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 度過了漫長的船行時間,終于下了船,腳踏上陸地的時候,陳怡玢都還覺得不太習慣,走路都還像踩在海面上一樣,看到周圍的大家都有點陳怡玢這種好像喝醉了一樣不會走路似得,她就笑。

在下船的人流之中跟着湧出來,周圍走走過過的人群都是黑發黑眼的人,到處說着平城家鄉話或者望京的普通話,人聲噪雜,碼頭上接人的、拉腳的、背行李的、運貨的亂成一團,但在這種喧嚣之中是一種商貿和生活的活力,空氣裏還帶着海的潮濕氣息。

陳怡玢深深的吸一口空氣,六月的平城已經很熱了,到處都是穿着夏裝的人們,她穿得有點厚了,正開始流汗了,就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嘉和!”

她擡頭一看,只見二哥和管家在人群之中擠來擠去,終于擠過來,管家看見她一臉激動的表情喊了一聲:“二小姐!”

陳怡玢喊了一聲:“于叔!二哥!”只見倆人都汗流浃背,二哥連一向自诩的紳士形象都被擠得不那麽整齊了,陳怡玢大笑,幾年的西洋留學倒是讓她開朗了不少,看見許久不見的二哥恨不得上前去擁抱一下才好。

一向嚴肅的二哥倒是比陳怡玢還接受洋習俗,沒等陳怡玢去抱他,他就已經張開雙臂擁抱住了陳怡玢,看得旁邊穿着長褂的管家一陣驚吓,不知道他們的二少爺什麽時候也這麽洋派的作風了。

三人團團見了之後,二哥領着陳怡玢和一堆行李又上了車,三人上車之後還好了一點,二哥說:“走,回家,父親和姆媽已經焦急得等待了好幾天了,姆媽天天念叨你,我掐着時間算的,倒也還算準。”

結果旁邊的管家說:“二小姐您別聽二少爺的,二少爺其實也等了您三天了,每天都過來等您的。”

陳怡玢看着二哥一副假裝沒聽着的樣子,她就在旁邊偷樂,二哥還說:“父親和姆媽還該着急了,趕緊回去吧。”

車子緩緩的駛入平城,陳怡玢看着窗外的景色,街路上的行人,周圍的店鋪等等,二哥說:“看你不像是離開四五年,倒像是離開四五十年似得。”

陳怡玢心想,可不就是四五十年麽,甚至比那還久遠呢。不過她的激動之情因為二哥這一番打趣,倒也平靜了不少,等到進家門的時候,才又重新激動起來。

六十多年沒見過的父母啊!上輩子他們去世很早,臨到去世的時候,姆媽都還念念不忘她的婚事,一想到這些,陳怡玢就更加想念起他們。

管家于叔在旁邊念叨着:“夫人老早就準備了您愛吃的菜,廚師怕許久不做,手腳不麻利,特意練了好幾回,二小姐,您這可算是回家了。”

等到進入了家裏三進的宅子,穿過那熟悉的花園景色,看到周圍這一草一木都跟記憶裏的一樣,到處彌漫着‘家’的氣息,老管家人沒進入屋裏就開始高聲喊道:“二小姐回來了!”

姆媽的院子裏一陣騷動,陳怡玢人都沒有進去,房間裏有傭人攙扶着走過來一個老婦人,身上穿着藏青色的衣裙,手上戴着翡翠手镯,一看見陳怡玢激動得紅了眼眶。

陳怡玢一看到自己六十多年未見的姆媽,人未叫出聲,可是卻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淚如雨下,等她叫出聲;“姆媽!”卻發現聲音裏帶着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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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媽一看見她也哭了起來,雖然自從知道她跟陸雲鶴離婚之後,姆媽也經常哭,但是此刻看到了自己這個從小親手教養長大的親生女兒回來了,心裏的思念和歡喜一起,流了出來。

陳怡玢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去,姆媽一把拉住陳怡玢的手,倆人對着流出了歡喜的眼淚,後來還是陳怡玢先收拾好了情緒,跟衆人一起勸姆媽,這才跟大家一起進了屋。

姆媽的待客室還是跟上輩子的記憶一樣,布置得很別致,屋裏課件精致的玉石擺件和陶瓷制品,陳怡玢這時才看向圍着的一群女眷,發現有大姐、三妹還有大嫂和二嫂她們。

陳怡玢一一跟她們見了禮,說:“有給你們從沙弗帶禮物,等會我拆開行李給你們送過去。”衆人跟她團謝,又是互相一陣寒暄。

陳怡玢将這四位女眷細細打量了,發現大家都跟她上輩子記憶裏的一樣,大嫂雖然穿着新式的旗袍,但是整個人的做派和氣質都還是舊式婦女的樣子,有點放不開的樣子,二嫂比大嫂能好一點,雖然也沒有留過學,但是是讀過書的,二嫂那個年代還不太流行女學,所以二嫂跟着私塾先生學了一點。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嫂沒讀過書,二嫂讀過書的區別,雖然倆人在面上看上去察覺不太大,都是穿着漂亮的旗袍,燙着新式的卷發,看起來是洋派的打扮,可是這些外在的打扮一點也改變不了她們的內在。

大哥後來跟大嫂也離了婚,而二哥雖然沒有跟二嫂離婚,但是倆人幾乎已成陌路,二嫂每日大事就是打麻将和吸大煙,對二哥的事不太了解也不去了解,而二哥又因為二嫂的學識沒法理解他在做的事情,時間久了,倆人的交流變得越來越少,倆人雖沒有離婚,但是狀态也是堪憂。

大姐和三妹也是很久未見,上輩子的後來,她們陳家的這幾個子弟都在晚年落戶在國外,包括三妹也在洛杉矶落戶,只有大姐一家還留在國內,說要守着大姐夫家的祖産,不能抛棄,後來因為國內外聯絡不易,他們也就慢慢的斷了聯系。

大姐比她大五歲,此時三十未到,也穿着旗袍燙着卷發,身上穿着緞面織花的紫紅色旗袍,她看起來比記憶中的樣子胖了,人也因為胖而顯得紅潤,跟後來陳怡玢記憶裏那個擔驚受怕總是滿臉焦慮和眼淚的女人又是兩個樣子了。

說起來,本來應該嫁給陸雲鶴的應該是大姐,因為那時候大姐和陸雲鶴年紀十分相當,而陳嫁給陸雲鶴的時候連十六歲的生日都沒有過,別說按照當時的社會風氣是有點早的,就是前朝來看都是太年輕,更不說她年紀輕輕就生了孩子。

但是大姐沒有嫁,不是因為陸雲鶴和陸家的條件特別好,陳怡玢的姆媽是親媽所以特意替她争的這種機會之類的理由,而是因為算命先生給大姐起卦說她不能早嫁,所以大姐就一直在閨中待到了二十三四歲,在陳怡玢出國前沒多久才嫁了一個家境殷實的小開,生活富足。

那時候,本來家裏想讓大姐嫁給陸雲鶴的,但是大姐的姨娘總是提當年算卦這件事,而且每每總是在父親面前流淚,後來姆媽也覺得算命先生既然說應該晚嫁,那大姐晚點嫁人也沒什麽,而陸雲鶴這樣優秀的子弟留給陳怡玢也是挺好的,于是就替陳怡玢拍板了敲定了下來,所以陳怡玢連中學都沒有畢業,就匆匆嫁人了。

而同時跟陳怡玢一起讀書的大姐,她每天都踩着一雙纏過足的小腳穿過女中的操場,在課堂上學習那些她聽不懂的術數課程,沒了陳怡玢的幫忙,她的課業更是糊塗成了一片,連讀書不過是為了将來家人的時候被人說起是女中畢業的,說親方便也更有行情罷了。

想到這些事,陳怡玢雖已沒有了意難平的感覺,但終究還是默默嘆息,上輩子,在她去沙弗陪陸雲鶴讀書那幾年,大姐也經常到陸家去坐坐,因為跟陸母都是裹腳的舊式女人,倆人頗為聊得來,後來陸母都遺憾過,如果當初娶了大姐就好了。

三妹比她小了六歲,此時的三妹正是青春當年,兩根烏黑油亮的辮子拿着紅色的頭繩纏着,垂在了胸前,三妹穿着時下女學生流行的袖子及臂小襖,下面穿着一條深藍色的壓褶過膝裙,腳上黑色皮鞋裏還穿着一雙白襪子,露出一小節小腿,很是引人目光。

在她打量衆人的時候,衆人也都将她打量了一番,大家只見陳怡玢梳着十分時髦的BOB短發,臉上化了淡妝,眉毛沒有修得細細彎彎的,反而是她本身濃黑的眉毛,嘴上塗了淡紅色的口紅,身上穿着一件長袖的淺藍色衣衫,裏面卻穿了一件彼得潘款式的小圓領襯衫,小圓領露在外面,下面她為了下船方便,特意穿了一條女士闊腿西裝褲,将她的整個人身子比例拉得更長了,長腿細腰紅唇,十分的時髦和美麗。

衆人只覺得幾年不見,陳怡玢似乎很是不一樣了,以前那弓着腰塌着背,看人總不敢直視的陳怡玢此刻腰板挺直、目光平視的看着她們,更顯得她坦蕩真誠,并且頗有一番英氣。

二嫂覺得自己慣在麻将桌上交朋友的,先開口說話了:“喲,快看看我們二妹,現在變了,這麽漂亮,如果不是嘉興把你接回來,我們都不敢認啊!”

三妹接話道:“二姐好漂亮啊!”

大嫂卻道:“你穿的那是男士的褲子麽?是在船上沒有衣服穿了麽?快換了吧,大嫂給你拿兩件旗袍,現在平城的女郎都穿旗袍。”

大姐說道;“是啊,我那裏也有好多件新做的旗袍,也可以給你拿來,快把這男士的衣服換了吧,走在大街上,人家都會看你西洋景兒似的。”

姆媽這時也看到陳怡玢這一身打扮,這一身在沙弗穿着既英氣又帶着貴族氣息,因為巴黎那邊随着克萊恩小姐的推出了新産品,已經開始有女士褲裝的出現了,所以沙弗穿褲裝的女性也越來越多,可是華夏這邊還很少,加之大嫂她們這樣的人接受新事物都要有一段時間,所以現在明明是時髦的事務在她們看來都有點不能接受。

姆媽這時發話了:“要不你先随你大嫂換一件吧?”

陳怡玢卻不軟不硬的道:“現在沙弗和巴黎都流行這個,很快這股流行之風就會到華夏的,到時候你們就能看見很多像我一樣的女孩穿着褲裝走來走去了,很是方便的。”

大姐一向認為自己在陳怡玢面前很是能說的上話的,說:“喲,倒是奇特,我們的嘉和出國一趟,是變了,不僅時髦了,還像個喝墨水的洋女郎了。”

陳怡玢不樂意跟她們耍這些嘴皮子上的事,只說:“我習慣穿成這樣了,就先不換了,咱們好多年不見,讓我們親近親近,我再去洗洗風塵吧。”

姆媽拉多陳怡玢的手再她手上拍了好幾下:“看到你這麽堅強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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