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如不見
? 說起來,李夏和趙岳晨其實并不熟。當年,李夏跟趙慶在一塊兒的時候,他還是個正在上小學的水娃娃。
兩人第一回見面,是在李夏跟着趙慶去趙家老宅的時候,那會兒下樓喝水的趙岳晨看着坐在客廳沙發裏的李夏也不知怎麽的,忽的就蹦出了一聲“姐姐”。可把後面一起跟下來的趙家老太太氣了個夠,挪着身子憤憤地跑過來教訓“什麽姐姐,晨晨不許亂叫”,而後拉起趙岳晨的手,撇下一句“可別讓這個女人污了我寶貝孫子的眼”姍姍而去。那時李夏低着頭沒有說話,她向來不在乎別人的說法,跟在趙慶後頭,表情也只是淡淡,心裏想着,這孩子挺逗。
再見到趙岳晨是二個月之後的事情。他那會兒穿着小學部的校服,站在一群人高馬大的高中生裏頭沒有一絲的怯意,對着低頭正抄着作業的李夏不慌不忙地說了一句“李夏你不要跟我叔叔在一起了。他那麽老,還有家庭,你們兩不合适的。”他這話一出口,不僅是李夏,就連教室門口那個猶如八月懷胎的紀委老師也驚在了原地。
多新鮮的事兒吶。一群半大點兒的孩子,要懂不懂的年紀,臉上的青春痘兒都還在身體裏厚積薄發地醞釀着呢,眼看着身邊就有同學給人做起了情婦。這事兒就是放現在也是少見的,何況是在當年四中那麽個重點學校裏。所以,不出人預料的,第二個星期李夏就被恭恭敬敬地喊到校長辦公室裏,委婉的得知,你可以拿着書包滾蛋了。
李夏也沒反抗,跟自己的那群哥們揮了揮手,眼淚也沒來得及,就這麽吸了把鼻子滾出了四中,而且她滾的有點兒遠,一路滾到深圳投奔她親媽去了。
遠在深圳的李貞沒有想到,自己眼裏十七歲本應該在學校裏曬曬太陽、撲撲小蝴蝶的女兒,再見時肚子裏忽的就多出了個孩子。氣憤之下想到自己這麽些年所受的委屈,一個沒忍住巴掌就這麽“嗖”地扇了過去。李夏那會兒倒是沒鬧,挺抑郁的,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沒有說話,只是臉上那個噌紅的巴掌印晃得李貞腦袋一陣一陣的疼。但疼終歸也是不能解決事情的,疼到最後李貞還是只能忍着性子接受了這個事實,帶着李夏上醫院裏做了孩子,末了把公司裏大大小小的事兒交代給梁笑,親自在家裏蹲點照顧了大半年。
李夏出事的時候正是高三準備高考的關鍵期,接二連三的事情錯掉了她不少學習的時間,好在四月份她在美院藝考裏的分數不低,又在最後的日子跟着幾個專業家教突擊了一陣,到底沒有耽誤高考的大事兒。
李夏這人性子随了老太太,忘性大也放得下,幾年大學、研究生的逍遙日子過下來,早年被李貞扇過的那一個巴掌早就忘得沒了影兒,記憶跟着時間那麽打馬一走,除了偶爾午夜夢回,矯情時分感嘆一聲,大多數時候也不過是一句不痛不癢的嘆息而已。
楊禿子這些年對李夏一直也是個不痛不癢的态度,他性子溫吞慣了,人前向來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當年因為好友梁笑的托付,收了李夏這麽個關門弟子,當她的研究生導師。兩年下來,不說那顆哀思如潮的心,就是頭上那幾縷顧影自憐的黑絲也看着少了不少。前陣子李夏夥同一群學生打着解放思想的口號光榮畢了業,穿着一身烏黑的袍子站在寫着”禁止踩踏”的綠草皮兒上,摟着他的胳膊咧嘴笑“楊老,梁笑說了,我要還想繼續往下讀,其實還能再禍害您幾年”。楊禿子兩眼一閉,好似魔音穿耳,一張圓盤老臉寫滿了青黃不接,大手一揮“快些滾”。于是李夏依照恩師的囑咐,打包打包了衣裳,又歡歡喜喜地滾回了老家去。
二胖得知李夏要回來的那天,他正在警局裏加着班,從方麗子那裏得了信,立馬“啪”的一聲拍在了桌子上,臺面上那個小鋼茶杯被嘣兒的震了一震,随後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滲白的大牙。吓得跟前坐着小太保冷不丁的一哆嗦,從座位裏咕嚕咕嚕地滾到地上,大喊了一聲“警察叔叔,青天大老爺我就偷了二十塊錢,還是個假的,我一定改過自新重新做人!”
李夏第二天回到市裏,正巧趕上了六子、二胖他們在給她家搬家具。老太太早年那處房子拆遷給分了套電梯房,老人家年紀大、爬不了樓也不愛塞電梯,就選了個矮的,拉着李夏的手一個勁地唠叨“我都跟你媽說了,這房是留給你的,寫着你的名兒。她身邊的那些壞男人啊,哼,是一個字兒都沒有的”。李夏想着李貞在海邊的那幾套別墅,還有梁笑那張老實巴交的臉,瞄了一眼老太太煞有介事的表情,也不知道怎麽的,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摸着老太太有些起皺的手,一臉鄭重地答應“對,可不能讓那些男人拿了咱家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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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被老太太勒令着一定要清爽幹淨地回家,李夏低頭看看身上五彩斑斓的油彩,又聞了聞自己帶着淡淡煙氣的袖子,嘆一口氣,只能轉頭去了六子家裏。等洗了個澡出來,俨然變成了個香氣四溢的小姑娘,小臉嫩得能滴出水來。六子看着她的臉,一個勁地啧啧“這肯定是又要勾搭誰家的公子哥兒去”。說完被李夏笑着打了一拳,坐上他的小別克,一路飙着将她送了回去。
李夏站在電梯裏,難免想了想這隔壁小楊家的留洋親戚的模樣,是牛一樣的眼睛呢,還是豬一樣的嘴巴,他得長得多麽驚世駭俗,才能讓老太太甘願直接把他請到家裏去,到後來覺得沒意思,又對着電梯的門捋了捋頭發,堆了堆臉上不多的笑容,上前在自個兒家的門鈴上使勁按了下去。
開門的是個好久不見熟人,那人盯着李夏看了好一會兒,直到身後響起老太太的問話“是不是蛋兒回來啦”,他才低聲問候了一句“李夏,好久不見”。
李夏看着眼前的人,撇嘴嘆了口氣,說了句挺矯情的話“劉枭,咱們還真不如不見”。那頭劉枭聽了李夏的話也沒覺得生氣,勾嘴笑了一聲,側了個身子示意她進屋。方麗子這會兒剛從廚房裏出來,拿着碗湯,看李夏回來抿嘴一樂,把碗放在桌上走過來說“尚餘遺孽艱難甚啊”。李夏恹恹地看她一眼,沒有回答。這話是好些年前,她和劉枭幾個人還在四中上學的時候,偶爾闖了禍互相留下的暗語,那時說來随意的話,如今聽來也不知為什麽,竟多了幾分五味雜陳的意蘊。
在大多數人眼裏,四中這個地方,有些遙不可及,有些高深莫測,畢竟它有全市最好的人才儲備,最充沛的教師資源,以及高得吓人的錄取分數線。但在李夏眼裏,四中不過就是一張孕育國家級變态的巨型溫床。像是零三年的虐待式殺人案,前些年出來的連環槍擊兇手,都是貼着四中出品的标簽而橫行于世的。李夏當年成績不好,初中被李貞走着關系進去,也并沒有如願以償的得到心靈的洗滌,倒是碰見了麗子、二胖這一班臭味相投的兄弟姐妹,當然,還有劉枭這麽個變數。
李夏自诩對劉枭這個人看得不算太清,而事實上,她的确也是如此。她有時覺得,劉枭其實是個挺死心眼的人。按理說,爹有錢,娘有權,是許多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但他卻每天堅持垮着一張誰都欠他二百五的臉。五官長得挺入眼,卻整日裏陰氣沉沉,感覺你要贊助他一塊板磚,他能拿來報複社會似的。
按理說,這種人是該挺招人厭惡的。但劉枭也不,他安安靜靜坐在自己的角落裏,不欺負同學,不辱罵老師,成績好,卻也不是那麽傲慢。你不去招惹他,他一般也不跟你露出兇神惡煞的樣兒來。
李夏早年不懂柴米油鹽貴,拿着她娘在深圳賺的錢四處請客,老太太呢只有她這麽一個孫女也就慣着她,讓她養成了個揮霍的習慣,走哪兒屁股後頭都有一隊人跟着。
初二那會兒,李夏被一群哥們兒選着當了個班長,見劉枭成績好,就總想着搭上點關系,主要是為了有事沒事能抄抄作業,資源互通什麽的。劉枭呢,也不傲,基本上是個好相與的主,不拒絕也不附和。有回不知怎麽的,惹了隔壁班一大個兒,被人堵在學校門口說是要算賬。李夏一聽立馬義憤填膺上了,心想着那麽寶貝的一只手要是傷了、折了,他們這一大幫子人上哪兒抄作業去,再次淪為拖欠作業釘子戶不說,傳出去說她李夏連自己班上的人都保護不了,可不是奇恥大辱,于是惡向膽邊生,帶着一個班的男生,呼哧呼哧就找人幹上了。
劉枭那時個頭小,看着也斯文,打起架來卻是一點也不含糊。兩人事後一個勝利的擊掌,就此奠定了彼此革命感情的基礎。兩人一個沒有爹,一個爹娘都不愛,全是沒人管的孩子,所幸混在一起,成了要好的一對。插科打诨,抽煙喝酒打游戲什麽的,頗有那麽點好事不做,壞事不落的意思。只不過劉枭這人陰險,人後與李夏六子幾個稱兄道弟,老師面前卻依然是一副奮發圖強、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邪惡嘴臉,就這一點上,同為尖子生的六子可謂是望塵莫及,自嘆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