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四周陰風陣陣，遮天蔽日。

封揚有些無奈的看着眼前這片黑霧。也不知道是不想傷害無辜人，還是忌憚封揚右手掌心的厲鬼符篆，這位剛剛誕生的厲鬼在結成鬼氣結界後，竟然把封揚給“踹”了出來。

從因果報應這個角度來看，人販子把無辜者害死，無辜者化為厲鬼回來複仇，就算殺掉三個人販子也是天經地義。封揚是發自內心的不想阻攔這件事。但他不得不出手。

因為封揚不能确定，厲鬼之所以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誕生，是不是受到了厲鬼符篆的影響。如果是的話，天道很可能會把厲鬼殺掉三個人販子的罪業歸咎一部分到他們家厲鬼身上。

更何況，封揚也不建議厲鬼拼着魂飛魄散的下場跟那些惡貫滿盈的人同歸于盡。原本就是無辜的受害者，被人販子害死一輩子就夠了，就算想要報仇，也不應該把轉世投胎的機會都搭進去。

封揚輕嘆一聲，邁開修長雙腿，一步步走進鬼氣結界——在黑霧的邊緣被擋住了。

封揚将右手貼在肉眼看不見的結界上，掌心微微發亮。一直在抵觸封揚進入的鬼氣結界扛不住了，融出一個人形的洞口。封揚收回右手，慢慢走進去。

霎時間，彌漫在周身的鬼氣仿佛活過來一般，湧入封揚的身體。封揚并沒有抵抗，他也很想知道這個剛剛誕生的厲鬼想跟他“說”什麽。

封揚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感覺自己雙手雙腳都被綁着，眼睛被蒙着，嘴被堵着，窩在角落裏，周圍還搖搖晃晃的。初步推斷應該是在一輛行進中的低檔車裏。而且外面的路況應該不怎麽好。要不然也不至于這麽颠簸。

這當然不可能是封揚自己的遭遇。聯想到人販子的犯罪行為還有厲鬼生前的遭遇，封揚隐隐約約察覺到了什麽。

他将厲鬼符篆的魂力調入一絲進入眼睛。被蒙住的雙眼終于可以“看到”周圍的環境——破舊肮髒的車廂內，一共綁着三個小姑娘，看上去都二十來歲左右。此刻正昏迷不醒的窩在面包車裏，旁邊還坐着兩個身材精瘦的男人，手腳不老實的在小姑娘身上亂摸。

外面荒山野嶺，杳無人煙，只有一條黃泥土道坑坑窪窪，汽車行駛過後留下一路灰土揚塵。

封揚心下了然。這應該是厲鬼生前的記憶。厲鬼想通過這種方式告訴封揚她生前的遭遇。讓封揚對她的一切感同身受。

只不過被人禁锢在身體裏的感覺實在不好。掌心的厲鬼符篆微微一熱，封揚的靈魂瞬間掙脫鬼氣的禁锢。這才發現自己“被附身”的厲鬼生前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看上去十七八歲左右，眉眼精致，皮膚白皙。跟旁邊赤/身/裸/體而且滿身青紫的兩個受害者不同，小姑娘雖然被捆住手腳，但身上的衣服完好。看上去并沒有被糟蹋。

但這并不意味什麽。落入人販子手中的受害者，就像是屠夫手中待宰的羔羊，那些可怕的遭遇只不過是早晚的事。

接下來，封揚以旁觀者的視角看到了厲鬼生前所遭遇的一切。

厲鬼叫霍嫣然，生前十九歲。大二那年暑假，在回家的路上被人販子盯上。慈眉善目的人販子假裝是霍嫣然的老鄉，想要在閑聊的過程中套出霍嫣然的信息。但是霍嫣然的警惕性很高，根本不理會人販子的搭讪，也不喝人販子送給她的水。甚至當着周圍乘客的面大聲科普人販子拐人的各種手段。

其中就包括故意搭讪套取個人資料以及送吃食這些手段。言談之間，絲毫不掩飾自己對陌生人的懷疑和警惕。霍嫣然的舉動引起了整節車廂的注意。有些乘客覺得霍嫣然的做法很對，單身小姑娘出門在外本來就應該保持高度警惕，以免被壞人盯上。

也有些乘客覺得霍嫣然的做法有些過分。認為跟霍嫣然搭讪的人不一定心存惡意，也許只是想在漫漫旅途中找個人聊聊天打發時間，卻要被霍嫣然如此猜忌，就連送瓶水都要被霍嫣然污蔑。這行為太不禮貌。更有人覺得霍嫣然是仗着自己長得好被人捧慣了，所以才會肆無忌憚的糟蹋別人的好意。

一時間，整個車廂都差點吵起來。人販子見狀，索性換了一種方式。黏在霍嫣然身邊想要套話的女人借口霍嫣然太咄咄逼人，委委屈屈的抹着眼淚離開了。以實際行動證明自己沒壞心。這下子，原本站在霍嫣然這邊的乘客也都不好意思了。甚至就連霍嫣然自己都放下心來。

卻不知道人販子一直都跟在霍嫣然旁邊盯着。等到霍嫣然下車時，趁人不注意迷暈了霍嫣然。

等到霍嫣然再次醒過來，就是封揚剛剛看到的那幅場景。

而霍嫣然之所以沒被糟蹋，是因為人販團夥的小頭目看上了霍嫣然。想要讓霍嫣然當他的女人。所以才會在剛剛抓住霍嫣然時故意示好——也是示威。

可惜霍嫣然根本不服軟。小姑娘生性剛烈，即便被抓也一直惦記着逃跑。她不肯讓任何人碰她。剛開始人販團夥的小頭目還有心情哄騙霍嫣然，後來沒耐性了就想霸王硬上弓。結果在用強的時候被霍嫣然一腳踹在命根子上。小頭目疼的死去活來，一氣之下把霍嫣然扔給犯罪團夥的其他人。

霍嫣然激烈反抗，遭到了人販子的猛烈毒打。最後人販子玩膩了，就把霍嫣然五萬塊賣給大山裏的一對光棍兄弟。霍嫣然屈辱的活着，只想着逃離這裏。她向村裏人求救，但是沒人肯幫她。還有人打着樂意幫她的旗號想占她的便宜。霍嫣然也都答應了。但是那些人占了她的便宜卻又不肯幫她。霍嫣然沒有辦法，只能硬逃。她一共逃了兩次，每次都是沒跑出大山就被抓回來。第二次更是被人打斷了雙腿，扒光了衣服用鐵鏈子拴在柴房裏。

霍嫣然知道自己再也逃不掉了。但是她不想生下強/奸/犯的孩子。于是她開始裝乖，裝作認命。霍嫣然花了大半年的時間麻痹了那對兄弟。她終于從柴房裏被放出來了。

挺着大肚子的霍嫣然主動幹活。洗衣服做飯打掃屋子，一開始還不被信任，不肯讓她接近竈房。霍嫣然又花了兩個月時間取信那對兄弟。最後在那對兄弟徹底放下戒心後，把老鼠藥混在飯菜裏，跟那對兄弟同歸于盡了。

村裏其他人家知道這件事後，因為心虛不敢報警，就悄悄的把兩兄弟葬了。還把霍嫣然的屍體交還給人販子。讓人販子想辦法處理掉。他們不肯讓霍嫣然葬在村裏的墓地裏，生怕霍嫣然化為厲鬼回來報仇。還讓人販子把人埋的遠遠的。

人販子就把她的屍體埋在荒山上。霍嫣然死後執念不消，她最恨的是自己死前沒能殺掉人販子還有全村人報仇。所以死後化為厲鬼，哪怕魂飛魄散也要殺了這些人。

“我可以幫你報仇。”四周再次回歸黑暗。封揚輕嘆一聲，熟練的拿出紙和筆：“讓那些人販子受到法律的制裁，讓所有人知道他們的罪惡。我幫你消除執念，你去轉世投胎。沒必要為了這些惡心的人毀掉自己的生生世世。”

“不可能！”厲鬼嚎叫着：“我要讓他們死。我要讓他們受盡折磨而死。我要吞掉他們的鬼魂。我要讓他們魂飛魄散。”

她已經吞掉了那對兄弟的鬼魂，還有附近其他受害者的冤魂，所以才有餘力轉化成厲鬼。

聽到厲鬼的嚎叫聲，封揚心下微微一松。剛剛誕生卻手染人命的厲鬼是沒有辦法溝通的，因為見了血腥。霍嫣然還能“說話”，足以證明那三個人販子還沒死。

“死了不就一了百了？就算魂飛魄散，今後也感覺不到痛苦了。如果我是你，就讓他們先活下去，餘生都活在恐懼中，為你提供能量。等到死後，再吃了他們的鬼魂報仇。”封揚故意說道。一邊說話一邊悄悄運轉厲鬼符篆，試圖讓霍嫣然冷靜下來。

“什麽意思？”四周的鬼哭鬼嚎忽然一滞，隐沒在鬼氣中的霍嫣然微微露出輪廓，疑惑的問道。

“你看鬼故事嗎？最令人恐懼的并非死亡本身，而是一步步邁向死亡的過程。”封揚說的很簡單。既然霍嫣然有能力幻化出厲鬼幻境，莫不如以此為契機，将所有人販子和想要報複的對象拉入幻境中，讓他們一遍遍體會臨死前的絕望。而在這個過程中，飽受驚吓的羔羊們可以激發出最純粹的驚恐，害怕，陰暗等等負面情緒，這些情緒可以滋養厲鬼魂力。

等到那些羔羊死掉之後，厲鬼還可以吞掉他們的鬼魂壯大自己。天道懲戒厲鬼殺人，但卻不管厲鬼吞鬼。封揚的做法就是鑽天道的空子。上輩子他跟厲鬼摸索那麽多年，類似的手段還有很多。

“幻境本身是沒有殺傷力的。利用厲鬼幻境，對那些人販子還有壞人施加精神暗示，讓他們在睡夢中遭遇所有你認為最恐怖的經歷。做噩夢是不違反天道的。當然也不違法。”

封揚淡淡說道：“我們并沒有殺人，只是讓他們做噩夢而已。有厲鬼幻境作為依托，他們在睡夢中産生的所有驚恐負面情緒都會被幻境吸收。你可以吸收這些能量滋養魂體。當然也可以選擇在執念消除後轉世投胎。運氣好的話，甚至可以繼續投胎到你的家裏，重新做回你父母的女兒。”

霍嫣然沒有說話，但她周身鬼氣森森不斷震蕩，顯然是被封揚的話說動了。

“你說的，有可能嗎？”半晌，霍嫣然遲疑問道。

封揚輕笑一聲，眉眼溫潤的看着眼前越來越清晰的厲鬼：“有什麽不可能的。國家已經開放二胎，只要你父母同意，完全可以做到。”

為了說服霍嫣然，封揚繼續說道：“我可以在事情解決後，帶着你的屍骨去見你的父母。讓你親自說服他們。”

“我說的是，我真的可以再次投胎到我家嗎？你又沒死過，怎麽能保證我能精準投胎成我爸媽的二胎，而不是随機托生成別的什麽？”

霍嫣然并不知道封揚不但死過一回，而且還重生了！這個操作的難度比精準投胎可要高出太多了！

不過這種事情封揚也沒必要跟霍嫣然交代。他只是耐心解釋道：“這個操作是沒有問題的。只需要一個陣法，還有你父母的血液頭發，再加上你的配合就可以了。”

為了取信霍嫣然，封揚将整個陣法的步驟詳細說了一遍。霍嫣然将信将疑。她這輩子最恨的就是人販子和買她的兩兄弟毀了她一輩子，再有就是那些村民冷眼旁觀落井下石。逼得霍嫣然在絕望之下，不得不選擇同歸于盡的方法自殺。甚至在死後執念不消，化為厲鬼也要報仇。

封揚之所以會跟霍嫣然提出投到親生母親的肚子裏當二胎的建議，就是為了激發霍嫣然對來世的期望。做鬼跟做人一樣，一旦有了希望，就不一定會選擇拼着魂飛魄散的下場跟那些壞人同歸于盡了。

果然，霍嫣然的态度松動了。但是轉念間，厲鬼想要殺人報仇的執念還是占了上風。

“不行！”四周陰風驟起，厲鬼再次嚎叫道：“我要讓他們去死！我要讓他們所有人付出代價。”

她被那些壞人害得那麽慘，憑什麽那些壞人可以活着？就算靈魂被拖進厲鬼幻境又能怎麽樣？在外人眼中，他們只是睡覺做噩夢而已，這樣的懲罰太輕了。

“我要殺了他們！殺了他們報仇！”

說話間，厲鬼化作一團煞氣，沖向被困在結界裏的人販子。

封揚眉頭一皺，暗道不好。右手下意識的沖着厲鬼的方向一揮，一團帶着功德金光的魂力砸在厲鬼的身上。厲鬼慘嚎着飛身而退，周身煞氣頓消，再次化為霍嫣然趴在地上。

“你居然敢阻止我，我要殺了你！”霍嫣然雙目赤紅，怒視封揚，整張臉七孔流血青青紫紫，異常恐怖。

“冷靜點！”上輩子已經習慣了各種突發狀況的封揚異常淡定，就像面對病患的醫生般，右手再揮，一團魂力從厲鬼符篆中飛出，化為一條繩子将霍嫣然捆綁的結結實實：“我們還沒說完呢！”

在功德金光的威懾下，不得不冷靜下來的霍嫣然一臉猙獰的看着封揚。

早就知道厲鬼反複無常，随時随地都有可能暴起殺人的封揚對死狀恐怖的霍嫣然視若無睹，繼續說道：“我剛剛已經報警了。以這些人販子的罪行，估計起步十年最高死刑。至于那些買人的村民，最高可以被判三年。” 至于那些見死不救甚至落井下石的村民，法律雖然不能懲罰他們，但并不是說封揚就沒辦法了。

聽到這裏，霍嫣然更加激動了。她一輩子都被這些人毀了。結果這些人才做幾年牢甚至不用坐牢。憑什麽？

“我們可以曝光他們的行徑！”封揚開口說道。

指望一個化身厲鬼只想着殺人報仇的霍嫣然能想出殺人以外的報仇法子是不可能的。剛誕生的低階厲鬼沒有這個智商。封揚也不會将希望寄托在這些厲鬼身上。他自顧自的說道：“我們可以找媒體做專題報道。把這件事情發到網上去，讓所有人知道他們的惡行。可以拍電影，宣揚他們的罪惡，讓所有人知道受害者的冤屈。可以在村子裏布下陣法，讓所有人一遍遍重複你的遭遇。只要不死，他們的餘生都會活在各種各樣的恐懼中。而你卻可以轉世投胎，開始新的人生。這樣的懲罰難道不好嗎？”

封揚上輩子做過研究，剛誕生的厲鬼智商只在七八歲左右。如果沾染上人命，更是連七歲智商都沒有，只能退化為依靠本能不斷殺戮的厲鬼。之後要麽被其他厲鬼吞噬，要麽因為“吃掉”大量的靈魂升為高階厲鬼。可不論哪種途徑，最終的下場都是魂飛魄散，不入輪回。

封揚被霍嫣然困住能有一個多小時了。他不知道那三個人販子還能撐多久。為了保護霍嫣然，避免她因為沾染上人命退化為只知道殺戮的厲鬼，封揚不得不一遍遍重複自己的打算。再用厲鬼符篆的渾厚魂力做威脅，最終成功說服霍嫣然跟他簽訂厲鬼契約。

他會想辦法讓那些人販子還有村民受到法律的制裁，曝光他們所有惡行，餘生都生活在恐懼中。再送霍嫣然托生為父母的二胎。

而霍嫣然将在轉世投胎時，将餘下的厲鬼魂力全部送給封揚。包括那些依托厲鬼幻境吸收的負面能量。

厲鬼契約剛剛簽訂，眼前的鬼氣結界立刻消散。昏迷不醒的三個人販子出現在封揚不遠處。

與此同時，接到報警電話，在山上轉了一圈又一圈的警察，還有殷家衆人也都找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