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幕已至。

除夕搖搖晃晃的飛了起來。他漫無目的的走在街頭，一時之間不知道想要幹什麽。

到處都是殘垣斷壁。路邊的燈一閃一閃，在斷電的邊緣徘徊。

遠處，不知道是什麽地方爆炸了，蘑菇雲一般的火光沖天。

除夕擡起了頭，從他這個角度，艾貝爾寵物醫院的招牌正閃着七彩的光。

人類并不會把小龍人當成人看。

大概是因為無法交流。很多小龍人的表現也和寵物無益。

但是除夕是明白的，小龍人是有智慧的生物。他們彼此之間有語言，有傳承，甚至有自己的種族劃分。

但是因為沒有相應的武力去保護這一切……所有人都把小龍人當寵物看。

人去第一區會被攔下。

但是，如果是一只寵物呢？

除夕張開了翅膀。

***

時間是清晨。

加文坐上了車。

他低着頭，細碎的劉海有點長，從露出來的緊繃的嘴角看，他的心情大概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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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開啓了自動運行模式。

喬看了眼他衣服袖子下顯示出的一截繃帶，他坐在加文的身邊，狀似不經意地詢問：“還沒問你，你是怎麽受傷了？”

而且，看上去還是打架受的傷。在他的認識裏，加文不是一個喜歡惹事的性格。

很溫和，大多數時候也十分的安靜。但是卻并不沉悶。

比母星上那些被嬌生慣養的雄子好多了。

只是林辰雖然把人帶回來，卻什麽也沒給他說。

他和林辰也不算熟，更何況戰鬥兵種一向看不起他們這種非兵種。

喬有點走神。

“和人打了一架，”加文回答，“不是什麽大事。”

“你傷的很重。”

加文的聲音停頓了一下。

他回答：“謝謝你的關心……但是我還好。”

氣氛逐漸沉默。

半晌以後，加文開口道：“酒館裏經常傳，說幕後老板是個三階源武者，就是你吧。”

“啊，”驟然被問到這個問題，喬愣了一下，然後回答，“嗯……蟲族和人類的力量體系不一樣，不過，如果但論戰鬥力的話，我的确是三階。”

“……這樣啊。”加文輕聲回答，他轉頭看向了窗外的景色，玻璃上，倒映出了他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

……

喬帶着加文到了區政廳，這裏原本是第九區的辦公大樓。

門口站着一排人嚴加看守，從外貌上看，分不清到底是蟲族還是人類。

在即将到達大門口的時候，門口有守衛上前一步，朝喬微微點了頭。視線不留痕跡的在加文的身上打量了一眼。

“我來找林辰。”喬說。

守衛的态度不卑不亢，“您知道的，儀式馬上要開始了，現在長官不見人。”

喬思考了片刻：“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

守衛詢問：“請問是什麽事呢？”

喬揚起了下巴，态度高傲：“我可以現在說，但是你能承擔起洩露的後果嗎？”

守衛和旁邊的人對換了一下視線，然後屈服了，他低下了頭，回答道：“我帶您去找他。”

喬就這樣堂而皇之地領着加文走了進去。

一直乘着電梯到了最頂樓，原本作為會議室的屋子大門敞開，遠遠可以看見一個在椅子上坐着的人影子。

那就是林辰。

一邊還有人正跪在他的身前，充當鞋凳子讓林辰踩在上面，另外一個人則是雙膝跪下，低着頭，一聲不吭，誠惶誠恐地為他系着鞋帶。誰能想到，這個一臉谄媚的人是曾經第九區的源管會的會長。

不聽話的人已經被捉住殺了。也不知道在因為貪污而開始和蟲族交易的時候，這個男人有沒有想到今天。

林辰穿的和平時很不一樣，黑色的長袍滾着金邊，一層一層，看上去莊重又繁瑣。平日裏不怎麽打理的金發也被梳攏了起來，露出了光潔的額頭。

似乎是感覺到了來人，林辰側過了頭，看清楚了來人。

他有些詫異，但是臉上并沒有顯露出來，而是站了起來，修長的手指飛揚，系上了披風。

林辰朝門口走了過來。

閑庭信步，速度卻不慢。

加文本來以為這個人是過來問他們來這幹嘛的。

但是林辰卻沒有絲毫停頓的路過了兩個人，路過的時候還微微朝兩個人點了點頭。

加文忍不住開口：“請等一下！”

林辰停下了腳步，轉過了身，眼神裏是無聲的詢問。

加文的臉上擠出了一個微笑：“是你把我帶過來的，對嗎？我的小龍人一直跟着我，他很聽話的，不會到處亂跑。請問……你有看到他嗎？能不能告訴我，我的小龍人在你這裏嗎？”

林辰沒想到他問的居然是這個。

“不在。”加文的話讓他想起了那只炸呼呼的雜毛畜生，他的語氣帶上了一點自己也不曾察覺的煩躁。

說完，就準備邁開步子離開。

加文閃身上前，攔住了他的路，“那他在哪？”

“誰知道呢？我丢了。”林辰說的雲淡風輕，就像是在讨論晚上吃的食物鹽味太淡，他看向加文的眼睛，“如果你喜歡，改天我讓人帶你去挑。你買一窩都行……反正那個小畜生看着品相也不好。”

他的話砸的加文的腦子有點嗡嗡作響，手掌在一瞬間握成了拳。

加文用力咬住了自己的舌尖，疼痛讓他清醒了一點。

他這才克制住了一拳轟碎林辰那張臉的沖動。

氣氛實在不太對勁。喬上前一步，拉住了加文的胳膊，把他擋在了身後。

“嗯……林辰，那只寵物對加文來說意義不一樣。”喬溫聲細語地解釋着。

然而林辰并沒有理會喬的話，他越過了喬，看向了加文的臉。

“加文……你的表情？”林辰的語氣頓了頓，然後像是遇到什麽好玩的事一樣，露出了一個興致勃勃的微笑，“是在朝我發火嗎？”

“……”加文深吸了一口氣，“請告訴我你把他丢哪了，我想回去找他。”

林辰沒有回答，他抿着唇，盯住了加文，然後，轉過了頭，“不行，我已經收到了消息，第六區的指揮官已經拿到了王需要的東西，運輸船已經抵達了航空港，最遲今天早上九點就要撤離。”

他極少一口氣說這麽多字。

這已經是看在加文是珍貴的雄蟲的份上了。

“他對我來說很重要——”加文上前一步。

在那瞬間，他甚至已經分不清自己的沖動到底是真實的自我還是表演給外人看的東西。

林辰笑了笑，挑起了眉：“雖然你沒成年，但是這不是你任性的理由。加文。”

“林辰。沒必要趕在第一批……”喬想了想，“撤退是分三批吧？最後一批是在下午三點。”

羅勒星作為十七星系的主星，并不算小。

蟲族因為過于依靠自身的力量，科技相比起人類來說要稍微落後一點，僞裝成商船的軍艦并不能同時抵達。

林辰沒有說話，他看向了喬。

喬雖然是他的學長，但是林辰對他稱不上尊敬。

種族的天性讓他們保留了原始的叢林法則，蟲族只會尊敬強者。

那瞬間，喬的面色有點蒼白。加文感覺不到，但是喬感覺到了。

面前的男人對他有了殺意。

可能是因為忤逆……還有可能，是因為感覺在異性的面前，受到了弱者的挑釁。

“小孩經常慣着是會慣壞的，”他的視線掃過了加文，最終，聲音森然地回複，“我丢在原來的醫院附近。下午四點之前把他帶回來。”最後一句，是對喬說的。

這一次，他徹底轉過了頭。身後的披風被無形的風吹的鼓了起來，在半空中有了一道流線型的弧度。

喬這才松了口氣。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看向了加文：“……行了。走吧。去找你的寵物，沒多少時間，不能耽擱太久。”

會議室內，跪着當鞋凳的人這才慢慢低下了頭。

他是阿西。

從他的地方，并不能聽到什麽聲音。但是他看清楚了，另一個人，是加文。他曾經見過。

……原來他們是一夥的。

阿西有些憤恨的想着。

怪不得一開始檢測不出源力。

怪不得高德死了。

不只是高德，連維揚也死了。

阿西閉上了雙眼，壓下了眼底仇恨的火苗。

***

喬還是選擇了開車。

林辰能帶着加文飛個來回，他可沒這個能耐。

因為種族原因，他的翅膀是膜翅，不太有力，他自己飛的都很勉強。

好在因為人類都清理的差不多了，完全不會發生堵塞現象。跑車一路暢通無阻，速度不慢。

“算上車程，最多給你一個小時。”喬說。

“……”加文沉默了一會，然後回答，“好。”

喬繼續說：“本來林辰是想讓你看祭祀的，不過我覺得你應該不喜歡。”

加文像是毫無意識地重複了一句：“祭祀？”

“嗯……用人族的說法，大概是這個意思。”喬說，“幾百年前的話，萬人坑十萬人坑都有。現在數量已經少多了，畢竟有點麻煩。”

加文的手顫了顫。

“人又不是畜生……”

喬有些無奈：“哪怕是人族自己打戰也會死很多人啊。往前一兩千年，人類本來就是我們馴養的家畜。你太心軟了，打幾次仗就會懂了。人類俘虜我們的士兵也不會留活口。”

是的……哪怕看上去再像人。

他們也是蟲族。

但是那些人也不能算是士兵……和蟲族全民尚武不一樣，他們只是不能修煉的普通平民。

加文想開口，想說什麽，最終卻緩緩閉上了嘴。

三言兩語想改變一個人的觀念，本來就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

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加文終于遠遠的看到了寵物醫院的影子。

街道是熟悉的街道。前一天的屍首還躺在原地，無人收斂。四五月的天氣，氣溫已經回暖。

細小的蚊蠅繞在這些屍體的附近，各自選擇了自己喜歡的地方産卵。

……令人生厭的蟲豸。

從事變到現在還不到四十八個小時。血液已經幹涸，被太陽炙烤後，和地面融為了一體。

上輩子的加文身在和平的年代，但是現在的他卻已經對這些景象習以為常。

在海吉星上，他見過更挑戰人類底線的東西。

戰亂的地區不會有道德，不會講法律，光是為了活着，所有人都拼盡了全力。

加文閉上了眼。

但是見過，并不代表他喜歡。

車都還沒停穩，加文拉開了駕駛位，跳了下去。

他把手攏在了一起，作成了喇叭狀，開始大聲喊着：“除夕？——除夕！”

然而，沒有回應。這條街空蕩蕩的，仿佛只有他和喬的存在。

加文去了一趟醫院，一層樓一層樓的找。又去了附近的居民樓，喬跟在他身後，一言不發。

晨曦的光沖破了黑夜，帶來了一絲暖黃的光暈。

但是到處都沒有除夕的影子。

加文的眼眶通紅。他的手掌壓住了自己的膝蓋，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夠了，加文，”喬上前一步，表情裏有些不忍，“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加文回答說：“我……我想找到他。就不能讓我留在這嗎……”

“不行。”似乎是感覺到了聲音太嚴厲，喬的語氣緩了緩，“你需要回母星。你并不安全。”

“一定要回去嗎。”

——“對。”喬點了點頭，“我的職責就是把你帶回去。”

加文沒有擡頭，他似乎是在哭，喬聽到了輕微的啜泣聲。

喬想了想，張開了雙臂，把他攬入了懷裏。

“別太難過，”喬溫聲安慰他，“小龍人還有很多……”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加文的聲音：“對不起。”

“……？”

喬在一瞬間一愣，還沒領會到加文這句話的含義，胸口突然傳來了一陣刺痛。

什麽尖銳了東西從背後刺進了他的胸腔。

“噗嗤”，血如同噴泉一樣汩汩的冒了出來。

喬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不應該啊……哪怕是一把刀，也應該刺不進他的身體才對。

還有，體內這個一直在破壞他體內器官的東西什麽？怎麽感覺這麽像源力……？

喬擡頭，看見了加文的臉。

他在哭，眼淚不斷的從眼眶裏落下，鼻子和眼睛都通紅，他死死咬住了唇，似乎這樣才能抑制住哽咽。

但是哪怕是這樣，他的手依然很穩。

就像是千錘百煉的屠夫。

林辰說的沒錯，小孩子果然不能慣着啊。

真是太任性了。

喬笑了笑，“……手術刀？”

加文沒有回答，他低下了頭。大滴大滴的眼淚順着他的下巴流下，滴在了地面上。

喬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加文的頭發，氣若游絲地說着：“算了……我不怪你。但是加文，你認為自己是人類，可是你又能逃到哪去呢……？”

喬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康斯坦丁大帝的日記×1

新歷2年4月4日 雨

很多年前的今天我殺了第一只蟲族。

那一天天氣很好，沒有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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