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回來

許柏庭不在的幾日,屋子裏都冷清了。

好在她最近忙于工作, 倒沒有多想念——嗯, 也就是一點點想念而已——容嘉心道。

心裏轉而又生出另一個想法。

他該不是故意的吧?故意離開這麽久,讓她思念他?

這人心思九曲十八彎, 實在猜不準。

他向來是一個折磨人心的高手。

偏偏那一張寡清斯文的臉,一片冰冷沉靜, 看着就是高高在上不屑與人龃龉的模樣。其實, 心腸比誰都狠。

翌日他給她發短信:“晚上回來。”

容嘉看一眼,哼一聲,把手機丢到一邊, 滿不在乎的模樣, 卻在沙發裏幹坐着玩了一下午的手機。

可到了晚上9點,許柏庭還沒回來,容嘉自己先睡了, 把自己做好的布蕾用盤子裝好, 放到餐桌上。

但是想了想,又怕他看不到, 去房間找了紙和筆出來,在紙條上寫上:“我做了布蕾,記得吃哦 >3<”

這才小碎步跑回了房間。

被子一拉, 躺了下去。

……

容嘉是個認床的人, 夜半的時候就醒了。

她覺得有點口渴,揉了揉眼睛,趿拉着拖鞋下到一樓找水喝。走到廚房的時候, 角落裏隐約有黑影晃動,吓得她差點驚叫出聲。

借着窗外的月色一瞧,居然是許柏庭。

他靠在角落裏,單手撐住盥洗臺,借力緩緩站了起來。只是,步子似乎有些不穩。

容嘉走近一點,發現他渾身都濕漉漉的,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似的,鼻息間還有壓抑的喘息。

單薄的襯衣緊貼着他年輕的軀體,比她想象中要精壯些。

他抓着桌板那只手,很用力很用力,青筋都突了起來,月光下,白淨的一張臉上都是汗,微微後仰,下颌線條緊繃,很痛苦的樣子。

容嘉吓了一跳,連忙上前扶住他:“你怎麽了?病了嗎?”

他卻反手攥住了她的腕子,力道很大,痛得她嘶了一聲,擡頭就對上他黑得無底的一雙眼。

裏面,似乎纏繞着濃重的墨色,晦暗不明。

容嘉感覺,此刻的他跟平時不大一樣,非常反常。

尤其是手腕上傳來的那股力道,似乎要把她捏碎、摧毀似的。她無來由有些害怕,後退了一步:“……你到底怎麽了?”

他松開了她,毫無血色的嘴唇碰了碰:“我沒事。”

聲音比平時要低沉很多,眼神也比平時更冷。

“真的沒事嗎?”容嘉卻覺得,他好像極力忍耐着什麽。

“沒事。”他飛快避開了她要扶他的手,似乎是害怕跟她有肢體碰觸似的,扶着門挪步出去。

容嘉有點困惑,感覺他怪怪的,又實在擔心他,跟了出去:“許柏庭——”

他沒回樓上,直接去了客廳。

容嘉過去時,就看到他開了酒櫃,高腳杯裏倒滿了紅色的液體,然後一個人坐到沙發裏自斟自飲。

容嘉連忙跑過去,從他手裏搶過杯子:“你病了,怎麽還喝酒呢?”伸手要去摸他的額頭,不料,卻被他猛地截住了腕子。

“我沒病。”他冷冷道,語氣稍顯急促,甚至連往常雲淡風輕的自若都有些破功。

容嘉被吓了一跳,看着他。

他真的跟往常不一樣。

冰冷刻骨的眼神,透露着毫不掩飾的敵意,像是困獸瀕臨危險時的絕地反撲。容嘉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他,心跟着抖了一抖。

他好像,也不是她想象中那麽随時随地都能保持從容。

可是——“你病了。”容嘉擰眉道,“病忌諱醫。”

“我說了,我沒病!”

容嘉一愣。

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失控,臉上恢複了漠然,只是她的眼神望過來時,目光有些閃爍。

像是有意躲開她似的。

照理說,人人都有自己的隐私,這個時候,她實在不應該再糾纏了。但是,容嘉是真的擔心他。

她怎麽能放任不管,讓他在這裏喝酒呢?

但是,又怕他誤會她想探聽他的私密。

容嘉說:“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怕你出事。生病最好還是看醫生,還有吃藥,不能這麽任性。”

他皺緊了眉頭,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顫抖,額頭都開始流汗。

容嘉更是擔憂,沒多想,伸手就奪過了他手裏的杯子:“既然你把我帶到了這兒,那就說明,你是信任我的。你生氣也好,反正我不讓你喝。”

看到女孩眼底的倔強漸漸壓過了那一絲怯意,許柏庭怔住。

半晌,他低不可聞地哂了一聲,語氣說不出的溫柔:“傻瓜。”

“啊?”

“沒什麽。”他淡漠的視線掃過她的臉,轉向窗外,眸色更加暗沉。夜色如墨般濃稠,只有一輪彎月散發着淡淡的清輝。

他身姿挺拔,臉色平靜,但是,容嘉卻分明看到他垂在身側的那只手在不住顫抖,似乎正忍受着極大的痛苦。

那件襯衣,此刻也完全被冷汗濕透了,緊緊貼着他削瘦的背脊。

容嘉遲疑了一下:“……不去醫院的話,你有藥嗎?要不要吃點藥?”

“不用。”

依然是冷漠決絕的話,一點可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容嘉差點氣絕。

真沒見過這種人,真是孤傲乖戾到了極點!簡直冥頑不靈!

“我只是想幫你。”容嘉說。

“幫我?”他輕哂,說不清是嘲諷還是冷漠的語氣,冷淡的目光再次掠過她的臉頰。

那種冰冷,像是如有實質的刀鋒,銳利地滑過她的每一寸皮膚,帶着難以遏制的戰栗。

容嘉下意識退了一步,潛意識裏覺得這樣的他很危險。

許柏庭斂了表情,輕笑,笑容卻毫無溫度:“就這樣,還說要幫我?”

容嘉憤然,心裏也生出極大的不服輸,上前幾步,按住了他的手臂。

許柏庭愣住,沒防備,人已經被她推到了沙發裏:“你需要休息。”

他不置可否,冷冷地瞅着她。

容嘉卻沒退縮,鼓起勇氣跟他對視,重複道:“你病了,要休息。”

多久沒看到這樣誠摯又執拗的眼神了?旁人也關心他,不過都是出于表面,淺而轍止,更像是客套性的關懷。

從來沒有人這樣孜孜不倦,執着地要他休息。

哪怕是相交多年的沈蔚。

許柏庭是孤獨的,從出生那一刻開始,他就注定是孤獨的,父親早亡,母親放養,回到許家前,一直在社會底層掙紮求生,且從來就沒有朋友。

他撿過垃圾,做過乞丐,混過社會,見慣了他那個年紀不該見到的爾虞我詐、冷漠和背叛。

因為經歷過最黑暗的生活,知道底層的艱辛和痛苦,他才會用盡一切手段往上爬,誰擋他的路他就滅了誰,就跟當年的許遠山和許延庭一樣。

他們怕他,卻沒有人真的關心他,更沒有人敢直面他冰冷嚴酷的面具——揭開它,強硬地進入他的世界——去關心他。

他們害怕他,或者表面恭敬,心裏不屑,把他當做怪物。

這一刻,他是抗拒的,但其實,內心深處也不是那麽抗拒。

他目光複雜地看着她,良久,收回了視線,淡淡道:“我二樓房間的床頭櫃裏有藥,麻煩你了。”

容嘉會意,連忙說:“你等一下。”

她“蹬蹬蹬”跑上樓,因為動作急,差點還摔了一跤,手忙腳亂地爬上二樓。許柏庭一直仰頭看着她,看着看着,眼睛裏露出笑意。

——在犯病時,他從未放松過的那種笑容。

但是很快,那種笑容就消弭,轉而被更深的沉郁和默然取代。

“快吃吧。”容嘉拿來藥時,還去廚房給他端了一杯水。她扶住他,低頭想要把藥喂給她。

他擡頭看了她一眼。

容嘉也看向他。

兩人之間,距離近得只有咫尺,他溫熱的呼吸好像就撲在她的臉上,像羽毛緩緩拂過她柔嫩的臉頰。

容嘉的臉不由自主地升溫,心跳快得超出了她能承受的極限。

他身上的氣息很幹淨,像是松木香,也像是清冷的薄荷味,一瞬間驅散了夏日的暑氣,讓人有種徜徉在蔥郁林間的感覺。

容嘉手抖了抖,把盛着藥的手往他面前推了推:“快……快吃藥吧……”

他卻笑了,沒動。容嘉怔了怔,總感覺他這個笑容有點惡意,跟以往大不相同:“……怎……怎麽了?”

他好整以暇地靠在猩紅的沙發裏,襯衫半敞,眼中已經不再是一貫的冰冷,而是一種讓人看了不自覺發熱的東西。

直勾勾的。

偏偏他自己神色如常,只有她暗暗緊張。

容嘉不懂他什麽意思,愣愣地看着他:“……不吃藥嗎?”

“吃啊。”他說,語氣再自然不過,“但是,我現在有點不方便,還是要麻煩你。”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可能是被病痛折磨了很久,此刻稍微舒緩,他的神經也放松了些,有種慵懶的倦怠。

容嘉莫名感覺到了一絲不适,但是,又說不出哪裏不正常,只能按捺着心裏的躁動,扶起他,把藥送到他的唇邊。

夜涼如水,月光安靜地灑在室內的地板上。

許柏庭就躺在沙發裏,微微擡起的手扶住了額頭,有汗下來,順着他側臉緊繃的弧線滑入了衣襟。

黑色的襯衣,此刻濕漉漉地貼在他堅實的胸膛上,越是寂靜無聲,越是蠱惑人心,有種頹廢堕落的感覺。

容嘉手抖了好幾次,才把藥送到他的唇邊。

他看着她,薄唇微抿,沒有開口。

“吃藥啊……”

黑眸捕捉到她狼狽緊張的表情,許柏庭冁然而笑,像是大發慈悲似的,張開嘴巴——把那枚白色的藥片含在了唇間。

卻不吞下去。

容嘉覺得這個人真是過分極了,他肯定是故意的!

以前總覺得他高高在上,舉手投足都是上位者對下面人的矜淡有禮,雖然溫和,卻帶着一種與生俱來的階級俯視。

這一刻,不知怎麽,總感覺兩人的距離拉近了些。

但是,與此同時也有些不得勁兒。

容嘉逃也似的站起來,飛快說:“你休息吧,天色很晚了……”話音未落,手已經被他抓住了。

她前傾要離開的動作也是一滞,被他連人一塊兒拉了回來,拽到了沙發裏。

容嘉還沒反應過來,他反客為主,把她壓在了沙發裏,整個人隔空覆在她的上方,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容嘉掙了掙,卻根本無法掙脫他的禁锢。

她一顆心慌亂無比,呼吸都不穩了:“……你要幹什麽?”

他就在她的頭頂望着她,看着她如溺水的魚兒一樣徒勞掙紮,黑眼睛裏蘊滿促狹的笑意。

扣着她手腕的手,也不算用力,但是,她就是怎麽都無法掙脫。

“快放開我——”

清淺的笑意傳來,他稍稍俯低了身子,氣息便和她的呼吸混在了一起。

容嘉的大腦出現了短暫的空白,只覺得陷入了他如墨般的眼睛裏——那裏有一個漩渦,撕扯着她,将她拖下去。

無法躲藏、無法擺脫。

他仍是那麽鎮定,但是,握着她的手,卻像牢籠般緊緊縛住了她。這一刻,他是獵手,她是籠中之鳥。

從來沒有感覺,這個人這麽危險過。

“你知道你現在的表情像什麽嗎?”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慢慢說。

容嘉緊張地望着他,他的語氣卻非常平和,甚至還有淡淡的笑意,閑話家常的樣子:“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居然露出這種表情?”

容嘉漲紅了臉,偏偏還不知道怎麽反駁。

他看着她。

她不能呼吸,只覺得被他沉沉的目光壓得喘不過氣來,油然而生的,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憤怒。

“快放開我——”

“害怕了?”

他伸手要去摸她的嘴唇——

容嘉猛地別過了頭,滿臉狼狽。

空氣似乎在這一刻凝滞了。

容嘉發絲淩亂,心跳加速,有種說不出的彷徨。

許柏庭靜靜地望着她。

烏黑的眸子,不再平靜如水,像是被染上了夜色,變得暗潮湧動。漸漸的,有了一種蓄勢待發的味道,像是席卷而來的烏雲。

壓在頭頂。

沉悶、濕熱。

容嘉睜大了眼睛,一動都不敢動。他衣衫半解的樣子,真的讓人有種想要沉淪的沖動。

她目光下移,落在他撐在她身側的手臂上,肌肉流暢、結實,柔軟的沙發被撐得往下陷了一大塊。

把她,禁锢在這一小塊天地裏。

女孩表情茫然,甚至有些怯怯的,嬌小軟糯地蜷縮在沙發裏,讓人有種想要毀滅的欲望。

“許柏庭……”

她紅唇輕啓,遲疑的語氣。

許柏庭卻聽不到她的聲音,目光只停留在那不斷張合的櫻桃小嘴上。有那麽一刻,想把她抱入懷裏,攫取她所有的呼吸。

讓她,只屬于他一個人!

——他用了三年,居然才明白這個道理。但是,好像也不太晚。

他不想放開,也絕對不會放開!

容嘉被他的眼神吓到了,有種被眼睛猩紅的狼盯上的感覺。

長久的靜谧。

她忽然用力推開她,連滾帶爬地下了地,朝樓上跑去。

腳步飛快。

他的聲音在樓下傳來,平靜,又像是極力壓抑的平靜:“早點休息吧,這麽晚了。”

“嗯,你也是。”容嘉語速極快。

“晚安。”許柏庭道。

“……晚安。”

……

躺到床上時,容嘉整個人都是懵逼的。

今晚的許柏庭,跟她以往的認知有些不大一樣。

莫名其妙的。

容嘉抱住被子,狂跳的心漸漸冷卻下來,有些迷惑。

……

許柏庭似乎有某種隐疾,雖然掩飾得很好,但是,容嘉還是發現了。

那天他發病,不是偶然。

她無意探聽他的隐私,他也沒有跟她說,兩人心照不宣。

但是,容嘉還是覺得,那日之後,他對她有點不一樣了。好像,有時候,目光灼熱地像是要吃了他一樣,有時候又莫名其妙的冷淡,眼神閃爍,像是有意躲着她似的。

雖然她好奇,又不是EQ低到負數的長舌婦,難道會追着他問他的隐私嗎?

真是的。

而且,這人總是這樣,孤僻獨斷,有事情自己扛,自己解決,從來不跟她商量,也不告訴她。好像,她就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一樣。

容嘉心裏不得勁兒。

但又不好做什麽,連這幾日,像是憋着一口氣。

許柏庭也發現了,這日吃早飯時,遲疑了一下:“我最近有點不舒服,抱歉。”

“……哦。”傲嬌的小語氣。

許柏庭多看了她一眼。

在她這兒,“哦”等同于“哼”,就是不想鳥你的意思。

但是,如果你真不繼續說了,她就真的生氣了。

許柏庭說:“以後不會了。”

她把腦袋別開。

他反而笑了,捏住她的鼻子。她瞪他一眼,張嘴要咬,結果被他捂住了嘴巴。

見她真生氣了,他才放開。

容嘉的表情卻正色起來:“你是不是真的生病了啊?我看你……”

“沒什麽。”他垂下頭,低頭吃飯,似乎不想多提。

容嘉氣悶,也不再多問。

就這死性子!阿呸呸呸,她還不管他了呢!

第二天,她就跟周琦去血拼了。

她這人心大,不開心都是一時的,花錢的時候,心情就會好一點。

反正花的是他的錢。

最開心的還是每月那一長串的簽單和賬單被寄到他那裏,放在他那張實木辦公桌上,由魏洵一字一句讀出來彙報給他聽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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