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謝陵也是個怕苦的小殿下。
小殿下有次落水, 喝了很久的藥,每次都要許扶斯千方百計的去哄, 才肯心不甘情不願的喝下,喝下後就埋在許扶斯懷裏,怎麽都不肯放手。
軟綿綿的說他最讨厭喝藥了。
記憶混雜, 一時之間, 許扶斯真的無法判斷, 到底是真是假了。
但是真是假他也不想管了, 總歸是要不了命的,況且謝陵已經發現了他。
許扶斯倒沒想過要逃。
他就兩張臉皮,真的臉皮給了假名, 假的臉皮給了真名, 他沒被謝陵找到,全靠着系統塑造的讓人無法懷疑的身份, 以及這張臉。
逃能逃到哪兒去?
兩個馬甲都被扒出來了, 除非他能找個沒有人的地方隐世, 但出城去找那樣的地方也要通關文牒,更別說, 他就不可能忍受那樣的生活。
鬧市取靜是風雅。
深山取靜, 許扶斯覺得自己不太行。
他讓李笑回去了, 自己在卧房裏坐了很久, 深夜的時候, 他察覺到府邸多出了很多窺視的目光。
他們隐藏在黑暗的角落裏, 注視着他的房間, 包圍了他的四周。
許扶斯摸出信,想寫什麽,但最後,他放了回去,吹熄了燈,上床睡覺了。
第二日,殿試宣布了結果。
葉子辛狀元,牧子非榜眼,李笑探花,二三甲偶有調動名次的,卻并不多。
鴻胪寺的官員帶着他們走了一遍章程,期間滿意的點頭,這滿意,大都是沖着青山學院的學生去的。
誰不喜歡氣質佳風骨好的年輕人呢?多養眼啊,看着一片走過來,規規矩矩的,沒有任何錯漏,坦然又從容,對比起其它小心翼翼拘束無比生怕自己出了錯的考生,讓人印象好了不少。
二三甲留在殿外,一甲入殿面見聖上,進行拜禮,直到拜禮結束,才離開皇宮。
踏出南宮門,衆人卻見一匹烈馬疾馳而來,從他們身邊掠了過去,直接入了宮門。
馬上的人一身顏色深沉的黑衣,全身透着凜然的森冷之氣。
“那是誰?”李笑不由得好奇起來。
榜眼牧子非說:“那是陛下的貼身侍衛,傅一。”
自古以來,科舉有個習俗,狀元,榜眼,探花是要打馬游街的,而今榜已挂上,葉子辛他們也要騎着馬,游一遍街道了。
等到游街結束,受夠了京城人民群衆的歡迎,這才各回各家。
“我說李笑,你和子辛兄怎麽了?這幾日都沒見你們說過什麽話。”
同窗們忍不住問了。
自會試結束後,他們就發現,李笑和葉子辛的關系好像忽然之間就淡了起來,只是當時還有殿試什麽的,不好多問,現今一切塵埃落定,便能問出口了。
李笑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沒什麽。”
就只是看見了自己最好的朋友親了最敬愛的夫子而已。
他一副不想說的表情,同窗們便也就沒有多問了,只是恭賀着倆人。
不過眨眼,李笑就恢複成那個吊兒郎當的樣子,“這探花的衣服可真好看,我要帶回去給我爹娘還有宛宛好好看看。”
想必還有一兩日,南江那裏就知道消息了,他們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許扶斯在府邸裏泡茶,等他們回來。
他暫且不知謝陵為什麽按兵不動,但謝陵不動,他也就樂得自在。
他又讓人給學生們做了一場慶功宴,這次他喝得酩酊大醉。
李笑警惕葉子辛,自己又把夫子扶了回去,不曾想在離開之時,許扶斯抓住了他的手。
“恒之。”
“夫子?”
許扶斯露出笑來,他還尚存着一些理智,慢吞吞道:“等授官結束後,你回……南江,去蘇府,替我告訴未未,讓她等着我,我可能要……在京城耽誤一段時間……”
“等我回去了……”
他的手慢慢松開,眼睛漸漸的閉上,聲音也低了去,輕不可聞,“我就娶她。”
這是他答應了那個小姑娘的。
他要娶她。
他答應了兩輩子。
李笑想,夫子對那蘇家小姐可真是癡情,倆人又是兩情相悅,再一想到那晚葉子辛做的事,氣得又想打人了。
他離開夫子的卧房後,徑直去找葉子辛,打開房門卻沒見到葉子辛,李笑只以為葉子辛是在躲他,氣呼呼的去睡覺了。
等到第二天淩晨,葉子辛才沾着濕潤的露水回來,李笑起來,床邊已經放了葉子辛從外面帶來的肉包子。
李笑看着肉包子,冷漠以對,“我沒跟夫子說,你不用這樣。”
葉子辛正在整理着什麽,聽到他這樣說,回頭淡淡道:“順路買來的,每人都有。”
李笑哼了一聲,即使是這樣,也不想吃這包子。
忽然葉子辛問了問他,“你有沒有感覺,最近兩日,府邸外面,人好像多了一點。”
李笑想了一下,“好像是這樣。”
“不過這也很正常不是嗎?”他爬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去洗漱,漫不經心道:“新科狀元在這裏,想來看的人,自然是不少的。”
真的是這樣的嗎?葉子辛微微蹩眉。
他的直覺告訴他有什麽不對,但是想到自己的計劃,他沒有再多想下去。
又過了兩日,葉子辛去找了許扶斯。
“去靈山寺嗎?”
許扶斯放下書。
靈山寺是京城最靈的寺廟,很多達官貴人都喜歡去那裏拜佛算命捐香火,只是,“我若是沒記錯,子辛你并不信佛,也不信算命。”
葉子辛微微一笑:“只是看夫子一直待在府邸之中,甚少出去,便想着帶夫子去靈山寺看看,靈山寺山上的花開了,很漂亮,想必夫子會喜歡的。”
“況且不止是我與夫子二人,李笑,顧見他們也會一起的。”
“今日之後,要想再聚在一起,可就難了。”
這個提議,連李笑都很心動。
他也聽說過靈山寺的名聲,之前還有不認識的考生,也想要約他去那裏玩。
許扶斯思考片刻,擡眼間,放下書。
“好。”
他有預感到什麽。
更衣的時候,腰間的平安結忽然掉落了在了地下,許扶斯撿起,吹了吹,放在桌上,他平靜的換了衣,垂眸系上腰帶。
他第一次見謝陵的時候,穿的便是一身這樣的白衣紅衫,十二歲還未及冠,只用一根發帶系發。
“都過了這麽多年了啊。”
他看着鏡子,彎了彎唇。
許扶斯将平安結重新挂在腰間,最後輕輕的吐了一口氣。
看來需要周旋好一段時間,才能回去南江了。
他推開了門,學生們都已經在等着了,一擡眼,都驚呆了,“!”
許扶斯低下頭看了看,笑問:“怎麽了,不好看?”
“不不不不是!是第一次見夫子你穿紅色的!”
他們也不是沒有見過穿紅衣的男子,但沒見過有誰能把紅衣穿得這麽的……少年們形容不出來,只覺得夫子整個人給人的感覺都不一樣了。
李笑忽然看向葉子辛,見葉子辛正看着發呆,心中警鈴大作。
“好啦,別看了,你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夫子好看,我們現在就走,到時候人多了不好上山,馬車還在外面等着。”
衆人很快回過神來,出了門,上了馬車,朝靈山寺的方向而去。
靈山寺在京城北郊的一處山上,坐着馬車去,需要一個半時辰左右的時間,許扶斯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外面的天。
是個好天,東北方向,一片雲彩已經染上了金黃色的光澤。
許扶斯往前看去,察覺到了不對。
學生們的馬車都已經到了前面去了,離自己有一段的距離,而自己坐的這輛馬車,卻仍舊還在放慢速度。
他落下車簾,正要去摸随身帶着的匕首,手卻一軟,匕首落在了地上。
許扶斯立刻看向馬車的角落裏,點着香的香爐。
“這可真是……”他低低喃着。
“葉子辛還真行啊。”
提出要去靈山寺的是他,聯系馬車的也是他,始作俑者是誰,不做他想。
不過短短的一會兒的時間,整具身體都喪失了力氣,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堆身着黑衣戴着面罩的人,提着砍刀,車夫驚恐的揚起馬僵,其中一名黑衣人的砍刀砍在馬的身上,劇烈的掙紮下,整個馬車直接翻轉過來,将許扶斯摔了出去。
馬掙脫了馬僵,飛奔逃離,許扶斯滾了兩圈,落在柔軟的草地上,他腰間的平安結也斷開了線。
劇烈的動靜驚到了前面的學生,他們掀開車簾。
“夫子!”
“夫子!”
李笑直接翻出了馬車,摔了一跤後,爬起跑了過來,眼睛都紅了,“夫子!”
“抓人!帶走!”
模糊的聲音從黑衣人的面罩下傳出。
他們擡起許扶斯的雙手,将許扶斯扛在背上,正要離開現場。
只聽噗嗤一聲,扛着許扶斯的黑衣人緩慢低下頭,不敢置信看着自己的胸前,一柄長劍刺穿了他的身體,溫熱的液體濺到了許扶斯的下颚處,黑衣人身體晃了晃,倒了下去,再也起不來。
殷紅的鮮血很快染紅了一小片的草地,圓日從地平線湧上,第一縷的光芒落在許扶斯的身上。
他躺着地下的草地,仰望着上方。
啧,這可真是狼狽,簡直見不得人了。
有人蹲了下來,松開了流淌着鮮血的劍,一雙冰涼的手放在了他修長纖細的脖頸上,然後輕輕擡起他的腦袋,一手撫摸着他的鬓發,一手勾起他的下巴。
逆光下,少年的容顏在許扶斯眼中有些模糊。
那些侍衛從少年身後沖了過去,不費吹灰之力便将那些黑衣人徹底壓制。
一切不過發生在須臾之間。
“燈燈。”
少年的嗓音甜膩且溫柔,他的手指扣到了那層幾乎不被人發現的微微的,與肌膚不契合的線。
呲啦的一聲,那張臉皮被他拉扯開了,露出那張原本的容顏。
跟在謝陵身邊的傅一,不敢相信的睜大眼睛。
謝陵彎下腰,輕聲道:“好久不見。”
見到小皇帝出現在這裏,還攬着他們的夫子,趕過來的學生們在震驚中跪在了地上。
“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陛下怎麽會來?還來得這麽巧,救下了夫子,陛下……認識夫子嗎?
葉子辛看了那被侍衛扣押住的黑衣人,垂在袖中的手指猛的握緊,卻是不動聲色跟着一起跪了下去。
謝陵只是看着這張臉。
他三年沒有見過的臉。
修長的十指緩緩撫摸過這張臉的眉,眼,鼻,嘴唇,最後又緩緩移至左眼下的淚痣,輕輕的蹭着。
“燈燈,想好怎麽解釋了嗎?” 少年天子彎了彎唇,那雙美到可以裝滿一切星辰與绮麗的眼睛,倒映着許扶斯的臉。
像是黑色的夜霧将之擁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