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 程越受的傷并不算太嚴重,畢竟是在繁華的鬧市區,司機的車速不會太快,但主要是霧茫茫出現得太過突然,又是闖了紅燈,這才會撞上沖過來一把将她推開的程越的。

司機下車時腳都有些打顫,簡直就是無妄之災,待看清楚程越的傷勢後,他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一點兒。

安定下來之後,司機又忍不住發惱騷,今天可真是哔了狗了,情侶吵架,女的非要作死跑到大街上闖紅燈,男的非要秀一把勇救愛侶的深情,這沒把他們兩個作男作女撞死都算是他們上輩子燒了高香了,真要多虧他車速不快。

急診室外,霧茫茫彷徨而茫然地坐在椅子上,寒意從她的背心處一股一股地冒出來,讓她忍不住顫抖。

“他沒什麽事,茫茫。”路随走過去,手輕輕按在霧茫茫的肩上。

霧茫茫卻仿佛觸電一般地跳了起來,往後退了一大步,撇開頭不願看見路随。

路随實在是高估了霧茫茫的精神狀态。

她雖然下意識地在程越倒地的時候抱住了他,可是這個人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或者這個人正在做什麽,在她腦子裏并沒有特別的印象。

現在霧茫茫的腦子就像炸了鍋一般,充斥着刺耳的剎車聲,吵吵嚷嚷的議論聲,“完了完了”的救護車警報聲……

霧茫茫只覺得頭痛欲裂,她将手撐在牆上,緩緩地滑坐到椅子上,雙手抱着頭,一遍又一遍地暗示自己,剛才發生的事情都不是真的,全都是演戲,她只要睡一覺起來,一切就都過去了。

可是另一個聲音又在告訴她,別再逃避了,這就是真的,程越回來了。

而路随肯定也會知道過去發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事情。

他雖然知道她進過精神病院,可是他并不會清楚的知道當初的她有多瘋狂,多可怕。

他也不會知道當初她多麽卑微、怯懦地在機場給程越跪下,讓他不要抛棄她。

其實她并不那麽美好,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麽優秀,她只是一個被很多人都嫌棄都抛棄過的人。

而總有一天,他也會醒悟過來,那樣優秀的他,她根本配上,他還會有其他更好的追求。

霧茫茫抱着頭絕望地想着,原來她一直都是在騙自己,可麽可憐,又多麽懦弱的自欺欺人,她噩夢的那些事情原來都曾經真實的發生過。

霧茫茫此刻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自怨自艾,而她并不知道她這種狀态會給路随一種什麽信號。

初戀男友回來了,初戀男友為了救她而躺在醫院裏,在她的眼裏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人了。

連自己的碰觸都無法再忍受了?

路随當然知道程越是誰,也知道程越是霧茫茫的心結,知道霧茫茫過去的種種都和這個男人有關。

只是路随沒有料到的是,九年後的今天程越對霧茫茫的影響力會依然如此之大,僅僅是見了一面,就讓她徹底崩潰。

“霧茫茫,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樣子?”路随是個強勢的人,最近他雖然已經盡量委婉,但他并不是沒有情緒的人,“就為了個程越,你……”

霧茫茫被路随強行掰正肩膀看着他。

霧茫茫看着路随的眼睛,裏面的怒意、失望,她一眼就讀了出來。

聽到程越兩個字時,霧茫茫腦袋裏的那個聲音立即就尖叫了起來:看吧,路随都知道,他什麽都知道。

霧茫茫突然就感覺自己無法呼吸了。

周圍的世界在那一瞬間就安靜了下來,她看不見、聽不見,手心裏全是汗。

霧茫茫顫栗不穩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推開路随,脖子像被人掐住了一般,窒息得令人痛不欲生。

霧茫茫跑到洗手間,幾乎連胃液都吐了出來,只覺得自己又髒又臭。

之後的鏡頭就像電影一般快過,霧茫茫稍微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路宅自己的床上。

===

“有可能是驚恐焦慮症。”吳用在電話裏聽完路随的描述後道,“不過我還不敢肯定,我現在過去找你們。”

路随放下電話,轉過頭問安妮道:“茫茫睡了嗎?”

安妮點了點頭。

路随站起身往樓上走,他推開霧茫茫卧室的門,并沒有在床上看到她,四周找了一圈也都不見蹤影。

安妮在路随後面緊張地道:“我發誓,我真的看見小姐睡着了才下樓的。”

“讓老彼得将監控調出來。”路随道。

監控顯示霧茫茫并沒有走出房門,路随垂下眼皮,直接走進了霧茫茫的衣帽間。

拉開衣櫥的門,霧茫茫果然就縮在角落上,光線射入的時候,她反射性地用手擋了擋眼睛。

“霧茫茫。”路随一把将衣櫥的門拉得更開。

強勢的人通常有個弱點,那就是見不得遇事就躲起來的孬種,路随平時什麽事情都可以依着霧茫茫,但今天這件事不行。

所以他毫不留情地将霧茫茫從她覺得安全的黑暗的角落裏拉了出來。

霧茫茫赤着腳、蓬頭垢面地站在路随的面前,被他拉到落地鏡子前,“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茫茫,你現在是二十七歲,不是十七歲了。”

霧茫茫現在最厭惡的就是自己的樣子,她流着淚墊着腳捂住路随的嘴巴,哭着道:“別說話,別說話。”

路随看着霧茫茫,真的是怒其不争,他将她摟在懷裏,摸着她的頭發道:“茫茫,別害怕,什麽事情我都會陪着你,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會依着你。你現在生病了,我們去看醫生好不好?”

霧茫茫聞言再次出現了心悸、出汗、難以呼吸的情況,她艱難地喘着氣,猛力地甩着頭,“我沒有病,我沒有病,我不要去精神病院,我不要去精神病院……”

其實霧茫茫現在根本就分不清過去和現在,她的大腦已經無法再正常處理的她的情緒。

吳用趕到路宅的時候,也沒有辦法和霧茫茫溝通,只能先給她打了一針,又開了一個星期劑量的藥給路随。

路随對着吳用道:“她剛才又吐了一次。”

吳用點了點頭,“我給她先開一個星期劑量的藥,等她的情緒穩定下來,再做治療。”

路随點了點頭。

吳用還是有些不放心霧茫茫,下樓時低聲對路随道:“茫茫現在很脆弱,你對她多點兒耐性,她一定會好起來的,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你的安慰。”

路随靜靜地看了吳用一會兒,沒有說話。

有人說過: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第二天,霧茫茫一睜開眼睛就轉頭看了看窗外,天氣很好,可以預見等一會兒一定是晴空萬裏,陽光燦爛。

冬日的陽光總是讓人心情格外愉快。

難得路随這個點兒了居然還在睡覺,霧茫茫輕輕搖了搖他的手臂,“起床啦,脂肪肝大叔。”

路随的睫毛動了動,很快就睜開了眼睛。

“快起來,我們該去跑步了。”霧茫茫說完就翻身下了床,按動遙控器,将半開的窗簾徹底打開。

路随用雙臂撐起身體,看着霧茫茫思索了片刻,“今天不去跑步了,吃過早飯我們一起去醫院。”

霧茫茫回過頭有些茫然地道:“為什麽要去醫院?誰生病了嗎?”

路随靜了片刻,然後無奈地輕嘆了一聲,“程越在醫院。”

“程越是誰啊?”霧茫茫笑着問。

沒有人會毫無緣由地失憶,霧茫茫的表現只會令路随更擔心,他閉了閉眼睛,重新睜開之後道:“茫茫,不要逃避事實,沒有什麽坎兒是過不去的,端看你願不願意去面對。”

霧茫茫終于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轉過身不去看路随,“我沒有逃避事實,你在說什麽我完全聽不懂。”

路随從床側的抽屜裏将吳用開的藥拿出來遞給霧茫茫,“吳用給你開的藥。”

霧茫茫往後退開一大步,搖着頭道:“我不吃藥,我很好,我自己能調節過來,我以前可以,現在也可以的。”

“我相信你。”路随走到霧茫茫的面前,将那板藥塞到霧茫茫的手裏,“但是你現在需要幫助。”

霧茫茫的眼淚再次流了出來,她的手輕輕顫着,她想她的過去終将成為她一生的噩夢。

路随自然是喜歡她的,可是誰也沒有辦法接受一個有精神病的女朋友。

就像當初她的爸爸媽媽,因為不能接受她的病,所以将她遠遠地送到精神病院,恨不能将她的存在抹去。

霧茫茫将藥從錫箔紙裏掰出來,她不停地擦眼淚,不想哭的,不想顯得軟弱無能,她将藥片放入嘴裏,從路随手裏接過水杯,她是那麽想握着路随的手,求他不要把她送走。

可是二十七歲的霧茫茫已經知道,當一個人要離開的時候,即使你在他的面前下跪、跳樓,他也會毫不留情地轉身的。

“我會好好吃藥的。”霧茫茫低着頭道。

路随輕輕揉了揉霧茫茫的頭發,在她額頭親了親,“我去洗漱。”

“嗯。”霧茫茫低頭應了一聲,路随走到衛生間門口,轉身關門時,卻見霧茫茫将那一板剩下的六顆藥全部掰了出來,正一把往嘴裏送。

路随疾步沖了過去,一把捏住霧茫茫的臉頰,“吐出來!”

“對不起,我只是想快點兒好起來。”霧茫茫被路随的眼神給吓得哭了出來。

她是病了,但不是傻了,霧茫茫能清楚地察覺到路随态度裏的不耐。

她比誰都想快點兒把自己從這團亂麻裏解救出來。

===

解鈴還須系鈴人。

霧茫茫吃過早飯,就被路随送到了醫院。

“要我陪你進去嗎?”路随問。

“不用。”霧茫茫安靜地道,她現在的情緒已經比昨天好了太多,至少可以正常思考和交流了。

霧茫茫站在病房門口,這一次她才看清楚了暌違九年之後的程越。

他的膚色很白,就像書上寫的魏晉名士的那種風流傅粉之白。

而他的姿态如同多年前一模一樣,是蒼松那樣的挺直,即使坐着,也讓人覺得挺秀峻拔。

而閱歷也賦予了他一個男人最大的魅力。

霧茫茫心想,這樣的程越在國外,一定也是深得女孩子喜歡的。

“你來了。”程越對霧茫茫笑了笑。

霧茫茫點了點頭,程越的母親此刻已經站了起來,“茫茫,快過來坐。”

霧茫茫是見過程越的母親的,那些年她在程家吃過很多次飯,程媽媽做的飯菜特別香,是那種霧茫茫喜歡的媽媽的味道。

“伯母,好久不見。”霧茫茫淡淡地笑了笑。

“坐啊,你們聊,我去打開水給你泡杯茶。”程母一邊說一邊往外走,還不忘将病房門掩起來。

“你還好嗎?”程越問霧茫茫。

“抱歉,昨天吓到了你吧?”霧茫茫道。

程越沒有被吓到,但的确被驚到了,他幻想過無數次和霧茫茫再次相見的情形。

她或許客氣地問好,或許冷漠以對,或許視若不見,甚至可能跑上來對着他拳打腳踢,但程越從沒想過霧茫茫見到他時反應會那樣激烈。

程越想起來就覺得既心痛,又開心。

心痛茫茫被他傷得那麽重,又開心她心裏還記着他,甚至還喜歡着他。

程越和霧茫茫相處了六年,他當然清楚霧茫茫對他的愛有多真誠而熱烈,所以他才會有那麽大的勇氣離開她,因為他知道,将來他們一定會在一起。

程越伸出沒有骨折的右手輕輕覆在霧茫茫的手背上,輕聲道:“茫茫,我回來了,這一次我再也不會離開了。”

霧茫茫看着程越的右手,沒說話。

他的手上還有當年受傷時留下的傷痕,雖然已經很淡了,可是依然看得見。

“我在美國走出去機場的時候就後悔了,茫茫。”程越道。

他後悔得發瘋,他害怕自己将霧茫茫傷得太重,可是他當時甚至沒有錢買一張返程機票。

亦或者,他也知道,即使他回去了,也是無濟于事的,他和霧茫茫的未來依然又邁不過去的坎兒。

“我給你打了電話,你沒接。我給你寫了很多封郵件,你也沒有回,我給你QQ留言,你也沒有回,我知道你是真的生我的氣了。對不起,茫茫。”程越道。

霧茫茫回望着程越,那些電話、那些電郵、那些留言,她都沒有收到,因為她當時已經崩潰了,再後來,她就将那段回憶當做電影塵封在了光碟裏。

“你還能原諒我嗎,茫茫?”程越輕輕地摩挲着霧茫茫的手背,她的手指上沒有戒指,也沒有戒指印,“茫茫,我曾經對你許下的諾言,你能允許我繼續完成嗎?”

霧茫茫看着程越,這是她曾經最愛最愛的人,一直藏在心底的人,他依然完美無缺。

而只要他說,她就再次相信了他的話。

因為他是程越啊!她傾心愛過的人,絕不會差。

程越沒有等待霧茫茫的回答,在九年之後,他已經是一個成熟男性了,在霧茫茫回答之前,他必須給予足夠的籌碼。

“這些年,我從來沒有過其他任何女人。在我的心裏,一直都只有你,一直都只有你和我的将來。”程越道。

他的右手用盡全力地去握住霧茫茫的手,可是力道依然十分輕微。

霧茫茫的眼淚幾乎灼傷了她自己的手背,“我配不上你。”霧茫茫輕輕地将手從程越的手心裏抽出。

程越又笑了笑,這一次他的笑比哭還難看,“我知道就這樣回來,你肯定不會原諒我的。但是我會讓你看到我的決心的,茫茫。”

“你從來不會配不上我,一直都是我在感謝老天,讓我遇到了你,又慷慨地讓我得到了你的愛。”程越道。

霧茫茫倉皇地站起身,“抱歉,我不是來聽這個的,我是來感謝你昨天救了我的。我現在已經有了男朋友,我們很好。”

程越沒有說話,只是目送着霧茫茫轉身離開。

霧茫茫剛拉開門就看到了來不及回避的程母。

程母的臉上有尴尬也有擔憂,她跟在霧茫茫身後道:“茫茫,我們能不能談一談?”

五分鐘後,霧茫茫和程母就坐在了醫院的花園裏。

“這麽多年不見,你變得越來越漂亮了。”程慧雲道。

細心的你大概已經看出來了,程越随母姓,他的父親在他還沒出生的時候就抛棄了他的媽媽,程越是他母親一手帶大的,為了他,程慧雲從沒有考慮過再婚的事情。

“謝謝。”霧茫茫實在不知如何回應程慧雲。

“我看到你的男朋友了,很優秀的人。”程慧雲又道。

霧茫茫沒再說話。

程慧雲接着道:“程越這孩子,一向将心思藏得很深,他說不出口的話,我這個做媽媽的很想替他說一說。”程母開門見山地道。

霧茫茫點了點頭。

“程越當初離開你,是我求他的,是我這個做媽媽的用刀比着脖子逼他離開的。”程慧雲道。

“我是做媽媽的人,我心痛他為了你倍受你父母的侮辱,為了你在你們家門口站了一天一夜,淋了一場大雨還得了肺炎。我那麽求他,他都不肯走。他說他對你承諾過,他說你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最精致的瓷器,碰一下就碎了,他怕他失去你就再也補不回來。”

霧茫茫的眼淚立即就流了出來。

這句話,在他們熱戀如火的時候,程越就對霧茫茫說過,當時她還笑着說,讓他不用害怕,只要有他在,她就不會碎掉。

她說她沒有那麽嬌氣,又玩笑說,如果他害怕,将來她上大學就專修瓷器修複。

往事歷歷在目,那樣甜蜜的話,如今聽來卻觸“耳”驚心。

“我不能看着我驕傲的兒子這樣活着,我也不能看着他放棄自己的理想。只要你在他身邊,他就永遠飛不起來。”程慧雲道。

她有些激動,伸手抹眼淚,霧茫茫無言地講手帕遞了過去。

“謝謝。”程慧雲擦了擦眼淚,“可是茫茫,我後悔了,我現在無比後悔。”

霧茫茫不懂程慧雲的後悔,但是她已經長大了,成熟得足夠理解當初程慧雲的選擇。

“伯母,你別難過,我能理解你當初的想法。”霧茫茫輕輕握了握程慧雲的手。

“你不了解。”程慧雲搖搖頭,“程越從離開你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沒有快樂過。你可能不知道,他大學畢業之前曾經彙過來一次。他當時在美國拿到了一個很好的企業的offer,他想回來向你求婚。”

“我是真心替你們高興。但是那天,程越興沖沖的去找你,回家時卻很難過。他說你有了新的男朋友,你們關系很好,又說他配不上你,難怪你不曾回應過他任何的消息。”

霧茫茫靜靜地聽着,上大學的時候她的确交往過幾任男朋友的,只是她沒想到程越居然回來過。

“後來呢?”霧茫茫問。

後來程越就放棄了麽?

程慧雲道:“後來?後來第二天程越就出了車禍。”

霧茫茫猛地睜大了眼睛。

“他昏迷了兩個多月,醒來後做了三年複健,才能像現在這樣正常說話、正常走路、正常生活。在那麽難的日子裏,他從來沒有放棄過,他雖然什麽都沒說,但是我知道,他都是為了你。他的錢包裏一直放着你的照片,每次他痛苦得想要放棄的時候,就會把你的照片拿出來摩挲。”

“我當時恨極了你,可是又感激你,沒有你,程越肯定再也站不起來。”程慧雲的眼淚一流再流。

“他不肯讓我去找你,他說你看到他當時那個模樣,一定會同情他,回到他的身邊,但是他不願意。後來程越終于恢複了,他回美國完成了學業,現在也有了他自己的事業。所以他回來了。”程慧雲看着霧茫茫的眼睛道:“茫茫,你能不能再給程越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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