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舊夢故人

? 然而六子也是一個可憐的人。

他大學土木畢業,早年從四中的滾滾洪流中脫身而出,轉身又投入了自然科學的懷抱,至今對男女之事仍是動作理解大過于思想。聽見李夏的感嘆,苦思冥想一陣,決定用科學的态度來開解她“不如俯首甘做孺子牛?”李夏默默看他一眼,見他一臉鳏夫相,傷心慘目,不忍計較,權當自己是對牛鼓簧了。

不怪六子受到李夏的種種同情,他最近的日子的确有些苦不堪言。從早先工作的工程設計院裏跳出來,剛進了劉枭的公司,自家老子就拿着一大袋衣服把他從家裏趕了出來。

六子的爹是個文化人,現任設計院裏的副總工,是從四人/幫那會兒的刀光劍影、綠衣高帽紅/袖章裏幸存下來的老一代技術工作者,對六子的媽一向號召“要文鬥不要武鬥”,對六子永遠一副“老子權利大過天”的邪惡表情。平日裏思想有些迂腐,手上權利不小,卻從來不為自己兒子行任何職務之便。

趙老頭兒現在算是設計局裏的小半個天了,雖算不得翻雲/覆雨,但真要說上一句重話下面還是要跟着抖上一抖。只可惜緣木求魚,他終究沒能把自己的兒子圈養在這邊肥沃的田野上。聽聞了六子下海的消息,罵上一局“孽障”捋着袖子就把人趕了出來。

六子鼻青臉腫到李夏家騙吃騙喝了幾天,而後還是意氣風發的去劉枭的公司上起了班。對于挖人牆角這一點,李夏深信沒有人能比劉枭做得順手。

劉枭倒是沒覺得這是多大的一件事情,他自從六子被趕出家,沒過幾天就和他一起打包着東西搬到了李夏樓上。兩人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也沒産生過什麽矛盾。就是前些日子,從六子那兒聽說這厮出差途中把手弄折了。

李夏那會兒心情好,偏着腦袋跟六子打聽是怎麽一回事兒,沒想六子那頭聽了她的話,不答反問“你是人家媳婦兒怎麽還跟我這問來了”。

李夏那時推搡了面前的人一把,橫眉冷對“誰他媳婦兒!趙陸資,眼睛給我放明亮點兒,我跟劉枭那厮,沒有半點的關系,對,沒有”。

六子見她連名帶姓的喊自己,知道她是真不樂意了,不明所以地“哦”了一聲也不知道這兩人是在鬧什麽別扭。

女人,畢竟都是難以搞懂的生物。

趙慶在畫室裏找到這難懂的女人的時候,她正勾着個腰削着手上的筆,腦子裏不知在想着些什麽,嘴裏随意地哼着不怎麽着調的歌。陽光打在她臉上,起了一層淡淡的光暈,平和的在空氣裏流動着。

趙慶第一次見到李夏,也是在這麽一間畫室裏。那時的李夏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娃娃,坐在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裏,揚着張青蔥狂傲的小臉,指着對街的畫廊,笑意盈盈,她說“有什麽了不起,我的畫以後也會進到那裏面去,你們等着吧”。

一室的春光乍洩,漏了滿地的少年輕狂。

趙慶那時看着她,也不知怎麽的,就那麽無聲地笑了出來。他已經過了對世界充滿激情的年歲,但在那一瞬間,李夏又一次毫無預兆的勾起了他追逐青春的欲望。

三十多歲的男人,被時間沉澱過了熱烈,被世事洗刷過了感情,他們有着少年人所沒有的成熟,又有着富于生命的表現力。而且趙慶長相斯文儒雅,出生國畫系,有着同李夏相似的喜好與話題,懂得以一個成熟男人的姿态給予李夏自由的方式,尊重她的朋友,她的生活方式,這樣的一份感情是李夏所從未經歷過的。

所以,這兩個人的相戀似乎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趙家祖上做的是古董行當,文/革從海外回來後改做起了茶館,畫廊和私人典藏的生意。趙慶那時總喜歡在李夏面前自嘲銅臭,李夏卻對着他只是笑,她說“你在我心裏從來就不是一個商人”。

兩人一起喝茶、親吻、看電影,卻也僅此而已。也許搞藝術的人或多或少有些清高,趙慶也是這樣,他不禁欲,但他私心不願觸碰這樣一具幹淨純粹的軀體,他想要等到李夏長大,等她有了自己成熟的價值觀,完整的世界觀,再來告訴自己“我想要真正的和你在一起”。他願意等,如果命運沒有過早的對他說不的話。

知道李夏是自己哥哥的兒子,源于趙岳晨。這個哥哥生前唯一親近的孩子拿着李貞同趙願的照片告訴他“叔叔,你不能和姐姐在一起,爸爸告訴過我,我有一個姐姐,李夏就是我的姐姐,她和我是一樣的”。

趙慶當時看着照片說不出話來,他疼。

但是他沒有辦法告訴眼前的這個孩子。他沒有問趙岳晨是怎樣知道這件事情的,他顯然已經失去了對它的好奇,他覺得自己有些可悲,至少那時的他是那樣認為的。他也不是沒有瘋狂地問過李夏,願不願意跟着自己到美國去。但得到的答案永遠是一樣的。

李夏那時頭搖如鼓,輕輕巧巧,打在他心上,卻像是重石。她說她舍不得自己家裏的老太太。他笑,說好。其實,緣分不就是這樣,如果不是命定的結合,分開只是預知的路。他那時其實又哪裏有一輩子的信心,堅信自己真的可以和她直到白頭。感情這種事情,走到死去的路口,最後也不過是為了一口氣活着。

趙慶最後還是将李夏的那副《夏至》放到了自己的畫廊裏,一副沒有标價,只有一句“獻給我觸碰不到的你”的草原策馬圖——那是趙慶唯一帶李夏去過的地方,在那個草原最美麗的季節,定格了兩個人最熱烈的過去。而後他只身去往異國,她去往深圳,天各一方,沒有結局。

那段時光是美麗而動人的,沒有人可以否認,但也僅此而已,因為它只屬于那個特定的歲月,也只能被那些刻畫入微的片段填補在彼此稀松無常的回憶裏。生活,畢竟不是畫裏的暮鼓晨鐘,更多的是兩人相處的片言只語,互相陪伴。女人,可以為了愛情不管不顧。而男人,卻更願意站在現實的陰影裏看待它。雖然到最後,雙方都可能毫無所獲,但這大概也是為何愛情總與人擦肩而過,卻又讓人懷念的緣故。

再一次相見,直白地出現在李夏面前,趙慶不知道該以怎麽樣的一個身份去面對。是曾經的情人,老師,還是親生叔叔。前妻同他離婚時并沒有怪罪什麽,只道兩人的分開是注定的事情,雖然早年結婚是各自家中老人拿定的主意,他心裏終究覺得有些虧欠,但,也僅僅是虧欠。而同樣是成為過去的李夏,再一次見面,卻依然會讓他心跳如同少年。

其實,事物也好,愛恨也罷,從不會憑空消失。就像是時光,只是轉了個彎,躲進了我們心中另一個角落裏。被翻看的時候,還有溫度,卻不再是當初的那個感覺。他知道他沒有放開,但她終究是自己哥哥的女兒,她不知道的,他卻沒有辦法不去考慮。愛情有時候對于人,真的就像是含笑飲鸩,你開心,你難過,你絕望,但你甘之如饴。

“丫頭,好久不見。”

李夏站在已經暗沉下來的畫室裏,站在原地許久,終是轉過頭來對着面前的男人笑了一笑“是有些日子了”。

下了課的畫室有些明顯的髒亂,學生們成群結伴的呼嘯而去,剩下一屋子淩亂的。趙慶走過去,在李夏身邊坐下,小拇指微微地顫抖,笑“你不用躲我,我下個月就要回美國了,這回就真的只是來看看你。我知道你的性子,不服輸,也不想示弱。就算當年是我離開的,你也不想要我覺得欠了你什麽,對嗎”。

李夏看着他也笑,她想:這世界可真不公平啊,因為你喜歡的那個人總能一眼看出你的脆弱和頑固,自己卻永遠稚嫩得像是個孩子。

兩人吃過晚飯,趙慶送她回家,站在冷清的樓道裏,看着李夏的影子漸行漸遠,最後随着電梯消失不見,外面下着雨,叮鈴作響,聲聲入耳。

李夏靠在電梯的門上,抿嘴輕笑,眼淚不知在什麽時候落了下來,她想,原來這就是人們說的愛過的感覺,再次見到,有悸動,卻沒有熱烈,朋友間的問候,平淡如水,都像是在訴說着,他們再也回不去這個事實。她笑了笑,覺得這樣,也挺好。

劉枭站在電梯的角落看着李夏沒有說話,直到從電梯裏出來,才從身後拍了她一下。李夏回頭看見他,抹了把眼淚,堆出一個難看的笑臉“喲小劉,剛下班吶”。

劉枭沒有回話,将她猛地壓在牆壁上,冷冷地說到“李夏,我對你的感情,比趙慶要多很多”。

李夏看着他,輕皺了皺眉頭,掙紮一會兒見他沒有放開的意思,只能嘆口氣,勾着嘴角笑了出來“對,你比趙慶更喜歡我,因為他永遠不可能喜歡我到在我意識不清的時候做那種事兒。”

然後讓我懷着個孩子讓老太太和母親失望,覺得自己養了這麽多年的閨女是個蕩/婦?後面的話李夏沒有開口,只是輕輕加了一句“劉枭,你的喜歡我要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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