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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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外的冬天更是一望無際的蒼涼,寒風肆無忌憚地侵襲每處角落,撕扯出來的嗚咽聲讓人覺得莫名心慌。
瑤筝縮着身子出了營帳,遙遙望着歸來路,自發現敵軍蹤跡他們已經出去三天了,直到現在還沒個音訊。她跺了跺腳,擡頭看了眼陰雲密布的天空,瞧着是要下雪了,心中不免擔憂更甚。
一個月前哥哥讓她來伺候一位大人飲食起居,雖說職位不高,卻深受大将軍器重,在這軍中誰都畏他三分。她是鄉野小戶人家的女子,因得哥哥的緣故才能進這軍中重地,其實也不過是為了能飽腹而已。那位大人身上的陰冷森寒之氣和厚重略顯壓迫的聲音讓她覺得害怕,她向來是低着頭,連他的樣子都未曾看清楚。有一次她端着剛煮好的米粥給他送去,才進了帳子,就聽他沉聲斥責屬下,她未聽清那屬下回了什麽,只聽原本跪在那裏的人突然撞上一邊的案幾發出一聲悶響,她怕得差點連手中的托盤都扔了。
不知為何這兩日她格外的心神難安,生怕哥哥在外面出事。她越心急,可那條望不到頭的路上看不到半個人影。這惱人的戰事,這可恨的命運,還有時時萦繞在她身邊的恐懼。她害怕失去,這個世上只有哥哥是她最親近的人了,哪怕是更為嚴寒的天氣也阻擋不了她。
深夜時分,醞釀許久的雪花終于紛紛揚揚的落下來,她猶在睡夢中掙紮。她走到一片空白的雪地上,厚厚雪層蓋住了僵硬早已失了溫度的人,一大片紅色侵染了白雪,鮮豔地刺眼。她突然慌了起來,顧不得被凍得通紅的臉頰與五指,瘋了般的在屍體中找尋,沒有,還是沒有……突然她在一棵大樹下看到了倚樹而坐的人,低垂着頭,可那身形明明是那麽熟悉。她慢慢走近他,拂開他額前的發絲,頓時怔在那裏,她覺得渾身血液都朝頭上湧去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慌亂過後只剩漫天的悲痛,明明想哭卻被遏制了喉嚨讓她難以出聲。
這一夜與她來說最為難熬,流不完的淚,到第二日整個眼睛都腫了。與她熟絡的煮飯婆子見她沒精神,知曉為何,只得輕嘆一聲:“你哥哥是個有福氣的,你也別太擔心,且耐心等等。”
這一等,便等到了第七日。雪還将消未消,金燦燦的太陽挂在天上卻沒帶給人半分溫暖,寒風吹亂她的發絲,她望着遠方也只能嘆息。
突然一聲欣喜地叫聲喚回了她全部的精神,她急急地跑到路上看着遠處越來越近的人馬。那在前方的人,可不是自家哥哥,雖然身上沾染了血水異常的狼狽可那雙大眼裏在看到她後迸發出濃烈的光彩,他揮着手沖她吼:“妹子,快帶大夫到帳中候着,準備好熱水繃帶,快去!”
她趕緊去張羅了,心裏的歡喜卻是掩不住,幸好,幸好!夢是反的。
她目送大夫進了營帳,才得空兒和自己哥哥說話兒,滿滿擔憂與懼怕伴着淚水盡數向他撒去,哥哥待她訴完苦才笑着摸她的頭發:“傻妹子你看我不是回來了嗎?跟着咱們常大人哪會有事?要說這人可真是條漢子,明明是富家少爺,吃苦受累的勁頭一點都不比咱們差。這回要不是常大人替王老五擋了一刀,那小子這回怕是回不來了。”
王老五就是上次被常大人踹了一腳的男子,後來她也聽說了緣由,這王老五仗着大人器重,看上附近村子裏的姑娘有搶娶的念頭,被老婦帶着女兒哭到軍中來告狀了,她那時狠狠啐了一口,心裏恨不得那一腳踹死他才好,這等無奈。誰知他竟是這般有能耐的,能讓常大人替他擋一刀。
“常大人身份尊貴,怎麽不顧着自己,咱們這些命賤的死了又有什麽?”她不想透露出她在聽到他救手下性命時心中所有的震撼與不可置信,原來他只是人兇了些。
哥哥摸了摸凍得發紅的鼻頭:“你知道什麽,咱這大人就是面冷心熱,別看他端着一副架子,實則真不在意那些個規矩。只要不犯軍規,安分守紀,好好做事,他不會管的。這軍營裏的大人物,數常大人最好說話。”
她歪着頭透過被風撩起的帳子向裏面看去,只能忙活的大夫和學徒,而那個人橫躺在榻上,什麽都看不清楚。
整整過了三日,她才得以入帳,她這才看清往日裏她避如蛇蠍的人生得竟是這般壯碩英俊,他蒼白着面龐,白色繃帶上印出淡淡紅色,想來是傷口又崩裂了。她站在他幾步遠的地方,定定打量了許久,也許就是這個時候他就此入了她的眼罷?她開始慢慢地和他說些趣事兒,他多半是聽,偶爾會應她一句,只是一句她便已經很開心。她開始陷入新的慌亂中,期盼着戰事停歇,可又怕停,因為他是要離開的。
他研究地圖,讀兵書,偶爾會坐在那裏發呆,想他的心上人。她和他身邊的青槐混熟了才知道他想的是那個叫妙妙的女子,她嫉妒又羨慕,可又放不下,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跟着叫他三爺。
雖說上次與梁國間的對戰不過是小打小鬧,卻也讓梁國當權者心中郁結了惡氣,很快便又卷土重來。
臨出行前她照例叮囑哥哥:“哪怕是做了逃兵也好,我只希望你活着回來,等這仗打完,你也讨個嫂子回來,我們好好過日子。”那個男人,她知道她高攀不上。
哥哥的笑容成為她這一輩子裏最難忘的表情,他明明那麽鄭重的應了,可是她在漫長等待後得到的是什麽?
最終還是只剩了她一個人,在這荒涼的世界。那個時候她被驚得連魂都快找不回來了,她無暇顧及他臉上的惋惜與哀痛,沒有人願意看到自己身邊的人在戰争中死亡,他說了什麽她也沒聽到。她需要安靜下來好好的去接受這個事實,以至于她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的。待她醒過神來時,他已經與她永遠不會有交集了。
村裏的婆子們開始給她張羅着說人家,只是見過好的任是裏正家的兒子她都瞧不上,她想着要不就這麽過下去吧,他卻派人來接她去京城,讓她熄滅的情火驀地又燃了起來。
有時候真的是希望越多失望就越大,在這偌大的府中她的身份無時不刻地再提醒她,兩人之間差了多遠。她知道自己是奢望,在別人眼中不過是個笑話,可這世間能讓她如此惦念的人只有他了。她便是舍棄了這張臉也無妨,她拿她全部的勇氣來賭一次,她不求別的,只要能留在他身邊就好。
又是寒冬時節,這院裏的寒意比起關外真是差遠了。
她送走了如意,一個人呆站在寒風中許久。如意刻薄、故意挑撥她的心思她是知曉的,但她已無別的辦法,她只想試這一次,若是不成,她便該告別這裏,去她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