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 回府的馬車裏,姊妹倆面對面坐着說話。梅蒨拿着梅茹的那幅畫細細端詳一番,笑道:“三妹妹,這麽多姑娘家裏就屬你最恣意了,旁人都規規矩矩寫字,就你作了一幅畫出來,難為老祖宗要喊你循循。”
循循二字,便是盼她循規蹈矩,熟料梅茹還是本性難移。
梅茹有點難為情,這會兒央道:“二姐姐,今日之事千萬別說給老祖宗聽,不然又得罰我。”
“那是自然。”梅蒨點頭,又對着畫道,“三妹妹,你如今作畫的本事也精進不少,倒讓姐姐我羨慕。”
這事梅茹也覺得奇怪呢。她坦然回道:“平日想畫也畫不好,今日倒是心血來潮,真是怪了。”想到作畫一事,梅茹心裏又開始癢癢了,她問:“二姐姐,如今時辰尚早,你還去挑丹青麽?”今日出府時梅蒨便說想去挑幾幅丹青的,如今一張小臉巴巴望着,生怕梅蒨反悔不去。
笑了笑,梅蒨說:“咱們去瞧瞧吧。”
他們還是去四喜堂,掌櫃的迎了他們上到二樓。每個雅間裏其實都懸了幾幅字畫,做成書房的模樣,可掌櫃的恐不夠她們挑的,于是又從旁處移了好幾幅過來。
梅茹今日是來偷師的,并不打算買,梅蒨倒是挑的仔細。
一室安靜。
今日是冬節,店裏人本來就少,偶爾能聽到樓下有人說話,還有走廊的腳步聲,沉沉的,很快又往樓下去。
梅茹四處看了看,并沒有合心意的。那些畫如今在她眼裏,不知怎的,通通多了兩分匠氣,像是刻意而為之,不夠自然。梅茹暗自颦了颦眉,沒有打擾專心致志的梅蒨,而是領着意婵,悄悄走到對面雅間,在門口朝裏看。
這裏面仍舊挂了幾幅,她一眼望過去,依然沒有合心意的。略有些失望,梅茹順勢走到隔壁。這間還是沒有。梅茹再往旁邊那間去。她邊走邊看,不多時便到了盡頭。只見寬闊的兩面牆上,左右各懸了一幅。梅茹定睛一瞧,居然有一幅入眼。
她款步走過去,偏着腦袋看。
這畫挂的位置有點高,梅茹個子稍矮,脖子歪了沒一會兒便發酸,她于是努努嘴,示意意婵去樓下請掌櫃的過來。
走廊裏安安靜靜的,只有梅茹一人立在那兒。
她仍舊歪着頭看,忽的,正對面雅間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人闊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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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茹漫不經心的拂過去一眼,見是個男人,又漫不經心移開視線,側着身子,往旁邊避開兩步。
驀地,她渾身一個激靈,像是反應過來什麽,梅茹複又霍的偏回頭去——
只見面前這人着一身玄色闊袖蟒袍,上面用金絲銀線繡着江牙海水,那金蟒盤踞胸口,張牙舞爪,恁的吓人,腰中又束金鑲玉嵌東珠玉帶,袍子底下若隐若現的,則是繡吉祥八寶紋樣的黑緞靴子,端的是滿身貴氣,猶如芝蘭玉樹。
梅茹身子一僵,鈍鈍撇開臉。
“殿下。”她側身見禮。
傅铮垂眸。
入目是一個纂兒,上面不過一支赤金點翠花簪,然後是小半張側臉,一雙眼兒低低垂着,底下是桃紅撒花滾白狐邊緞面對襟褙子,月白色繡花棱裙。這小丫頭個子好像稍長了些,原先只到他腰上一點的,如今似乎開始抽條了,冒出來小半個腦袋。她整個人安靜的立着,唯獨耳間那翠玉水滴墜子,輕輕的,一搖又一晃。
傅铮“嗯”了一聲,喚她:“三姑娘。”
聲音還是清清冷冷的,裹着徹骨寒意。
梅茹不接話,只盼着這人趕緊走,熟料傅铮背後突然又竄出來一道聲音——
“七哥,你在跟誰說話?”說話間,一個腦袋從門邊探出來。
梅茹一聽這聲音,眉心忍不住打了個結。
“哈哈哈。”傅钊笑的張狂,“原來是梅府三姑娘,那四屜包子吃了麽?”
果然一遇到這人就沒好事!
梅茹皺了皺眉,沒好氣的回道:“謝殿下的四屜包子,都吃光了。”
“都吃光了啊,以為你拿去喂狗了呢!”傅铮實在是個睚眦必報的。頓了頓,他又笑嘻嘻的問:“三姑娘,可還要了?我再送你四屜!”
話裏全是狡黠與捉弄,梅茹擡頭瞪他。
傅钊今日也穿着皇子的吉服,大約是随陛下祭祀回來,這會兒正朝她擠眉弄眼呢。
梅茹說:“不必麻煩殿下,我今日還想着禮尚往來,送你四屜呢!”
這二人你一眼我一語,針尖對麥芒,争個沒完。傅铮負手立在一側,只是安靜的輕輕垂眸。
他的視線不經意的拂過梅茹,卻見她現在的模樣和先前在他跟前完全不一樣。這小丫頭在他面前,是僵硬的、避讓的、甚至是厭惡懼怕的,可在十一弟面前,卻是最尋常最活潑的樣子,眉角眼梢裏滿是神采……仿佛死而複生似的。
傅铮別開眼,依舊沉默。
他不說話,安靜的時候,越發像個無足輕重的外人。
那邊廂,有人推門而出,腳步輕輕,聲音柔柔,喚道:“三妹妹。”
梅茹正跟傅钊争得不可開交呢,這會兒輕盈溫婉的聲音飄過來,她滞了一下,扭頭望過去。
只見梅蒨領着大丫鬟明芝立在不遠處,聘聘婷婷,如出塵仙子,國色天香。
梅茹擡眼飛快的瞟了眼傅铮。這人還是垂着眸子,反倒是傅钊疑問道:“梅三,這是你那個落水的二姐吧?”
就這麽快熟稔的稱呼她梅三了……
梅茹嘴角抽了抽,卻也正好順勢道:“兩位殿下,正是我的二姐。”又對梅蒨道:“二姐姐,這位是燕王殿下,這位是十一殿下。”
梅蒨沒有上前,而是遙遙見了禮,道:“參加兩位殿下。”
她說話聲音溫溫柔柔的,跟水似的,梅茹低下頭。
說話之間,意婵領着掌櫃上來了,見狀楞了一下,過來小聲問道:“小姐,那畫還看麽?”
梅茹看了看梅蒨,心想,自己這二姐如果今生能嫁給傅铮便是最好的了,不如借故看一會兒……她心思轉了轉,就點點頭。
傅钊見她要取這幅畫,笑得不無得意:“這可是我哥哥的手筆,你真有眼光!”
傅铮沒有回頭,就聽梅茹厲害嗆道:“殿下,又不是你畫的,你得意什麽?”
被她一刺,傅钊又是氣的跳腳。
梅茹進了身後的那個雅間,掌櫃将畫取進來,她正要命意婵關門,誰知傅钊亦一并走了進來。
梅茹冷着臉道:“你進來坐什麽?”
傅钊壓低聲道:“我瞧你那二姐似乎有話跟我七哥說,我杵在那兒,還自讨什麽沒趣?”
梅茹一怔,啐道:“你胡說什麽?莫亂說我二姐姐!”
雖是這樣,卻也沒再轟他走,只是将門敞着,又讓意婵和掌櫃的都在,這才勉強避嫌。
莫名其妙的,就剩傅铮一人杵在外面。
對面的梅府二姑娘年紀稍長,身量長條,略略擡眼望過去,已經是個大姑娘。非禮勿視,他這會兒只能望着旁處。
就聽對面的梅蒨聲音軟軟的道謝:“殿下,多謝當日的救命之恩,自不敢忘。”
“二姑娘不必客氣。”傅铮回道。正要說“舉手之勞,無足挂齒”時,忽然想到了什麽,他驀地一頓。正好對面雅間敞開的門裏傳來梅茹與傅钊的說話聲,不知這二人又鬥了什麽嘴,钊兒又是一頓惱。
傅铮怔了怔,側目望過去。
入目是一團明媚的桃紅身影,立在直直的金烏之下,仰着臉望着他的那幅畫。
她看的認真,碎金在女兒家長長的眼睫上打了個璇兒,然後落進一雙潋滟的桃花眼中。
傅铮微微有些怔忪,他一時竟想不大起來,自己那幅畫究竟畫了什麽。
他愣愣轉過眼。
對面的梅蒨沖他福了福身,又吩咐身旁的丫鬟明芝:“去請三妹妹出來,咱們該回府了。”
明芝應了聲“是”。
那丫鬟垂首過來,傅铮索性避回先前的雅間裏。
眼見着那個丫鬟走進去,對面又是一陣雞飛狗跳,那對小冤家不知又在争執什麽了,钊兒許是落了下風,這會子只剩一道聲音,脆生生的,威風凜凜。
傅铮安靜聽了一會兒,垂下眼,倏地笑了笑。
……
且說姊妹二人上了馬車,梅茹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反倒是梅蒨出言提醒她:“三妹妹,你和十一殿下似乎極為熟稔?人多口雜,還是稍稍多注意些。”
這話是真為她着想,梅茹紅着臉道:“二姐姐,我下次再也不逞口舌之快了。”
一路再無其他話,待回到府,二人一并去春熙堂請安。從春熙堂出來,梅茹便去了喬氏那兒。熟知她正要走進正房,候在外面的劉媽媽急急忙忙過來攔住她道:“三姑娘,大爺在裏面受罰呢。”
“怎麽了?”梅茹自然而然的問。
劉媽媽皺了皺眉,滿是為難。
梅茹正疑惑着呢,裏面傳來梅寅的罵聲:“看看你做的好事!吃了幾口黃湯,那麽好的媳婦,就就就就被你休了!”
梅茹大駭。
嫂嫂被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