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故事

張惟功将牌接過,是仁義禮智信中的第四等,也就是智字金牌。

大明的牌分很多種,金牌是內廷出入的勳戚武臣禁衛專用,一共才三百多面。錦衣衛有持金牌的,也有自己專用的銅牌。

內使雜役等人出入,用木牌。

官員則是用牙牌出入,不在京時,牙牌就上繳禁用。

他手中的金牌,是智字二百一十號牌,指揮佥事以下到百戶以上出入內廷的武官使用,憑此牌,他可以自由出入大內了。

“多謝公公提點。”

惟功深知禮多人不怪,對這個少監十分感謝的模樣,他人小,雖無銀子送上,那少監也不會挑什麽,微笑着點了點頭,告辭而去。

“張貴,二月二那天不拘挑幾個小厮跟着他進宮就行了。”

待內使離開後,張溶随口吩咐一句,便也轉身離去。

老太爺的态度說明了一切,在場衆人都露出了然于心的神色,紛紛四散而去。

張惟賢待自己父親離去後,才從容踱到惟功身前,拱手笑道:“五弟這番是得了大彩頭了,什麽時候請客?”

“由大哥安排時間,如何?”

出乎張惟賢意料之外,惟功沒有推托,張嘴就是答應了下來。

“呵呵,好,好,等我定下日子再說。”

“成!”

沒廢話,惟功答應之後,向張惟賢拱了拱手,便是随七叔回自己的住處,原地留下神色陰晴不定的張惟賢,半晌沒回過神來。

“小五,惟賢是我瞧着長大的,你和他往來,還是要小心的。”

張元芳神色淡淡的,卻是不露聲色的提點着惟功。

“七叔我省得的,以他的身份地位,無緣無故與我結交,哪有這般好事?”張惟功呵呵一笑,答說道:“只是那日他替我還過書債,趁着這機會,還他人情最好。”

說到這,惟功撓了撓頭,嘿嘿一笑,道:“這銀子還得出在七叔你身上。”

“廢話!”

張元芳瞪他一眼,叔侄二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

惟功接旨的時候還算鎮定,回到小院居處的時候,還和七叔七嬸說笑聊天,一點兒看不出來激動的模樣,弄的七叔都頻頻誇贊,道是他年紀雖小,卻已經十分有定力城府。

七嬸自然也是替他高興,雖說民間有伴君如伴虎的話,那卻是無知村夫不能靠近君前的酸話,對英國公府這樣的豪門來說,摸不清頭緒時還會緊張,一旦知道緣由之後,自是知道惟功這差事十分讨好,天子和惟功的年紀相差三歲多,雖說以散騎常待的身份伴天子騎馬沒有待讀聽着好聽,但勳戚武臣之家,以騎射功夫伴天子左右,豈不正是張惟功的本份?豈不正合身份?

“按說我朝在洪武和永樂、宣德年間,都建有幼軍,小五你的差事,大約是和當年幼軍的武官差不多吧。”

閑談時,張元芳也閑閑的說起以前的掌故,對惟功來說,倒也是十足新鮮的說法。

“幼軍?是以少年為軍吧?”

“嗯,小五悟性不壞,就是如此。”張元芳笑道:“昔年,太祖立建文為皇太孫,因其年幼,雖為太孫,怕諸軍和大将不附,所以太祖皇帝替皇太孫成立了一支幼軍,年紀都在十餘歲間,領軍将領,也以青年為主。這樣,俟太孫長成登基為帝,身邊現成有一支生死相托,自幼随侍相伴的軍隊在手,這洪武年間的故事,永樂年間,立宣德皇帝為太孫,也是一樣立了一支幼軍。後來宣德爺又立英宗為太子,因英宗皇帝年幼,也是成立幼軍,人數麽,似乎最多,在兩萬之間。”

“霍!”張惟功乖覺的替七叔續了一壺茶水,驚嘆道:“不愧是皇家大手筆啊,一出手就是兩萬人。”

“呵呵,當年是盛世麽。”

“七叔是說現在不算盛世?”

張元芳一噎,差點兒沒把一嘴茶水噴出來,再看看惟功的眼神,知道是被這小子捉弄了,當下搖頭苦笑一聲,只道:“現在大明确乎不算盛世,但看這幾年的光景,似乎說中興是有望了。”

以張惟功粗淺的歷史知道也是知道,張居正在位十年,大明府庫充盈,糧食積儲數千萬石,金銀也收儲了幾百萬兩。

赫赫有名的萬歷三大征,播州寧夏兩役再加上抗倭援朝,打退豐臣秀吉和十幾萬倭軍進犯的壬辰倭亂,三大征用銀數百萬,都是張居正在位時打下來的底子。

這麽一想,說中興也算是說的過去。

惟功換了個角度,問道:“現在皇上有幼軍麽?”

“哪兒有?”張元芳神色漸漸變苦,搖頭道:“為什麽沒有,這事兒說起來就遠喽!”

“七叔,講講吧。”

“這要講起來,還得從土木堡之變這事說起,事情還和咱們老祖宗有關,第一代的老英國公就是折在這一場戰事裏頭……”

土木之變,張惟功也是知道,這一役明軍損失極為慘重,有說損失五十萬的,也有說損失三十萬的,反正是損失慘重。

但這事情和英國公府也能扯上關系,還關系到現在皇上有沒有幼軍的事兒?怎麽想,他也是想不明白。

張元芳看到他懵懂模樣,不覺哈哈大笑起來。

“笑什麽笑,在小五跟前這樣,你真是為老不尊。”

叔侄兩人是在上房說話,外頭七嬸在太陽底下做針線活計的七嬸聽到動靜,提着茶吊子進來,給兩叔侄都加了茶水,又嗔怪着七叔沒個正形。

說起來,惟功早該改口稱他們為父母,但這小子在這一件事上是十分倔強,而張元芳夫妻倆知道小孩子心結一時難開,也就由他。

但平時相處,其實已經頗有一家人的感覺了。

“呵呵,我哪裏老,尚未及不惑之年,言老尚早,尚早啊。”

張元芳興致上來,一心想和惟功講古說故事,但看到妻子使了個眼色,醒悟過來,對惟功笑道:“小五你去看會兒書去,我和你七嬸有事要說。”

平時七嬸有什麽話也不背人,今日倒是挺奇怪的,張惟功答應着,一縱身往外,四五級的石階,行若無事的踏了下去。

他自己都有點兒驚吓,這樁功真真了不得,練的日子不久,自己的身體已經萌發出了常人難及的勁力。

其實吳惟賢教給他的法門,是二十年苦練領悟,再和軍中高手切磋出來,當時的武術不像清末和民國時,在民間最為昌盛,也出了不少武學大師。在大明,一切高手,卻是九成以上都在軍中。

很多事情,不捅破窗戶紙就顯神秘,揭開了,也就是這麽一回事。

惟功雖小,卻是有兩世的閱歷,而且經歷慘變,心志堅強,自己苦練都有如許成就,何況現在有明師教導?

在階下,臉上撒滿了初春溫暖的陽光,七歲多的少年郎,總是罕見的毫無機心的笑了出來。

……

“小五要請老大吃飯喝酒?”

房間裏頭,傳出來七嬸的聲音,惟功心中一動,便是悄悄附到窗前,低下了身子。

“小點聲,莫叫小五聽到了。”

“他剛一步竄出去了,這會估計又到院外練刀去了,怕什麽。”

說是不怕,七嬸還是推窗看了一下,惟功正好伏在窗下,七嬸看了一眼,便又關上了窗子。

“是有這麽一回事。”張元芳沉吟着道:“二哥家的這大哥兒不是等閑之輩,好在小五心底也十分磁實,不會吃他的虧……你問這個做什麽?”

“唉……小五這客按說該請,我雖是女流,道理還是懂的。不過不是我舍不得,你剛做了一身新官袍,靴子兩雙,花費都不少,年前攢的銀子已經去了一半,最近咱們在城外的地裏要用銀子,最少也在二十兩之譜,買牛,修農具,花費也不少呢……”

七嬸絮叨的都是缺銀子的煩難事,說來好笑,三品武職官,一年的收入也不少了,但在英國公府這樣的巨族裏頭,卻是過的縮手縮腳。

“……說是住着不要錢,吃食也是不要錢,但大廚房的飯不是咱們能吃的,小竈一個月總得三兩,用的幾個下人,公中給他們錢之外,咱們隔一陣總要額外賞錢,最要緊的,咱們仨一個月六兩的份例,張福這個管公中帳目的管家就從來沒正經發下來過……”

“說這些做什麽……”還是七叔溫和的聲音:“小五不是亂糟踐銀子,也是有正用。”

“我不是攀他,再怎麽說過繼給咱們了,攢下銀子還不是給他?就是這一陣子怕是銀子實在不夠使了。”

“不然就把城外那幾十畝地賣了吧,以前咱們自立門戶,有地補貼最好,現在既然住在府裏了,留着地也沒多大用場了。”

“那怎麽能成!小五和咱們現在住府裏是看元功大哥的面子,将來元德和惟賢這爺倆當了家,惟功和咱們還能住這府裏?搬出去是遲早的事情……”

“唉,那就先緊緊吧,我聽吳游擊說,給惟功教授武學,将來用錢的地方也不少,想起來也是件煩難事情啊……”

聽到這裏,惟功只能默默行開,心裏七上八下,一種難以排解的羞愧感覺,漸漸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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