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佞臣心
紀澄在帳子裏看得津津有味兒的,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大場面的龍舟賽,這會兒雖然還沒開始,但是五顏六色的威武龍舟都已經列在了水面上,那船頭有倒挂金鈎的,有攀旗的,也有在水裏耍百戲的,各有各的花招,只為吸引大家眼球,到時候好給他們喝彩助威。喜歡就上紀澄專心致志地看着那水中撐起的一根三丈來高的杆子,下頭三個人在水裏托着,另一個七、八歲的小童,穿着紅肚兜,紮着沖天辮,像猴兒一樣噌噌噌就爬上了頂端,在那杆子頂端表演各種雜耍,看得人心都抓緊了,生怕他掉下來。他還偏戲弄衆人,屢屢做出那将摔欲摔的模樣,哄得人又吼又笑。
正看到精彩處,卻被紀蘭喚了去說話,“淑妃娘娘和昭儀娘娘想見咱們家的幾位姑娘,連帶着你們也有福氣了,可以去拜見宮中貴人,待會兒自己機靈些,莫要丢了咱們府上的臉面。”
紀澄心裏“咯噔”一下,難怪這回端午,紀蘭特地給沈萃和她都新做了幾身衣裳,上好的料子,還特地囑咐沈萃借了一副金累絲頭面給自己。
其實紀澄心中早有預感,只是又覺得紀蘭不大能和宮中扯上關系所以沒往深處想,何況宮中貴人如何會屈尊降貴地召見自己,哪知還真就發生了。
但好在紀澄素來喜歡簡單,今日這等場面也沒想着出風頭,只戴了一對金累絲鑲玉嵌寶吉祥鬓釵一對,并一對金累絲镂空八面葫蘆耳墜。可即便是這樣,也比平日裏看着嬌妍明麗了許多。
不過宮中美女如雲,建平帝如今又正寵幸黃昭儀,未必看得上她這商戶家的姑娘,紀澄整理好心态,只跟着黃氏、紀蘭同其他姑娘等随着內侍去了禦臺。
因是沈府女眷,又是安和公主的妯和侄女兒等,建平帝也受了紀澄等人的請安,不過這一路下來紀澄都低着頭,也只是跟着大家口呼萬歲。
借着擡眼皮的功夫紀澄飛速地看了建平帝一眼,他生得國字臉,巍峨顏,雖然眼底有浮青,但皇帝那萬人之上的氣勢卻也驚人,可到底還是年歲大了不饒人,兩鬓已經有銀絲顯露。
再看王淑妃和黃昭儀都是一等一的美人,淑妃纖細,昭儀豐腴,燕瘦環肥,好個豔福。有這等豔福在自然滿足,建平帝雖然喜好房中事,卻也不是那窮兇極惡的色鬼,對眼前的沈氏姐妹乃至蘇筠、紀澄等也并不留心看,不過是才出苗的小丫頭,沒什麽看頭。
倒是王淑妃笑道:“聽說咱們京師的靈秀之氣都到了沈家的姑娘身上了,一個賽一個的水靈。我素日裏總叫思娘她們多多跟你們親近,你們可不要嫌棄她們粗鄙才好。”
那建平帝笑道:“我看你身上也靈氣逼人,你家那兩位妹妹又哪裏粗鄙?各個端莊淑雅,成親時朕還要送她們嫁妝。”
王淑妃媚眼含笑,水汪汪的眼睛像是黏在了建平帝身上,扭着腰行到建平帝跟前,“那臣妾就先代思娘和悅娘謝過皇上隆恩了。”
宮裏的女人很善于打機鋒,這一番做作下來,既彰顯了淑妃在宮中的得勢,又捧高了王氏姐妹,也算為王家當初的牡丹宴出了口氣。
沈芫等人一臉恭敬地聽着,紀澄也一直低着頭,她是個小人物,王淑妃連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也不會難為她。
倒是旁邊坐着的一位老太妃笑眯眯地直看着蘇筠和紀澄,“這兩個小姑娘生得可真是好,水靈靈的。”
這位老太妃是先帝的妃子,當初先帝還在時,一直抱後來太後的大腿,所以先帝去時,她沒有殉葬也沒有出家,安安穩穩地待在宮裏,現在也算是老壽星般的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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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平帝對她雖然稱不上多敬重,可一應的尊榮都是少不了的。
如此人物,一言一行都有目的,絕不可能是随便亂說話的人,否則估計她墳頭都該長草了。
王淑妃乜斜了老太妃一眼,先才就是她慫恿着要見安和公主的女兒沈荨,少不得沈家姐妹都得接見才好,最後更是連眼前這三個不知所謂的親戚家的姑娘也一并叫人帶來。打量着別人不知道她的目的麽?也不知她圖個什麽,大半截身子都埋在土裏了,還想着給她那一家子親戚某點兒出路。
一直無話的黃昭儀也看了老太妃一眼,她入宮不久,聖恩優渥,一路高升至昭儀,只等着肚子裏的孩子降世,就能封妃。現在因孕不能伺候皇帝,但也忌憚另有新人入宮,奪了聖寵。
此刻見蘇筠和紀澄,都是絕好的顏色,又鮮嫩嬌妍,仿佛初春指頭最絢麗的花朵,心中如何能快?黃昭儀只嚷了一聲肚子疼,就将看向紀澄和蘇筠的建平帝的注意力轉移了。
老太妃雖然通過胡家收了紀蘭的好處,但此情此景也不能硬生生拉着建平帝去看小姑娘,只可惜這兩個丫頭時運不濟,恰逢宮中這兩位正得寵,小姑娘便是進宮也不過是擺設。老太妃也不再說話。
只紀蘭在一旁暗恨,這白花花的銀子打了水漂,真是可惜,只看下回還有沒有機會了。
回到齊國公府沈家的帳中,紀蘭看着一旁正同沈芫、沈萃笑盈盈講話的紀澄,她本就生得袅娜,即便身材高挑,看着也是輕雲胧月,薄霧漫湖的飄渺,紀澄不是病弱的楚楚動人,但那模樣看着就叫人為她焦心,怕豔陽一照,叫這霧中花化成青煙直上高天了。
美得靈動可比那美得豔麗難得多了,譬如蘇筠乍一看那就是天姿國色,可看久之後也就習以為常,偏紀澄時時刻刻看着都有不同,或許第一眼不如蘇筠那般奪目,但那股子靈動卻叫人看了又看。
可是這樣的顏色居然沒能吸引住建平帝,紀蘭心裏也有些埋怨紀澄,真是白長了這張臉,若是能學點兒淑妃、昭儀身上那股子媚勁兒,只怕早勾了建平帝的魂去。
其實紀蘭倒是錯怪紀澄了,以紀澄和蘇筠這般殊色,建平帝如何能沒看入眼裏,但王、黃兩位妃子正是得寵,素來嬌慣,當着她們的面兒如何好直勾勾地看臣女。再說了他如今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這幾年努力在後宮耕耘,總算得了幾個瓜,可內耗也厲害,最近這一個月建平帝都在禦醫的指導下修養身息,女色再美,總還是比不過命要緊。
一時看過龍舟賽,隔臨幾個帳篷的夫人、太太們過來閑聊,瞧見蘇筠和紀澄都忍不住問是哪家的姑娘,那通身的氣派和氣度皆為不凡,又是這般好顏色,自然喜歡。
不過一聽得紀澄的身份後,就難免冷落了些,專和蘇筠說話去了。紀澄習以為常,也不氣餒,不卑不亢地在一旁坐着,有長輩問話就應着,沒有時則和自家表姐妹低語,臉上總帶着三分笑,聲音又柔又糯,便是不喜歡她出身的夫人,對她的儀态和品行也是贊賞的多。
晌午衆人在帳子裏用了午飯,在外頭用飯畢竟不便,也虧得是國公府,廚上的婆子專門做了一品鍋,備着小菜,随時吃随時燙,既幹淨又好吃,雖說有些熱,可外頭路邊就有那賣涼茶、賣冰碗的小販,招了過來便是。
沈荨卻依然不滿意,在一旁嘀咕道:“今日端午,各方的小販都往金虹池邊來了,南邊兒那兒多的是咱們只聽過沒見過的小吃,既然出了門,咱們該去試試才是。”
沈芫道:“仔細胡亂吃,吃壞了肚子,下午還有馬球賽呢,你還去不去看了?”
沈荨只能嘟着嘴不再說話。
且說吃過飯,大家都有些走困,唯沈荨還精神着,又不耐煩陪她的公主娘親伺候宮中貴人,也不願聽夫人們唠叨,站起來說想去消食。
紀澄也站了起來道:“我用得也有些多了,和荨妹妹一道出去散散吧。”
沈荨自然樂意。
出了帳篷,紀澄讓柳葉兒不驚動人的取了兩頂帷帽來,沈荨賊兮兮地笑道:“澄姐姐你是不是也沒吃飽?”
“是,一品鍋吃着太熱,我有些不習慣。”紀澄道。其實這不過是借口而已,她見沈荨幾乎沒怎麽動筷子,就猜到她的心思了。
沈芫是大姐姐,自然有股慈母範兒,但紀澄對自己的定位是“佞臣”,總得幫着沈荨鬧騰,方能拉近關系。
沈荨戴上帷帽,笑嘻嘻地看着紀澄道:“那我們去那邊兒找些吃的,我也沒吃飽呢。”沈荨遙指了一下人潮湧動的金虹池南畔。
金虹池的南畔實在太熱鬧了,雜耍賣藝的不要嗓子地高吼,鑼鼓敲得咚咚嗆,還有那走高跷賣一串一串挂着的粽子的。
更別提街邊小攤上傳來的陣陣香氣,勾得人饞蟲亂鑽。
沈荨已經迫不及待地跑到一個小婦人跟前,指着他面前蒸籠裏的東西道:“我要這個,還要這個。”
旁邊跟來的丫頭趕緊上前付了錢,沈荨将一個竹葉包裹的蒸牛肉遞給紀澄,紀澄嘗了一口,麻辣鮮香,蒸牛肉下面還有幾粒南瓜,浸潤了牛肉的油汁,又甜又香,入口即化。
“這像是蜀中口味。”紀澄道。
“姑娘說得正是,小婦人是前些年跟着夫君進京趕考,從蜀中過來的。”小婦人笑道,“這兒還有葉兒耙,兩位姑娘試試。”
葉兒耙的皮是糯米做的,黏糯糯的,裏面的肉餡炒得異常鮮香,紀澄嘗了嘗,讓柳葉兒買了幾十個,分別用竹葉包起來,“帶回去給三姐姐她們也嘗嘗。”
過了蜀中小婦人的攤子,紀澄和沈荨又嘗了不少好東西,但都是挑的熱食,怕吃涼的傷着腸胃,下午鬧笑話可就要被人笑一世了。
沈荨倒是想吃一碗那紅豆澆汁的冰碗,紀澄攔着沒讓,“這一冷一熱的吃下去,很容易鬧肚子。”
沈荨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她只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這會兒聽紀澄管她,她嘟了嘟嘴,也就不再鬧着吃,但心裏還是有些小別扭。
此時人越來越多,紀澄拉起沈荨的手道:“剛才在那邊,我好像看到個賣鵝肝的,瞧着還不錯,你要不要去試試?”
鵝肝?簡直聽所未聞。沈荨搖搖頭,這京師南來北往的名小吃可太多了,爆肚、羊肝、冷面、冰元子、蟹黃湯包、棗泥盒子、王麻子鍋貼、楊家吊爐餅……應有盡有,但鵝肝可沒聽過。
“我在晉地吃過一家的鵝肝,做得十分鮮香,入口如脂,卻又沒有油膩之感。也不知道剛才看到的那家如何。”紀澄道。
“你若想吃就去試試呗。”沈荨倒是好說話。
兩個人說着就往那賣鵝肝的攤子去。別的攤子面前人堆人,就這鵝肝攤子可謂門可羅雀,冷冷清清。盡管生着爐子,可也沒什麽香氣散發出,也難怪人不願意來吃。
再看那攤子上靠着個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幾個字,五十文錢一包鵝肝飯,真是吓走了不少人。
要知道大名鼎鼎的楊家吊爐餅,還是肉餡兒的也不過才十文錢一個。
紀澄買了一包,那鵝肝飯是裹在一層薄薄的糯米紙裏,用粽子葉包着擱在手心裏,吃的時候不用髒手,想得十分周到。
紀澄嘗了一口,果真是那個味兒,鵝肝滑膩鮮香,毫無油膩之感,吃起來有酥酪的口感,白米飯裏又特制的醬汁,甜鹹适中,堪稱絕佳,“好吃,荨妹妹,這個你真的得試試。”
沈荨這才不情願地接了一包過來,嫌棄地咬了一小口,眼睛就亮了起來,到最後反倒是她吃了三包,比紀澄還多。
吃完沈荨小手一揮,将這攤上的鵝肝飯給包圓了,拿回去給家中兄弟姐妹分享。
這一通下來,紀澄和沈荨兩個人都吃得肚兒圓圓了,連走路都不能走快了。
紀澄正閑下來四處看新鮮,哪知忽然就被沈荨拉起來往前跑,差點兒沒讓紀澄吐出來,“怎麽了,荨妹妹?”
“我好像看到我二哥了。”沈荨說話時也跑不動了,停下來喘氣兒,“讨厭,居然陪外頭那些玩意女人,也不陪我看龍舟。”沈荨跺跺腳,又要開始往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