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噩夢
話雖如此,天色已晚,随意走動顯然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方裏琢磨着明天起早去看看戲臺,今天就先好好休息一晚。
朱易乘給他胳膊上的傷口換藥,衣服脫了看到他脖子上的項鏈後順口問了一句:“你跟沅哥戴的情侶項鏈麽?”
方裏摸着那條救了他一命的項鏈,想到了遠在列車另一頭的謝柏沅,說道:“算是吧。”
他提到謝柏沅時臉上忍不住浮現出的笑意,看得朱易乘一陣牙酸。
朱易乘心裏嘀咕着沅哥可真幸福,人不在,光是留條項鏈就能把方裏的心套得死死的。
看方裏幸福的表情,他把原本想說的話咽回了肚子裏。
那條項鏈他曾經看到過兩次。
一次是剛遇到謝柏沅的時候,那是在方裏出現之前。
那時候謝柏沅不愛說話,朱易乘撞見過他獨自站在陽臺上,摩挲着那條項鏈,表情像是在懷念什麽人。
感覺到有人靠近,謝柏沅就把項鏈收起來了。他一直貼身佩戴着,一般人也沒機會看見那項鏈長什麽樣。
還有一次就更離奇了。第二次見到這條項鏈,居然是他在為方裏占蔔的時候看見的。
他的占蔔并不一定是看一個人的過去,有時候幸運的話,可以大致看到這個人一生的經歷。
他看到的應該是未來的方裏,因為畫面裏的人個頭挺高,并且看不清五官。
唯一看得清的,就是他脖子上那條令朱易乘印象深刻的項鏈。
朱易乘之後又為謝柏沅占蔔了一次,結果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一樣,什麽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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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不到謝柏沅和他相遇之前的人生,同樣也看不到方裏十歲以前的人生。
這兩人的人生像是被人故意抹去了一部分,而且是非常重要的那部分。
他想得入神,手上沒個輕重,不小心按在了方裏的傷口上,方裏嘶了一聲,看着原本已經快要結痂的傷口又滲出了血。
朱易乘“哎呦”一聲,一邊道着歉一邊在包裏翻起了新的棉花和紗布。
方裏盯着傷口,在朱易乘找到紗布前,拳頭大小的傷口已經凝起了血珠,血順着胳膊滴落下來,留下一條蜿蜒的血痕。
他突然想起了一些被他忽略的信息,比如說宅子裏的鬼,追求的似乎都是完整無損的人皮。
就連一開始剝下人面皮的鬼手,動手的時候也會刻意避開人脖子以上的部位,似乎是要确保那張皮的完整性。
至于原因,沒人留意過。
完整的皮代表着什麽呢……完美的僞裝?
方裏吐了口氣,他覺得自己可能猜到了什麽。
晚飯大家都沒什麽食欲,一來是因為戲臺子一搭,他們的時間越來越緊迫;二來是因為桂先生又出現在了餐桌旁,屋內燈光無比昏暗,仆人跟為了省錢似的摳摳嗖嗖地只點一根蠟燭。
那白蠟燭放在桌上,燭火晃啊晃,晃得大家情緒都有些低迷。
好不容易捱過一頓晚飯,衆人回到院子,簡單洗漱了一番,各自上床睡覺。
方裏前一夜夢到了謝柏沅,雖然夢的內容不那麽讓人愉悅,但能變相地在這裏見到他日思夜想的人,也不算虧。
甚至還有點想再見一次。
但這坑爹的副本總是不能讓人如願。
這一晚方裏睡得很淺,差不多淩晨兩點的時候,他聽到了一聲慘叫。
這叫聲凄厲無比,夾雜着驚恐和絕望。
方裏從夢中驚醒,屋子裏另外三人卻還在熟睡,就連平時他翻身都有感覺的朱易乘,也睡得跟頭豬一樣。
他沒急着爬起來,而是靠聽聲辨位,猜出出事的應該是光頭那間屋子。
難道是那些畫?
外面的慘叫聲越來越微弱,卻聽不到有人推開門的聲音,不知道那些人是跟朱易乘他們一樣沉睡着,還是醒着卻不敢出來。
方裏也不敢輕易出去查看情況,上回是項鏈救了他一次,但救一次不能保證能救第二次。
慘叫聲消失後,院子裏響起了某種重物在地上摩擦的窸窣聲。
并且那聲音久久都沒能消失,而是忽遠忽近,從沒離開過院子。
聽上去,就像是一個人被拖着在地上繞圈子。
他閉着眼睛聽了足足有半小時,聲音終于消失了。
方裏毫無睡意,一種未知的恐懼感像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髒。
呼吸都冒白氣的寒夜,他硬是出了一身冷汗。
又過了十來分鐘,估摸着外面的東西已經走了,他從被窩裏爬起來,想要起身看看情況。
他沒有選擇推開門,而是走到了窗邊。
紙糊的窗戶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個硬幣大小的洞。
方裏把臉貼上去,透過那個洞,打量庭院。
今晚的月亮又圓又亮,照得整個院子亮堂堂。
冰涼的月色給大地鋪下一層冷光,院子裏一起都挺正常,沒有死人,沒有被挂在樹上的人皮,除了……除了井口邊多了一個人。
從背影來看那應該是個女人,身形纖瘦,穿着一身水青色的戲服。
頭發披散着,像是一段黑色的綢布。
她就這麽靜靜地坐在井邊,背對着方裏他們睡覺的屋子。
方裏看不清她的臉,卻莫名感覺她很悲傷,甚至從內心生出了一股憐惜之情。
然後這份憐惜在對方轉過頭來的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
井邊的女人猝不及防地轉過身來,蒼白的臉上一雙眼睛緊閉着。
那張倆不像桂先生,也不像其他什麽人。
那他媽是方裏自己!
他瞳孔緊縮,身體卻像被定住了似的站在窗邊動彈不得。
井邊那東西,頂着他的臉,場面看上去十分怪誕。
下一秒,那邊的“方裏”嘴角忽地一勾,那東西擡起了自己的手,鮮紅又尖銳的指甲在自己的脖子上劃過,留下了一道口子,黑色的血從裏面流了出來。
方裏表情不太好看,尤其是緊接着,他感覺到自己脖子上有什麽濕滑黏膩的東西順着脖頸往下淌。
操。
井邊那東西還好意思頂着他的臉沖他笑。
他強行壓下心底的恐慌,用手摸了摸脖子。
黑色的血染得他滿手都是,這還不夠,外面那東西手伸進傷口處,似乎準備撕下自己的面皮……方裏心裏想着幹脆豁出去算了,和這東西拼個你死我活。
他正要履行這個想法,卻被人從後面用被子蒙住了頭。
方裏幾乎是下意識地就伸手扯開了被子,并且準備給偷襲他的東西來一拳。
朱易乘的聲音及時響起:“咦?你醒啦?”
方裏從被子下面探出頭,外頭刺眼的日光讓他一時之間睜不開眼。
“這回看來是真退燒了,也不說胡話了。”朱易乘自顧自地說道:“你看你這一天天的,從進了這個副本開始,身體就沒好過。”
屋子裏光線明亮,窗戶完好無損,根本沒有什麽洞。
方裏扯了扯身上汗濕的衣服,試探地問道:“我發燒了?”
“可不是,”朱易乘說:“發燒,還做噩夢,說了一晚上的夢話。”
方裏問:“我都說什麽了?”
朱易乘回憶了一番,眨眨眼睛說道:“你說我是你爸爸。”
方裏臉一黑:“朱易乘……”
朱易乘立刻就老實了,乖乖說道:“一開始就光聽你喊沅哥了,後來聽到你說什麽‘燒了畫’。”
他說完立刻舉手保證道:“我可沒騙你,你邊喊邊哭來着,小彤她們都聽見了。”
邊喊邊哭。
方裏被這四個字整懵了,此時也來不及去計較什麽丢臉不丢臉的,他問道:“她們人呢?”
朱易乘說:“在外面看……”他本來想說看熱鬧,發現這個詞可能頗有些兔死狐悲的意思,于是說到一半改口道:“她們在外面打聽情報。”
方裏:“?”
朱易乘看他表情,一拍自己的腦門兒:“忘了跟你說,昨天夜裏死人了。”
他們昨天就料到會有人出事,只是卻沒猜中出事的對象。
死的兩個人,不是光頭他們,而是之前被方裏等人歸為最高懷疑對象的那兩個偷畫的。
人是大家一起發現的,大清早的,推開門就看見昨天還活蹦亂跳的隊友變成了血人,屍體摞在院子裏的假山上。
皮都被剝了下來,就鋪在井口上面。
“會不會是我們猜錯了?”朱易乘說,“也許那些畫只是單純的道具。”
方裏沒有應答,而是陷入了思索當中。
到現在為止,他依舊認為畫是有問題的。
他的預感向來很準。
還有朱易乘說,他做噩夢的時候喊着要燒了畫。
這個畫……有沒有可能就是那些人皮畫?
方裏突然從被窩裏爬了起來。
朱易乘看他二話不說,手腳麻利地穿衣服,忍不住問道:“你要去幹嘛?不接着睡會兒?”
“不睡了,”方裏說,“我們去找火折子。”
朱易乘不解道:“找那玩意兒幹嘛?”
方裏看向他,嘴巴一張一合,蹦出兩個字來:“燒畫。”
朱易乘:“……”他是不是幻聽了??
隊伍裏也有人帶了打火機進來,比如那個抽煙的光頭。
但方裏想做的事比較冒險,當然不能跟可信度的光頭合作。
思來想去,他想到了仆人點蠟燭時用的火折子。
兩人避開庭院裏那些人溜了出去,朱易乘看他比兔子還靈活的背影,終于放下了心。
跑這麽快,看來身體已經恢複了,要是遇上危險逃得也快。
這麽想完,他被自己震驚了,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他也這麽樂觀了?
方裏不知道朱易乘的心理活動有多豐富,他找到一個眼熟的小厮,問他要了火折子就回到了院子裏。
遠遠的就聽趙小彤叫他名字:“方裏,你什麽時候出去的?”
方裏把東西塞進褲子口袋裏,和朱易乘對視一眼,走上前才說道:“就剛剛。”
他給趙小彤使了個眼色,趙小彤眼睛眨了眨,機智地沒有再問下去。
死去的兩個人的屍體還橫在那裏,因為太過血腥,沒人敢碰。
方裏看了一眼那血肉模糊的一團,下意識地別過頭去。
“昨晚你們聽到什麽聲音了嗎?”說話的是牧俊博,那個已經被吓破膽的男人。
在場的人都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昨晚睡得很沉。
連光頭也說,自己一覺睡到了天亮,難得一次沒起夜。
這兩個人血都變成了紅褐色,想來是半夜出的事。
可是昨晚出事的時候大多數人都進入了夢鄉,連點慘叫都沒聽着。
牧俊博哈了一口氣,他的鏡片上立刻結成了一層水霧,擋住了鏡片下略微有些惶恐的眼神。
“我聽見了。”他的聲音有些猶豫,聲線微微顫抖,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冷。
“我聽到了他們的求救聲。”這回要篤定不少。
事實上女友死後,他每天都活在自責和害怕當中。
自責當時沒再回頭拉女友一把,害怕女友的冤魂會找他報仇。
這兩種情緒使他茶飯不思寝食難安,他的睡眠質量本來就不好,這下子更是連着失眠了兩天。
他和整個隊伍裏看上去膽子最大的光頭做了室友,但依舊不能擺脫那種時刻提心吊膽的感覺。
昨晚,他正縮在床鋪一角翻來覆去地嘗試入睡,突然就聽到了一種刺耳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利器在地磚上拖拽發出來的。
聲音停了,就停在他們屋子外面。
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外面那東西的倒影,那是一道瘦長的身影,手中高高舉起一把長刀。
牧俊博立刻就大氣也不敢喘,幸運的是那聲音并沒有在他們門前停留太久,不一會兒就去了隔壁那間。
他迷迷糊糊地還沒想起隔壁住着的是誰,就聽到了一陣凄厲的慘叫聲。
伴随慘叫的,是一種近似于布帛撕裂的聲音。
聽他講述完,衆人都陷入了沉默。
這時候沒人跳出來指責他,為什麽聽到了聲音卻不出來救人。
因為換做他們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不能打包票說自己在那種情況下會為了副本裏認識的陌生人跳出來。
像方裏這麽傻又命大的,那都是少數,一般人逞強逞着逞着命就送出去了。
“但是我還看到了一些東西。”牧俊博搓了搓手,像是在取暖,又像是在給自己即将說的話加油打氣。
“我看到他,拿着筆在一個娃娃背後寫了隔壁那兩人的名字,寫完外面那東西就從我們門前離開去了隔壁屋子。”牧俊博手直直地指向光頭,然後又看向餘佳曦,用肯定的語氣說道:“對,就是她的那個娃娃。”
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安靜,所有人同時将複雜的目光投在了光頭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