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李妍的腳步一頓，雖是心頭怒火熊熊卻也不得不緩下聲回了一句：“我很快就回來，莫導。”她自诩是演技派，這一怒一笑之間果是轉換迅速。
莫聞埋頭吃飯，順便把鏡頭轉回來再看一遍，一時之間倒是沒有應聲。
*******
不出所料，下午的戲确實拍得不大順利。
因為寧舟山下午有安排，所以拍的是李妍和周明珠的對手戲。這兩人在戲裏是情敵，故而明裏暗裏多的是交鋒，暗潮洶湧。
下午拍的一場是林菲菲和寧萬柔在宴會裏遇上，宗儀因為上回的偶遇而對寧萬柔另眼相待，等他因故離開了，林菲菲便尋機刁難起寧萬柔來。
燈光師特意多開了一盞燈，明亮至極的燈光照耀着、簇擁着一身華服的林菲菲，她本就嬌豔欲滴的容貌在這樣的強光中顯得纖塵不染、完美無瑕，那樣的美麗仿佛帶刺的玫瑰，傲人的美麗中蘊育着傷人的刺。
她好似漫不經心的端起酒杯，随即直接就把紅酒倒在了寧萬柔身上，嬌滴滴的聲音裏面則是天生的傲慢：“哎呀，真是抱歉，弄髒了你的衣服......”她伸手去撫了撫寧萬柔的肩頭，好似在提她拂去塵埃，聲音軟軟的，“不過你怎麽穿的舊衣服來赴宴？這可不禮貌。”
在衆人的印象裏：林菲菲刻薄惡毒的，可是李妍卻早已過了演惡毒女配博鏡頭的時候，她之所以接了這個角色自然有她的道理。因她演技出衆，別出心裁的把刻薄惡毒變成了傲慢任性。歷史上，現在風光無限、明豔照人的林菲菲的下場實在太過凄慘，這般的對比反倒叫那些因為熟知歷史而提前知曉她結局的觀衆為她那得不到回應的滿腔愛戀而生出一絲不忍來——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寧萬柔平白無故的被倒了一杯子的紅酒，頂着一頭的濕噠噠的頭發，擡起頭去看林菲菲......
......
“cut!”莫聞叫了一聲，聲音裏面帶了點火，轉頭先去看周明珠，“你別光擡頭看着啊，念臺詞念臺詞！你是傻了還是怎麽的？”
周明珠被莫聞罵的狗血淋頭，只得低着頭聽着。她身上穿着的旗袍被澆了兩次酒，早就濕了，灌了一身的冷風，整個人都凍得發顫。其實，是李妍故意壓戲了，她望來的目光、身上的氣勢幾乎都壓得周明珠擡不起頭來。只是莫聞卻不管這個，一連cut了兩次，他氣得要把劇本砸到周明珠頭上。
莫聞罵了周明珠一頓，抽了一根煙在手上摩挲卻沒點火，稍稍平了平氣才道：“再來一次。”
顧橋跑過來，小心的替周明珠擦了擦身上的酒水，順便遞了件新旗袍讓她去換上。
周明珠跑去隔間換了衣服，不敢耽擱，很快便又跑着回來。她閉着眼、深深的吸了口氣，走入場中，重新入戲。
Advertisement
林菲菲的紅酒第三次倒了下來，聲音一如既往的居高臨下：“哎呀，真是抱歉，弄髒了你的衣服......不過，你怎麽穿的舊衣服來赴宴？這可不禮貌。”
接着，林菲菲朝寧萬柔伸出手，像是要替她彈去肩頭的灰塵。
而這一次，寧萬柔卻忽然避了開來，她仰起頭迎上林菲菲錯愕的目光，面上帶了點從容自若的笑意：“林小姐客氣了。”這是回應林菲菲的道歉，随即寧萬柔便徐徐解釋起自己的舊衣，“鄭夫人既是給寧家送了帖子，想來也是知道寧家家境，必是通情達理之人，不會計較我的舊衣。”
寧萬柔說完這事，便轉身告辭，留得“不通情達理”的林菲菲一人在原處瞠目結舌。
“cut，”莫聞終于滿意了些，說道，“歇一歇，等一下拍下一場。”
周明珠卻上前來看鏡頭，蹙蹙眉，猶豫着道：“我覺得還是沒發揮好......”
莫聞瞪她一眼，沒甚好氣，只是道：“你都自己改了戲了，還沒發揮好？”原本劇本裏就是林菲菲撫了撫寧萬柔的肩以示傲慢輕蔑，畢竟當時寧萬柔處于弱勢。只是，這撫肩的動作代表了壓制，周明珠又受李妍的氣場所迫，故意避開手時正好可以一鼓作氣打破李妍的壓制，更利于發揮。
周明珠只是笑盈盈的看着莫聞，見他面色還好便轉頭去看面色不定的李妍，口上道：“您等等，我和李姐再商量商量。”說着，她朝李妍走去，伸手拉了人就往邊上無人的化妝間去。
李妍本不打算理會周明珠，只是邊上衆人皆是看着，還是給了個面子沒有甩開手，而是随着周明珠去了化妝間。當然，她也沒什麽好臉色，等周明珠關了門便雙手環胸，挑眉道：“有什麽事？”
周明珠也沒廢話，徑直和她說道：“我知道李姐你不喜歡我。你覺得我太年輕、沒經驗，甚至沒經過海選就成了《千金》的女主。”海選之事本就是蒙一蒙外人，似李妍這般的自然知道內情。
李妍哼了一聲，冷冷道：“你知道就好。”
周明珠接着道：“所以，李姐你便忍不住幾次刁難，先是酒店的下馬威，再是故意支走莫導派的車，最後又想要在戲裏壓我。”其實，這些都是小事，不過是李妍意氣之下要出出氣罷了。李妍做的這些事算得上是堂堂正正的陽謀，未曾背地裏使過什麽龌龊手段，故而周明珠才想着尋她把話說清楚。
聽了這些，李妍面色果然微變，但她卻沒立刻就把話應下。
周明珠斟酌了一下，認真道：“其實，我也看過好些李姐你演的電影和電視劇，你的演技是真的好——哪怕是我也能看得出來你是一點一點的磨練演技、一步一步的走到如今。我知道，你是認真想要做好一個演員的。”她擡頭看着李妍，認認真真的道，“我們來這裏，為的不是拍好《千金》嗎？李姐你何必為着和我賭氣而本末倒置？”
這話确實是誠懇中聽。
李妍面色不由緩了緩，有幾分動容。确實，她讨厭周明珠。不僅僅是因為周明珠“年輕、沒經驗，甚至沒經過海選就成了《千金》的女主”，也因為看見她便想起自己出道時的艱難和屈辱，自己曾經經歷過的那些困苦。
她看了眼等着自己回話的周明珠：與需要努力保養、小心上妝的自己比起來，她是如此的年輕、如此美貌，白皙的肌膚嫩得好似能滴出水，烏黑的雙目亦是靈動無比，使得秀美的五官更顯神采。她這樣的年紀、這樣的天賦卻偏偏又有這樣一出道就出演名導電影女主的運氣，怎能不嫉妒？不氣苦？
只是，周明珠說的确實有道理。李妍參演《千金》本就是喜歡這個劇本，看中了這個角色，想要演好這個故事。為了自己的事業，她已然付出了十多年的光陰和努力，又豈是一句喜歡能概括的？又怎能因為一時之氣而輕忽？
李妍神情複雜的看了看正殷殷望着她的周明珠，終于開口道：“好吧，暫且先演好電影。”
這就是暫時握手言和的意思了。
周明珠興高采烈的比了個V字，不顧李妍的冷臉，上前挽了李妍的手就往外走，順便和正等着她們出來的莫聞招手道：“莫導，剛剛那一場，我和李姐再來一次。” 莫聞何等眼力，輕輕一掃就看出了周明珠和李妍之間緩和了的氣氛，他把手上夾着的煙直接在水晶煙灰缸裏碾滅，淡淡道：“好吧，再來一次。”說着又沒好氣的瞪了一眼周明珠，訓她道，“知不知道重拍一次要費多少錢？哪學來的敗家習慣！”
聽着“敗家”二字，心虛的周明珠還以為莫聞知道了自己和沈思遠的關系，只是她悄悄端詳了一下莫聞神色又不覺松了口氣：大約是不知道的。這般一來，松氣的同時又不免有些小懊惱：明明是沈思遠開的口，怎地他這男友做的倒是無聲無息，便是連莫聞都不知道？
莫聞發了話，衆人各就各位，重又開始。
這一回，李妍和周明珠都不再鬥氣，反而是一心一意的入了戲。
林菲菲的傲慢冷豔，寧萬柔的謙和沉靜，就如同火與水相撞，發出極其輕微的響聲。這兩人似敵非敵，争鋒相對之間便如秋菊春蘭兩恰平，相輔相成，那隐隐約約的暗潮竟是撲面而來，令旁觀者都跟着緊張起來。
莫聞看得眼睛一亮，卻沒叫她們停下，直接趁熱打火，接着往下拍。
燈光師忙中出了個小錯，莫聞難得好脾氣，只是坐在那裏笑罵了一句，倒叫道具師背後暗暗咂舌：“倒是難得見着莫導這般好脾氣......”
特意跑出去替衆人買咖啡的小助理搭了一句話：“因為莫導他覺得自己賺了啊！”
一個李妍加一個周明珠，現在看來顯然是一加一大于二的好買賣。雖然莫聞是個導演，但他本質上卻是個再明白不過的生意人，算得再明白沒有。
正好，咖啡來了，小助理連忙給衆人送去，口上只是道：“大家辛苦了，再堅持堅持。”又替做好事的莫聞揚名，“這是莫導請大家喝的。”
底下一衆的人自然少不了來一句“謝主隆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