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盒中惡魔
“陷入絕境的人類，會瘋狂到這樣的程度嗎？看來我對你也期待過高……”摩非斯托話沒說完，不知道從哪裏飄落了一點灰燼，讓他硬生生止住了後半段話。
他擡起眼睛，發現那點灰燼是從劉海發梢掉落的。
從劉海開始，越來越多的灰燼開始掉落，開始向他整個人侵蝕。
摩非斯托還是在笑，好像覺得即使是自己遭遇毀滅這樣的事也很有趣似的：“這是……怎麽做到的？”
【系統提示：玩家Clay的投訴已受理，已檢測到本模組的數據失衡，正在進行修複，正在移除多餘NPC。】
翼仔也看着系統提示發呆：“為什麽一投訴就通過了？他不是……還是玩家嗎？”
安歌注視對面的人形漸漸被灰燼籠罩，
“你聽說過薛定谔的貓嗎？”
翼仔神色凝重：“……為什麽會跳躍到量子物理……我不問了行不行？”
安歌冷酷地繼續：“沒那麽複雜，只不過這種無法确定的疊加态有點類似于薛定谔的描述。摩非斯托因為這種模糊不清的定位而同時占有玩家和NPC的優勢，就好像躲在盒子裏的貓，屬性不确定，無法被描述，因此無法被鎖定。那麽，我們需要做的，就是打開盒子。”
盒子裏的惡魔暴露于觀察之下時，其屬性必定受觀察者幹涉，且固定為被觀察時的狀态，這就是觀察者效應。
安歌将摩非斯托作為NPC對待，并且摩非斯托也承認了——在這個過程中，摩非斯托藏身的盒子被打開，置于玩家們的觀測之下，也被給予了明确的定義。
在安歌解釋的過程中，摩非斯托依然在持續灰燼化，修長的四肢末端全都化為細碎的飛灰，在半空揚起嗆人的黑煙。
他稍微覺得遺憾地嘆了口氣：“怎麽這樣，好歹留雙手讓我鼓鼓掌啊。這下真是難看，是我大意了，願賭服輸。”
安歌仍然沒有動容：“你還有什麽遺言嗎？”
摩非斯托微笑：“當然有，與其說遺言，不如說遺願，你們能把浮士德帶來嗎？”
Advertisement
安歌沒說話，多少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麽陰謀，翼仔卻立刻答應了。
他沖去主卧室，發現浮士德身上的桎梏已經脫落，但也同摩非斯托一樣，身體逐漸化為灰燼。
這使他輕得像是一匹布，翼仔很輕松地将他背到了藏書館。
摩非斯托看見他帶着濃厚的灰燼進來時，露出了溫柔而緬懷的神色：“這還是你第一次進藏書館。”
浮士德卻只是用一種仿佛置身事外的冷淡語氣嘆息：“你這是何苦？”
惡魔摩非斯托，原本是凡人無法應付的高等惡魔，但是他跻身局中，便受模組規則制約，再厲害的手段也使不出來。
摩非斯托仍然只是笑，連頭頂輪廓也漸漸模糊，灰燼開始侵占他的上半邊臉：“你有沒有試過種一株玫瑰？在美好的春日清晨種下碧綠的幼苗，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為他澆水施肥，拔草除蟲。日光太強，為他庇蔭遮陽；風雨太大，為他擋風遮雨；直到有一天，他會在枝頭開滿繁花，那些花朵是如此與衆不同，是全世界僅有的，只屬于你的玫瑰。到那時候，你就會發現，一切辛苦努力都值得。”
所以他為浮士德建立城堡，将所有前來讨伐的人類——從窮人到教士，從工匠到騎士——全都屠殺幹淨，将他們的屍骨都埋在玫瑰花叢下。
随着年月流逝，下達讨伐令的國王早已成了白骨，惡魔的傳說也漸漸消失，前去城堡送死的人也越來越少，一切本該就此為止。
浮士德也不再為無辜的生命白白喪失而痛苦，眼看就能因被遺忘而得到解脫。
然而對于進入平靜期的浮士德，摩非斯托卻很不滿意，甚至于很擔心，他認為這是浮士德失去生氣與活力的征兆。
所以摩非斯托改造了城堡，放出消息。當時狂信的人越來越少，讨伐惡魔已經沒多少吸引力了。所以他修改了故事，添加了關于寶藏的內容，哄騙了數不清的野心家、賭徒、寶藏獵人和異想天開的冒險家們進入城堡送死。
數不清的人類在這裏喪命，貢獻了他們的貪婪、生命力、絕望與憤怒，為城堡的存續提供能源，也為浮士德漫長乏味的生活提供樂趣。
摩非斯托用他殘存的嘴唇說：“浮士德……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別再撒謊了，你只不過為了自己高興。”浮士德的灰燼化進程要比摩非斯托遲一些，他虛懸半空，兩手手肘以下，兩腿膝蓋以下都不見蹤影。對于摩非斯托充滿感情的傾訴，他只報以平淡如水的反駁。
沒有激情，沒有怨恨，甚至沒有疲憊，幾乎是剝離了所有情緒的，像是學術論文一般的反駁。
“你與我簽訂契約，而後又與我共享生命，并不是出于什麽風花雪月感情，只不過單純覺得有趣而已。所以我若因一個無辜人類的慘死感到痛苦，你就殺一百個無辜者，我若因花粉過敏而生病，你就種充斥城堡的玫瑰花……”
翼仔：“這麽嚴重的中二病？你們惡魔都這麽中二？”
留意到大家投射過來的目光，翼仔做了個給嘴上拉拉鏈的動作：“我閉嘴。”
摩非斯托最後嘆息着說：“可是，我親愛的浮士德，這就是惡魔的愛情啊……”
他已經來不及聽見答案，殘餘的部分迅速化為灰燼，簌簌地掉落滿地。
身體還剩大約一半的浮士德轉向了安歌：“你真的做到了……”
安歌說：“我也沒想到……”
浮士德說：“我也沒多少時間了，那我們将游戲進行完畢吧。該你取書了。”
翼仔提高了聲線：“你說什麽？！必輸的游戲，為什麽要繼續！”
安歌注視着浮士德，他從對方身上出任何惡意，于是彎腰取走一本書。
浮士德果然接着取走3本，餘數為29。
經過幾輪後，只留給安歌一本書。
安歌毫不猶豫地觸碰到了。
【系統提示：游戲結束，NPC浮士德獲勝】
【玩家Clay失去獲得起源藏書館的資格】
【玩家Clay得到最後一本書作為安慰獎】
【恭喜玩家Clay通關本模組，接下來進入結算階段】
【恭喜玩家翼仔通關本模組，接下來進入結算階段】
安歌和浮士德彼此對視，浮士德說：“再見。”
安歌問：“以後……你還在嗎？”
浮士德微笑着搖頭，“大概會有新的NPC取代我吧。”
然後，安歌和翼仔就從原地消失了。
浮士德也很快化為灰燼，輕輕落在地板上。
又以地上的灰燼為中心向外擴散，整個藏書館開始掉落灰燼，緊接着，整個城堡，整個玫瑰園，全都化為飛灰。
安歌稍微整理了一下新獲得道具和金錢，以及cp點數，就匆匆退出游戲。
才退出就發現手臂被人牢牢捉住了。
翼仔坐在他身邊，兩手握住他的右手，捋高了袖子仔細看了又看，一臉悲痛，“都是我不好。”
安歌活動了下完好的右手，順手揉亂翼仔的頭發：“給我打住，這游戲搞得我累死了，我歇會兒，下午去吃火鍋。”
翼仔連連點頭，跟着他亦步亦趨打算進卧室。
安歌堵在卧室門口：“幹嘛？”
翼仔這才停下腳步：“哦，一起睡習慣了……”
安歌笑罵了他一句，轉身就倒床上睡死了。
所以他沒有發現，年輕的男孩在他門口神色嚴肅站了好長時間。
特對委辦公室裏，寬大的辦公桌上除了筆電和文件夾外，還見縫插針塞五個煙灰缸，煙頭堆滿了四個半。
一個胡子拉碴的幹瘦男人嘴裏叼着煙，捧着平板電腦正在看文件。
翻了幾頁後，他那黑眼圈厚重的雙眼在卷發後面稍稍睜大了一點，仔細閱讀起來。
“……042號混沌點被成功破壞。”
“實施者是兩名新人……”
他快速劃拉了幾下，将人員名單調了出來。
“安歌和越子墨？我好像在哪兒聽過……”男人喃喃自語，懶洋洋地縮在旋轉皮椅裏兩眼望天，接着想起來什麽似的露出煩惱的表情，抓抓亂糟糟的半長卷發，開始打電話：“喂，我親愛的妹妹……等……不要挂電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