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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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路上,似錦提了糕點盒子,樹上還殘留有幾片幹枯葉,正巧落于她小巧玲珑腳下,踩上去發出清脆咯吱聲響。深秋時,她最喜歡幹這個。因為早早就要去老夫人房前候着,負責灑掃的下人未來得及清掃幹淨,她小跑着将落葉踩得盡碎,獨自歡樂。
離書房還有幾步遠她将糕點盒子遞給萬梅,輕笑道:“三爺看到小姐該是很高興。”
萬梅接過來,緊緊握着手柄,支支吾吾将心中擔憂問出:“我多年未見三哥哥,心中記憶早已模糊。別人說他變兇了,我怕……”
似錦眯了眯眼,她還未見過三爺發火,眼前人又是他妹妹,萬梅小姐顯然是多慮了:“近來三爺心情不錯,沒人惹他不快,小姐快些進去便是。”她看着萬梅進去才回了自己屋裏。
以前杜嬷嬷住在這裏,地兒小了些,可布置得很是精細,瞧着也是個會享受的主。她心裏滿意就沒讓人動,只讓床褥坐墊類的東西換了新的,想着要是有個什麽急事,一時半會兒回不去,宿在這裏也好。
這會兒才覺得三爺院裏事情并不多,丫頭小厮們只要多用點心不做錯事,把該做的做完,還能空出點時間繡繡花縫縫衣裳,她也不是那死板之人,瞧見了也不說什麽,短短幾日院裏人都樂意和她親近,她管起來也更方便。杜嬷嬷心眼小,她自個兒清閑,見不得底下人好過,便将面子活計做了重頭做,既耗人又耗時間,反倒犄角旮旯主子看不到的地方任它髒亂着,還真是吃飽了撐得慌。
她迷迷糊糊間又要睡過去,聽得五丫頭在外面喊了聲:“呀,下雪了。”頓時來了精神,提着裙擺出去了,細細白雪飄落,落地便消失不見,雖然少了氣勢,可也讓滿院子人歡喜。
“今年雪落得比去年晚了幾天。”落在她身上很快變成水滴,片刻功夫發絲便布滿水珠,她不覺冷,笑得眉眼彎彎,談笑中露出小虎牙,活潑又可愛。
“是呀,一到冬天,明明很讨厭下雪,可不下心裏又覺得不踏實。似錦姐姐,要是下大了,我們可以去玩雪嗎?”五丫頭偷偷看了她一眼,大着膽子繼續說:“好幾年都不敢玩了。”
她們在老夫人院子裏一到冬天就跟脫了缰的野馬,鬧騰的特別歡,偶爾老夫人也會一塊玩。似錦覺得她們有些可憐,當即點頭:“好好玩便是,一切有我擔着,不怕。”
三爺也聽到聲音從書房走過來,聽她那句“一切有我擔着,不怕。”再看她臉上挂着孩子似的笑容,忍不住也跟着笑起來。他站在她們不遠處,沉聲道:“你也不怕,一切有爺給你擔着。”
一旁下人趕忙福身行禮,卻都忍不住偷笑起來,似錦瞪了偷笑的很歡的五丫頭一眼,俏臉卻是悄悄紅了。她是不懂三爺了,怎得竟說這些讓人誤會的話。
萬梅跑過來,親昵地拉着她胳膊,嬌笑:“小嫂嫂到時候可別忘了叫我,我在院子裏很是無聊,不然我要和三哥哥告狀了。”
似錦見下人們都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焦急的聲音聽在旁人耳中滿含嬌嗔:“小姐快別說笑了,沒得事,三爺還在呢。”
萬梅似是故意般:“我在三哥哥跟前就是這麽叫的,他并沒有生氣呀。”
似錦這會兒就是長一萬張嘴也說不清,擡頭看主子,誰知他笑得滿面春風,情意滿滿地看她,這又是做什麽?她心中一切盡數被颠覆,她怎得忘了,三爺點了頭,她又算個什麽呢?心慌意亂中,衆人善意笑容生生刺痛了她眼睛,漸漸承受不住跑開了。
三爺看她快速掀了簾子回去了,攏了攏外衫,讓下人們去忙別的,他當她能有多沉得住氣,還是個小孩子罷了。摸了摸小妹頭發,她揚起稚氣面容,像只偷了油的老鼠:“小嫂嫂害羞了。”
“往後不要逗弄她了,沒見她不禁逗?屋裏點心吃不完就帶回去,無聊了就找似錦來玩,三哥院門總給你敞開。趁這會兒雪還小,趕緊回去吧,一會兒下大了,濕了鞋子就不好了。”青槐将糕點盒子送出來,三爺接過遞給妹妹。
萬梅乖乖應了,提着盒子往自己院子走。她知道三哥在後面看着她,她心中是掩藏不住的雀躍與開心。她以自己之力跳出任人随意打發的泥潭,只要抓緊三哥這條救命繩索,她還有什麽好怕呢?這等好心情,就算眼前一片枯澀都讓她覺得美。
陳月趁着主子們出了書房,将涼茶換了,躲到隔間裏打盹了。似錦姐姐給她尋得這差事可真好,暖暖和和還能偷懶,撥拉了幾下手腕上的小木珠子,尋了個舒适位置靠着。迷迷糊糊聽到青槐小哥低聲說:“爺明知老夫人不喜歡他們,怎還管她的閑事。誰瞧不出來,五小姐心底打的什麽主意。小小年紀,心思倒是活絡。喚似錦丫頭嫂嫂,虧她能喊得出。”一聽到似錦兩字,她便醒了神,認認真真聽着。
“多年不見,萬梅變成這樣,也不全是壞事。小丫頭心思簡單,再過一年就要及笄定親事了,想要的不過是份體面,這又有何難。你這小子怎麽變得婆婆媽媽?”萬梅來了一趟光顧着說話了,連書沒讀幾行。他起身開了點窗,看那窸窸窣窣的雪只覺溫婉,哪像關外,大片雪随着風厚壓壓蓋下來,哪兒都是蒼茫白色,山間險崖溝壑都被掩埋,于他們這些倒數着日子活的人來說,越發沉重悲涼,誰知何時就是結束。
“那爺啥會兒納了似錦做妾?您這般不聲不響,有人總還賊心不死,惦記着呢。”軍營中太過枯寂,時時提心吊膽。還是在這太平城中活得舒心,什麽小道消息都逃不過他兩只耳朵。
“你急什麽,爺自有思量,待瑤筝到了京城,看你還敢胡鬧。”他一手執書對窗而讀,絲毫不覺得冷。
青槐頓時慌了,直念叨着這可該如何是好,既而又忍不住問道:“爺把她招進府裏來,莫非屬意她做身邊人?與似錦比起來,瑤筝更顯大氣,拿得出手些。”
三爺忍不得他聒噪碎嘴,将他趕出去了。而一旁陳月聽得稀裏糊塗,這外面傳得都是假的?
天色見黑,常府燈籠盞盞亮起來,照得地下細細雪層翻出幽幽淺光。青槐搓了搓手,張口呼出濃濃白霧,笑着給兩位客人引道:“爺這邊請。”
走進屋裏兩人脫下外面披衣,雪也随之而落。穿藍色衣裳的人赫然是容覺,伸手在炭火盆上烤了烤,去了寒氣才笑道:“天公不作美,第一次過府與常兄敘談就碰上下雪,略顯掃興。”
三爺笑着讓青槐傳菜,待似錦帶着丫頭們将素菜、肉菜、蘸料、碗筷等東西擺放好,鍋內熱湯翻滾發出濃濃香味,似錦正想随丫頭一塊出去,卻被藍衣人叫住:“這丫頭長得可真水靈,怪不得咱們萬德去了姑娘堆裏都面不改色。”
似錦垂着頭,萬德看了她一眼,這丫頭怎麽這麽愛低頭,揮手讓她們下去,待屋中沒了人才向那坐在角落中的人行禮:“王爺。”
那人眉目清俊,不怒自威,一身精衣華服更顯他貴氣逼人:“在外無需多禮,萬德回京多日卻未曾去本王府上,可是心中還有怨氣?”
常萬德端起酒杯,眸光清明,笑意得體,讓人瞧不出半分破綻:“王爺有王爺的難處,屬下明白。實在是府中事多,母親時時叨念,不好不陪。這不被容兄忽悠出去喝了兩天酒,剛回府就氣得不見我了,還得尋幾個好使辦法哄母親開心。”
容覺似是恍然大悟,邊調配蘸料邊笑,狀似諷刺:“我說怎得都叫不出你去。”旁邊這位貴人喜愛吃辣食,可憐他這不愛吃的也得裝得很盡興了。
平王對兩人這一唱一和并不放在心上,常萬德還是怨他在與梁國抗戰中遲遲不派援兵,不管常萬德有何心思,他要的只是忠心效命于自己。那十餘萬骁勇善戰的鐵騎與他們這些離權利更近一步的王爺來說無疑是致命誘惑,常萬德雖調回兵部任職,可一手調/教出來的軍隊自是偏向他的。
“本王倒是聽說常老夫人張羅着要給你娶夫人,正好昨日王妃也說起來身邊有合适妹妹待嫁,過兩日王妃來府上叨擾,莫要嫌棄才是。”他垂着眼睑品酒,笑聲悠長而熱絡,聽在常萬德耳中卻覺莫名發冷。
平王之用意不可謂不精明,想将他徹底拉于他一派中,讓他心中五味陳雜。有些話即使不點透,誰都懂得其中意思,更何況在這如烏七八糟大染缸的朝廷裏,遇一個就是頂頭上司,誰也想招攬你,可又不能亂抱大腿,走錯一步便是萬劫不複。眼前這位王爺雖是出了名的脾氣好,卻是最為難惹,保不齊什麽時候就給你整個大/麻煩出來,實打實的笑面虎。常萬德自是不敢得罪,趕忙執起酒壺替他續上:“這等事還勞煩平王殿下費心,萬德心中有愧,一杯薄酒以表敬意。”
平王微微一笑,眯着眼睛飲下去,将常萬德臉上的誠惶誠恐盡數收入眼底,當初他未看錯人,昔日一随軍野小子短短幾年功夫便得如此成就。他信眼前人生不了二心,這提拔禮遇之恩他常萬德便還不起。“你這次回京安排職務,本王沒能插得上手,你且安心待着,待有合适空缺必然委屈不了你。”
常萬德送到嘴邊的酒沒飲下去,得平王一句許諾可是比登天還難,他驚喜地起身行禮道:“萬德謝王爺栽培。”
平王擺手讓他不必如此多禮,看似一場平常會面,暗藏多少争鬥。期間似錦又進來添了次酒,依舊招來容覺好一番調侃。三人談笑對飲直到很晚才散了。常萬德鮮少與平王飲酒,這會兒才發現平王飲了許多酒都不見醉,真是好手,反看容覺臉色通紅,一副昏昏欲睡模樣。
常萬德将兩人送走才松了口氣,獨自站于府外,看大片雪花飄落地上白茫茫一片。不過一會兒功夫,他身上也積攢了薄薄一層雪,這時才覺得天真冷了。
踏入朝堂,就要開始站隊,為了滿足更高的權勢欲望。其中遍布陰暗狡詐,他才站在門口便以感覺到暗流湧動。初時他以為平王是真心胸懷民衆,直到那場梁國之戰,沒想到平王竟為了在皇上那裏争得頭功,不顧衆将生死決意出兵,精兵五千對梁國萬兩人,那時誰不是為生而戰?為國捐軀不是不可,只是為他人功名而戰死沙場,誰又願意?此人,非國之良人!
頭頂陰影阻斷了他沉思,擡頭一看是把紅色油紙傘,再回頭看那人,手臂間挂着他的披風,一張俏臉凍得通紅,吸了吸鼻頭,軟軟道:“外面天冷,三爺回去吧。”
他如被冰封存的心剎那間溫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