着琪琪背對他們脫下身上的短衫,肩背上的皮膚一點一點地露出來,一眼看過去便是一大片的雪白。

在那潔白如雪的肌膚上,一道紅線便顯得尤為突兀。

那道線從她脖頸處開始,一路向下延續,最後沒入了那長裙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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