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 沈家的小院不算大,只有三間正房,正中一間堂屋,做待客之用,許氏老太太住了東間,姬繡虹抱了兒子在西間歇息。

沈含章悄無聲息地推門進了屋子,水銀色的月光打在厚厚的窗戶紙上,屋子裏的物什隐約可見。

拔步床上,半遮半隐的紗簾下,繡繡和清兒頭朝裏熟睡着。

可,那略顯緊張的呼吸卻出賣了她。

沈含章無聲地嘆了口氣,在床沿上坐下,無意識地捏住了她細嫩的手,細細地摩挲着,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笑。

“沈含章!”

姬繡虹‘噌’的坐起身來,一把扯回了自己被他揉捏的麻癢的手,縮回胸口恨恨地搓着他碰過的地方,好似要一并将心底的麻癢一并搓去。

“繡繡”沈含章有些頹然地向後靠在床柱上,看着惱羞的妻子,不知想到了什麽,深邃的眼眸裏浮起了淡淡暖意,“那年……你也是這般惱我,嫌我凍壞了手。”然後,一把拉起他進了岳父的書房,也拉起了他的希望。

姬繡虹冷笑的諷刺道:“你那時候一定很得意吧,小小的苦肉計就勾到了我!”

“嗯!”沈含章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

姬繡虹先是不明所以,瞬而變色。

“那時候家裏窮的過不下去,我離你那樣的遠,我幾乎要絕望了!”一個窮小子哪裏敢奢望仙女一樣的她,甚至于,多看一眼都不敢,生怕讓人看出來,傷了她的名聲。

憶起舊日光景,沈含章嘴唇微微揚起,眼眸裏帶着暖意,低沉的聲音微微上揚着說道:“我從來沒有那樣的喜歡過寒冬,那北風都是暖的,吹得人渾身是勁兒!”若非後來繡繡親自給他上藥,他都舍不得治好手上的凍瘡。

看着他那得意的樣子,姬繡虹偏不如他的意,冷笑道:“如此說來,倒是合該你負心薄情,心生二意了,誰讓我不知檢點……”

“繡繡!”

沈含章厲聲打斷她即将出口的輕賤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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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熟睡的清兒不耐煩地翻了個身。

姬繡虹忙去看他,見他翻身睡去,細心地給他蓋好薄被,才狠狠地踢了沈含章一腳,低喝道:“你出去,我不想跟你吵!”

沈含章微垂着頭,壓着聲音低低地說道:“繡繡,即便要氣我,也不要那樣說自己!”

姬繡虹也覺得罵自己的自己蠢透了,可聽他這樣說又下意識的想要唱反調:“若非我蠢,又怎會嫁你這樣薄情之人?只是,你這眼光也忒怪了些,納的小妾卻也是這般上趕着倒貼的!”

沈含章微垂着眉,神色未明,“我們不會分開的,”說着,他擡眼看着妻子,接着說道:“上一世身不由己,傷了你,是我對不住你,這一世,我再不會傷你半分。”

姬繡虹聞言氣惱非常,只恨自己打算的太晚,早知如此,她必不會再去在意什麽穩妥,名聲,早早的從沈家脫身,另謀良緣,哪有今日的尴尬,心裏憋氣,發洩的揣了沈含章一腳,不耐煩地趕他道:“坐凳子上去!”

朦胧的月色下,凝視着妻子的容顏,看着她她眼眸裏那隐忍的嫌棄,沈含章深邃的眼眸裏帶了幾分的暗淡,略帶頹喪的順着妻子的眼神在窗下的繡凳上坐下,鄭重地重複道:“我絕不會放手的!”兩輩子的執着,他只想與繡繡白頭,這是他唯一的執念,那怕死!

“你!”姬繡虹氣極,冷笑道:“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原因你也知道,所以,沈含章,離我遠點成麽?”

那嬌花一般的玉容上,美麗的紅唇一張一合,吐出來的話卻如利劍一般幾乎要穿透沈含章的胸膛,胸膛裏尚還跳躍着的心,傷痕累累。

其實話一出口,姬繡虹就已經有些後悔了,看着臉色晦暗的沈含章,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挽回些什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憑什麽,他一句不得已,她受的那些苦,刻骨的喪子之痛就要算了?憑什麽?賭氣将頭一扭,仔細端詳床帳上的繡紋去了,都怪這厮,好好的說什麽舊事!

沈含章見此,眼眸裏閃過欣喜,一掃之前的晦暗,眼眸含笑意地看着妻子,柔聲說道:“清兒還小,父母不和,與他不好,再者,上一世許多事雖未與你說透,可其中兇險想必你也知道一二!”

姬繡虹聞言,冷笑着諷刺道:“你也算得求仁得仁,些許兇險換得高官厚祿,也不枉你委屈一場!”說到‘委屈’兒子,姬繡虹滿臉的諷笑明晃晃地刺入沈含章眼眸中。

沈含章恍若未聞一般接着說道:“我重生之際業已入局,脫身不得,這鎖陽城裏,錯綜複雜,局勢不明,敵我難辨,又戰事頻繁,危險至極,你我夫妻不和極容易被人鑽了空子,重蹈上一世的覆轍……我知你心結未解……我能等,你只管放心,只要你一天沒有原諒我,我必不會……不會……強迫與你……”說着,他的聲音有些暗啞,吐字卻極清楚:“你且信我一回,這一世,我必不負你……”

姬繡虹梗着脖子色厲內荏地反駁道:“分房睡就是夫妻不和了?再者,家裏又沒有外人,別人如何能夠知道?”不就是舍不得刺激宋紅英麽?當她是瞎子麽?想起白天時候,沈含章看向宋紅英那複雜交織的眼神,姬繡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好像有一絲的酸澀,又有一絲的不甘,似乎還有嫉妒?可,有什麽值得她嫉妒的?更多的是不忿,既然你這麽舍不得她,又何必要弄個诰封的聖旨,這麽硬綁在一處,大家都不得痛快!

“城裏局勢太過複雜,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攸關性命,清兒又還小,容不得一毫的大意!”說着,沈含章頓了頓,再沒看向妻子,徑自在床的外側躺下:“睡吧,明兒還有事呢!”

這張床是他在三皇子府上訛來的,上一世,繡繡在京城的睡的便是這麽一張千工拔步床,放下紗簾,跟個小房子一般,睡下一家三口,極為寬松,上輩子他肖想了大半輩子也沒能躺進那張他親手雕琢,與匠人琢磨了三個月的拔步床,這輩子即便是硬賴,也算是有了進步,沈含章閉着眼睛,在身邊略顯粗重的氣息裏,胸腹中有了一絲暖意。

姬繡虹幾乎要氣炸了,為沈含章的厚顏,更為自己方才那莫名的一絲心軟!

……

十幾年的獨居生活,讓姬繡虹習慣了獨自安睡,連婢女也不留的,昨夜沈含章死賴在床上不走,靜夜裏,聽着他的吵人的呼吸聲,她本以為會睜眼到天亮,卻不知何時睡去,一覺醒來已經天光大亮,裏側的清兒睡得正香,賴在外側的沈含章卻早已不在了。

夏日天長,看時辰不過才卯時,日頭卻已老高,姬繡虹收拾了出得房門時候,許氏正在院子裏曬太陽呢,見她出來,笑着說道:“快去吃飯!”

“您怎麽不多睡會?”姬繡虹去廚房端了飯出來,放在院子裏的小幾上,姬氏的早餐一向簡單,清粥小菜,有時候會加一個煮雞蛋,有時候是一個包子。

“年紀大了,覺就少,昨個又歇了大半天,可不能再躺着了!”許氏笑眯眯的說道,自從跟着過繼來的孫兒到了邊城,一輩子有了靠山,便覺得那晃眼睛的日頭都好看起來。

“還是讓晨風去請個大夫回來給您看看吧,咱們走了這麽遠的路,這一路上風餐露宿的,您都瘦了好些,讓大夫看看,開些補身子的方子,吃兩劑,總是要補回來才好!”姬繡虹仍舊不大放心,許氏畢竟年高,再是康健,這樣長途跋涉,身子也怕受不住。

許氏略不自在的推遲道:“不用,不用,你別看老婆子年紀大,春天耕地扶犁,下種,夏天除草挑水,啥都能幹,不比你們年輕人差!”

“祖母,您要保重好身子,将來還看着清兒娶媳婦,給您抱曾重孫子呢,沒有您,孫媳這心裏不踏實呢!”許氏勸說她道。

“哎,行,老婆子再幫襯您們幾年!”許氏略帶激動的同意了請大夫的事,她活了一輩子,爹娘是個指着賣閨女娶兒媳婦的混賬,從小沒少吃苦,嫁了個丈夫,好容易過了幾年安生日子,卻是個短命的,她孤苦伶仃苦熬了大半輩子,原以為到老也是個臭在家裏的命,何曾有人會如此在意她的身子,這一激動,原先心裏存着的那點子寄人籬下的小忐忑和她家孫子得了高官,姬家女占了她家大便宜得了诰命的小不平也沒了,只覺得這個孫媳婦娶的好,果然是舉人家的妹子,就是比尋常人家的閨女知禮懂事。

“怎麽沒見晨風和瑩瑩?”姬繡虹環顧四周,不由得問道。

“他們呀,起得早,早早的吃了飯,上街去了!”許氏笑眯眯的說道:“等三郎得了閑,讓他也帶你出去轉轉,聽說,這邊城的街上也熱鬧的緊!”

“嗯,咱們一起去轉轉!”姬繡虹笑着跟老太太聊天。

“行啊,老婆子也看看熱鬧去!”許氏笑眯眯地說道。

倆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着,許氏笑眯眯地曬着太陽,清晨出起的太陽,還不算烈,曬着倒也舒坦,她微眯着眼睛,似睡非睡。

……

沈含章位居從四品,官至骁騎營統領,數萬軍中救過三皇子一命,兼又骁勇善戰,軍功累累,一舉成為三皇子的左右臂膀,與張昭,黃大勇一同位列骁騎營三大統領。

夫榮妻貴,姬繡虹這位聖上親封的從四品诰命夫人随夫駐守邊關,作為上官家眷正經上了宗譜的皇子側室孫夫人廣派帖子邀了諸位夫人為姬夫人接風洗塵。

蕭文英趕着提前給姬繡虹細說了鎖陽城的局面,有哪些夫人,誰有诰命,為人性情如何,男人們關系如何,在哪個手下,與誰家交好,這些事,有上一世經歷的姬繡虹本就知道一些,沈含章倒是與她詳細說過不少,只是,男人們的關注點從來與女人不同。

“宋家那女人得了楊夫人的青眼,弟妹不得不防!”

“那楊夫人可是懷化将軍的愛妾?”

“倒是聽說将軍在京城有正妻,只是從未來過咱們這兒,将軍府裏一向是楊夫人做主,将軍又聽她的,即便是妾,誰又敢講究她去,少不得捧着她些,咱雖與她無甚相幹,卻也不必上趕着得罪她去,她自來愛財,無非一些黃白之物,咱又何曾缺了這些,何必讓宋家占了先去?”

因着家裏一些事,蕭氏一向看不上宋紅英的做派,兼又因着沈含章對她家男人的救命之恩,兩家男人同在三皇子麾下的同袍之義,她少不得要親近一二,對上宋家倒有些同仇敵忾之意。

若說道對宋家的了解,姬繡虹自認要比蕭文英強些,畢竟上輩子鬥了多少年,若不是了解到了骨子裏,又如何靠着內宅陰私毀了宋家?

姬繡虹極感激地說道:“多謝姐姐提醒!”

見姬繡虹雖是感激,卻并未同意給楊夫人,蕭氏也不糾結,轉而說些別家夫人的情況,娘家是誰家,與誰交好,與誰交惡,自然,重點還在宋家。

只是對于宋家的了解,蕭氏哪裏比得過姬繡虹,上輩子鬥那麽多年,雖是順勢而為,大局所致,姬繡虹能憑一己之力對上整個宋家,若非對宋家的一應事務熟悉到了骨子裏,又如何能僅憑後宅陰私就毀了他家全族!

即便重活一世,有些事仍舊避免不了,只是……到底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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