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一時情急？”旭鳳眼眶泛紅，低頭微微一笑，胸膛起伏着，似是良久才控制住自己，周遭的火一瞬間全部熄滅，他擡頭看向穗和，“你明知她目不能視，你明知她舊傷未愈，你明知她不過是一個凡人，為什麽，為什麽還要将她帶去南天門？你的一時情急，卻是要了她的命。”

旭鳳轉身，看着自己手上的血，滿目的紅，紅得刺眼，比那戰場上的血還要紅，他忽的覺得胸中一悶，哇的吐出一口血。

“旭鳳!”

在場三人皆是大驚。

穗和連忙上前查看旭鳳傷勢，旭鳳不動聲色地推開她。

穗和看着自己空空的雙手，痛苦地閉上眼睛，“旭鳳，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旭鳳……，是桃花，是桃花，是桃花自己要去的……”

“穗和，”旭鳳回頭看向穗和，似想說些什麽，卻又什麽都沒說，終了，他只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燎原君，送客，我現在誰都不想見。”

…………

日色下沉，穗和一人站在鳥族宮殿之中，看着一群群靈雀緩緩滑行過天際，她忽的想到了她的父母。

“族長，燎原君求見。”

“快快有請。”穗和連忙走出前殿，于殿門便遇到了燎原君。

“燎原君，可是桃花姑娘……”

“穗和公主，桃花姑娘尚未脫離險境，我此次前來乃是奉殿下之命前來向公主道謝，今日多虧公主打發了天帝與天後派來的仙娥，又送來了許多珍奇獸骨入藥。”

“燎原君，旭鳳他可還在怪我？”穗和聽見桃花尚未脫離險境，立刻愁容滿面。

“公主多慮了，殿下其實……唉，殿下其實也知道公主不是有意的，只是當時他正在氣頭上，回去之後，其實殿下……”燎原君看着眼前憂愁的女子，心下不忍，卻也不知道如何安慰。

“我知道了，多謝燎原君。我方才準備了些珍稀禽類，都是些大補之物，待明日我前去看看桃花，再一同帶去。”

…………

栖梧宮中，一衆宮娥立于殿前随時待命。

洗塵殿後殿，醫仙緊張地擦了擦汗，擡頭瞥了一眼塌上氣若游絲的女子，又偷偷看了眼身後站立的殺神一樣的男子，心裏不由得呼苦。這哪裏是那個待人接物彬彬有禮的火神，分明就是被窮奇附了體。

“如何？老君方才送來的丹藥可有用？”旭鳳對上醫仙的眼神，緩緩開口。語氣甚是平靜，可是身後緊握的雙拳卻将他的心思暴露無遺。

醫仙連忙把脈，一瞬間臉上一片菜色。

旭鳳見此，再也沉不住氣，上前就要将自己的道行再傳一半以圖保住桃花性命。

“殿下，穗和公主殿外求見。”

已是深夜，眼下桃花危在旦夕，旭鳳是斷斷沒有什麽心思來應付穗和的。奈何白天他态度着實惡劣，心中有愧，又念及穗和平日恪守天規，此時已是宵禁，她深夜來此，必有什麽要緊之事。

“有請。”

一陣慌亂的腳步，穗和幾乎是沖進殿內，“旭鳳，這是我剛剛去紫金雲宮向姨母讨的續命丹，雖沒有什麽起死回生之效，但可以增長陽壽，桃花是凡人，一定有用的 。”

旭鳳大喜，連忙準備将藥給桃花服下，一邊戰戰兢兢的醫仙卻出了聲。

“殿下，不可，方才桃花姑娘已服了老君的藥，如今這續命丹雖是靈丹妙藥，但若與老君丹藥沖突，恐怕是雪上加霜。”

穗和面色一沉，連忙看向楞在原地的旭鳳。“旭鳳，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一片好意啊，旭鳳，不信，不信你可以問燎原君，我與他一起去尋的丹藥……我是突然想起來的……”

旭鳳正欲告訴穗和他并沒有懷疑她，卻突的聽見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呼喚。

“旭……鳳……”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忙奔至塌前确認。

是的，沒錯了。

是她，是她在喚他。

他連忙握住桃花的雙手，那焦急的神色刺得穗和目色一痛。

旭鳳啊旭鳳，幼時我便想着做你的新娘，為何到了今日，我卻覺得你離我越來越遠……

“我在，桃花，我在……”旭鳳仿佛揉搓着桃花冰涼的手，企圖讓它溫暖起來，說話之間，一滴淚奪眶而出，劃過他英挺的鼻梁，落在桃花眼上。

“旭鳳，不怪她……”桃花斷斷續續地說到。

旭鳳一愣……

“你都聽見了……”旭鳳強忍住眼淚，哽咽道。

此刻，就連穗和也是眼眶微紅。

“你們今天在……殿內……的一舉一動……我……我都……都聽見了……不關……不關……公主的……事……是我自己……自己……”桃花費力地說道，沒說幾個字便要歇下好久。

“你別說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怪她……”

“我……我……我要說……，穗和公主對你……情深義重……你……不可……不可随意……傷……她……的心……”

旭鳳聽此，心中甚不是滋味，但看着眼前随時都會死去的女子，他哪裏還有功夫計較。上前将女子抱入懷中，臉頰細細地摩擦着她的秀發。“好了，你別說了，別說了。”

穗和在一旁泣不成聲，她哭，不僅是因為桃花，更多的是因為委屈，今天她百口莫辯，一顆真心被人懷疑，被自己最愛的人質問，最後，卻是那個因為自己的疏忽而将近丢了命的人，體諒自己，相信自己。

感覺懷中之人微微仰頭，旭鳳連忙湊近。如蘭的氣息吐在他的耳廓，“旭鳳，我……我……你，你不要……過……，我……我……快樂……，我不後悔。”

話畢，桃花再無聲息。

“桃花，桃花，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桃花醒醒，別睡……醫仙……醫仙……”旭鳳連忙看向一直在一旁把脈的醫仙，“她怎麽樣？”

醫仙臉上顏色着實好看，在旭鳳的凝視下，連忙回到，“回殿下，桃花姑娘脈象已有油盡燈枯之勢……”

“油盡燈枯？”穗和大驚，臉上悲戚之色更重。桃花若是死了，旭鳳這輩子恐怕都不會……

“她不能死，哪怕以命換命，她都不能死。”旭鳳笑着，咬着牙，一字一頓。

“殿下，雖是如此，但我觀桃花姑娘此脈象，絕對活不到此刻，況且，若是外傷所致，吃了老君的靈丹，不該毫無氣色，況且此刻桃花姑娘外傷雖然未愈，但受了殿下精純靈力，一時半會應該是不會傷及性命的……”醫仙戰戰兢兢。

“依你所見，究竟是為何？”

“小仙才疏學淺，但記得曾翻閱一古籍，說是……說是若人三魂七魄若少了一魂一魄，人便會終日卧睡，脈象呈油盡燈枯之象，但并不會立刻死去，會等到餘下兩魂六魄散去，才會真正重入輪回……”

“那你趕快查看……”

醫仙連忙查看桃花魂魄，臉上卻是一個個顏色都換了一遍，連嘆了幾個“怪哉怪哉”。正想摸須作思量狀，就對上了旭鳳的目光。他的手微微一抖，連忙說到，“桃花姑娘魂魄的确是殘缺，然，卻是少了二魂一魄，最令人詫異的是，桃花姑娘竟是少了天魂與主魂，小仙從醫近千年，還未見過沒有主魂還可存活之人，若是主魂被奪取，人必死無疑，所以，我懷疑，桃花姑娘一開始就沒有主魂，但不知道為什麽，被某個法力高強之人，以靈力封住體內魂魄，使之不會離散，如今之際，便是找到窮奇，奪回魂魄。”

旭鳳一愣。

沒有主魂……

那豈非……不得入輪回……

不得入輪回的凡人，死了便是死了……

旭鳳心下思量萬千，卻聽得殿外一陣低呼。

“參加天後……”

穗和面色一冷，姨母，你終究還是來了。

☆、離別

穗和自幼便與天後相處，如何不知天後的雷霆手段。方才她去紫金雲宮，說是桃花是為救她所傷，這才讨了這續命丹。若她見了旭鳳這般丢了心魂的模樣，保不齊會遷怒桃花。心下計較，她連忙說服旭鳳移駕前殿，自己則連忙将桃花移至偏殿。

洗塵殿前殿，旭鳳恭恭敬敬地立于天後身旁。母子二人皆是一雙鳳眼，天後眉眼上挑是威儀并現，不怒自威；旭鳳則是微微低垂直顯得是多情風流，好不撩人。

“母神。”旭鳳此刻早已換上一身暗紅色長袍，端的是襯得他比女子還膚白貌美，哪裏還有剛才那個傷心人的半分模樣。

荼姚轉身看着自己的孩兒，眼神裏盡是贊賞。她的旭兒，從來沒有讓她失望，幼時便天資過人，年紀輕輕就征戰沙場，戰功赫赫。這些年來，天帝對她情分寥寥，恐怕早已起了廢後之心，但，就算他是天帝，鳥族的勢力他也不能忽視，更何況旭鳳掌管十方天将，數次鎮壓魔兵，此等功勞，已是注定的儲君人選。念及此，她的神色總算是和悅了一點。“方才聽穗和說，你為救別人生生挨了那窮奇一掌，可有大礙？”

“回母神，小傷而已，只要調息運氣十二小周天即可，母神不必擔憂。”旭鳳伸手扶住荼姚，久違地露出了笑容。

“即使如此，我便放心了。此次窮奇作亂，與魔界定逃不了幹系，明日你父帝會派你入魔界捉拿窮奇，你今日好生調息，不要壞了大事。”荼姚回握住旭鳳，目光銳利，“只要你此番成功，我會上奏立你為儲君，這儲君之位，空懸已久，也該有個結果了。”

旭鳳目色一冷，“母神，我說過，我無心于此。”

荼姚卻只是輕笑，“有些東西，不是你想不想要，而是你必須要。終有一日，你會知道，母神做的一切皆是為了你好。”

旭鳳不語。

“你總是這樣，什麽都不願争，什麽也不願搶。罷了罷了。”荼姚起身欲回，旭鳳靜靜地跟着。“對了，那個受傷的凡人現在如何了？”

旭鳳神色一動，連忙應到，“回母神，性命暫時無憂。”

荼姚點了點頭，叫了穗和便回了紫金雲宮。

“穗和，你先下去吧。”荼姚揮手示意穗和退下，又屏退左右，站在紫金雲宮的樓閣之上，望向栖梧宮的一片燈火，良久，她垂下眼來。“旭兒，知子莫若母啊。”

“來人，去尋那日在南天門的兵将。本宮要知道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麽。”

“是，天後。”

…………

是夜，風依舊輕輕吹起床榻上的素色床幔，一盞燈火搖搖欲墜。塌上躺着一個女子，她眉目恬靜，如果不是整個人透着一股蒼白，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苦澀的藥味，不知道的人甚至會以為她睡着了。

寝殿中央的墊子上，坐着一個一身暗紅色鳳凰雲錦的男子。他閉着眼，周身浮起淡淡的青煙，一朵朵紅蓮飛旋在他的四周。

良久，他長呼一口濁氣。起身回頭看向塌上的女子。他的目光，帶着淡淡的歡喜，又有着深深的傷痛。

桃花，這次，是我第一次這樣肆無忌憚地看着你。

他走至床頭，忽的就笑了。

“你可知，你敏銳的五識有多讓我懼怕，想我出入魔軍陣營如入無人之境，那時，去璇玑宮看你，即使是站在百米之外，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隐去自己的氣息，可，就是如此，你還是察覺了。而我，每次都像戰場上的敗将一樣，倉皇逃離，那還有他們口中的戰神模樣。”

天，将明。

九霄雲殿前，人人只道那火神殿下少年英勇，承了那赤霄寶劍，便敢一人下魔界捉拿窮奇，實在是不負戰神之名。卻無人看見，他此行兇險，仍步履堅定。他此戰，如此決絕，并非只為他往日浴血奮戰的天界，并非為他渴望的六界安寧，更是為了栖梧宮中等着他的人。

“殿下，錦袍已經準備好了。”了聽放下了手中的正欲打包的行囊

旭鳳淡淡瞥了一眼，“下去吧，我自己來。”

了聽恭敬退去。

“出來吧！錦覓。”

錦袍袖兜裏露出一顆葡萄，緩緩變成個少女模樣。一身粉衣，着實是美麗動人。

“鳳凰，可不可以——”

“不可以。”旭鳳将錦袍疊好放入行囊之中，起身準備走向洗塵殿主殿。

“鳳凰，鳳凰，你聽我說，那窮奇與我有仇，當日肉肉便是被他害的，我一定得去。”錦覓拉住旭鳳的袍子，苦苦哀求。

“錦覓，此行兇險，我要救桃花，恐怕無暇顧及你，窮奇罪惡滔天，自有天罰，你去，也做不了什麽。”旭鳳微微皺眉，抽出自己的袖子。錦覓，着實有些太天真了，對付窮奇，豈會有她想的那麽簡單。

錦覓頓時就洩了氣，懷着最後一絲希望，拿出懷中的東西，“若是，我給你清霜靈芝作為交換呢？”

旭鳳看着她手中的靈芝，一時之間，眼裏已變化數種情緒。

“我早該想到，你不是普通的花界精靈。花界苦尋的那個精靈，想來就是你吧！”

錦覓有些心虛，低聲問到，“清霜靈芝乃我花界療傷聖物，對桃花的傷一定有用的，我花了好多靈力才種出來，你就帶我去魔界吧 。我保證不添亂。好不好？”

旭鳳微微搖頭，“若我不帶你去，清霜靈芝你就不給桃花了嗎？”

“自然不是。可……”錦覓一時之間竟無話可說。

旭鳳看了看她，嘆了口氣，回身入了寝殿。

看着塌上的女子，旭鳳眉目之間郁色稍解。上前一步坐在塌上，細細看着她的眉眼。

從懷中掏出一只鳳釵，伸手化作木釵模樣。輕輕地釵在她的發間。

我不在時，就讓這寰締鳳翎替我護你平安。目光微動，從發間緩緩下移。

她的眉，似遠山青黛，不濃不淡，恰恰畫在他的心頭。

她的眼，輕輕阖着，細密的眼睫，似風中葦草，細細地紮在他的心間。

她的鼻，似是一架玉橋，突兀地立于他的心房。

她的唇，就如她的名一樣，似是兩片粉白花瓣，一下又一下撩撥着他的心弦。終是按捺不住內心的欲望，他低頭，吻住了她。這個吻，不算深，卻足夠讓他深深陷入。他不自覺地想加深這個吻，卻又不敢加深。他知道，若是加深了，他便走不了了。

不想離開你……

可是若不離開你……

我如何救你……

良久，久到天地似乎都荒蕪。

火神一身玄衣，手持赤霄寶劍，伫立于洗塵殿前。殿門緩緩合上，他似是留戀地看着什麽，下一刻，眼裏柔情不複，只剩殺意。揮手設下一道結界。

天地之間，只餘一句低語，若是大意，就會被風聲偷去。

他在說，“等我回來。”

她在回，“等你回來。”

栖梧宮的風比平時要冷上很多。旭鳳出了府邸，便見那橋上俏生生地立着一個女子，當真是出塵絕豔，與往日快樂無憂沒心沒肺的她有些不同，居然有點桃花的影子。

“鳳凰。”

“你準備站到何時？更深露重，回去吧！別白費力氣了。”旭鳳看着錦覓，那不發一言的樣子，像極了桃花。嘴上什麽都不說，心裏有主意得很。

“就算你不帶我去，我也會自己去的。就算你把我關起來，我也會自己去的。我們做果子的，絕對不會放棄的。”錦覓望着旭鳳離去的背影，小聲嘟囔。聲音雖小，哪裏逃得過旭鳳的耳朵。

“跟上，別丢了。丢了，我可不會尋你。”旭鳳冷冷地抛下一句。

這個錦覓，可真是讓人頭疼。

就那麽一點道行，還非得去魔界。若是真讓她一人去了魔界，恐怕兇多吉少，屆時，他是無法原諒他自己的 。留在他身邊，多少他還可以護着點。

魔界的夜，不同于天界的月朗風清。魔界的天空，永遠透着一股妖異的紅。如血，如墨，又好似映着彼岸花的瞳孔，詭異，卻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