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周澤楷當然不可能當衆回答孫翔的問題。他轉身招呼其他人一道：“走，吃飯。”

孫翔不爽地鼓了一下腮幫子，大步跟了上去。

食堂裏呂泊遠和吳啓占了一長條桌，順道把飯也打好了，周澤楷十分熟練地從中間撥出孫翔最喜歡的那幾盆菜，擺到他面前。因為他做的實在太正大光明，衆人心中盡管有一層微妙感，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更何況眼下大家其實也不太顧得上這種旁的什麽，趕緊填飽肚子才是第一要務。

風卷殘雲之後，才有人打着飽嗝問出那個問題：“楷哥，你剛跟吳玉蘭說了什麽呀？”

“說我拍了個視頻。”

原來他告訴吳玉蘭，自己“正好”路過，“不小心”拍到了吳玉蘭和孫翔對話的全過程。前一陣子巡視組的事還沒鬧完，這會兒如果被捅上去，加個老師虐待學生的标簽，效果可想而知。吳玉蘭迫不得已，只好讓孫翔他們去吃飯。

呂泊遠憂心忡忡：“你就這麽告訴她？不怕她沒收手機？”

周澤楷嘴角帶着不太明顯的笑：“怕。”

所以後面他又補充告訴吳玉蘭，他拍完就“順手”上傳了網盤。等于沒收了手機也不可能消除證據。

“草。”沈越豎起大拇指，“怪不得她後面臉都快氣白了。”

“不愧是楷哥！”其他幾人也紛紛贊道。

只有孫翔依舊沉着個臉，拿胳膊肘捅了周澤楷一下。

周澤楷疑惑地轉身看他。

孫翔壓低聲音，眉皺得死緊：“你有病嗎？好好的摻和進來幹嘛。”

周澤楷輕飄飄地答：“我不能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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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翔一僵：“呃，也不是……”

被周澤楷拿話噎住的體驗，不是第一次。不過孫翔緩過神後，卻沒有氣憤地怼回去。

準确地說，是沒空怼——不爽像路過的風，一瞬掠過，留下的是心髒不明所以的溫熱和茫然。

周澤楷說話不愛帶主語，而這次偏偏帶了，孫翔直覺不是湊巧，而是刻意。再加上他的語氣也……不止是自然得過分，而且帶着一種“要不是為了幫你，我才不樂意出手”的很隐蔽的求表揚意味。

着實反常。

孫翔實在沒法不多想，可惜想了，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他只好下意識去找周澤楷的眼睛，試圖從中間挖些新線索。然而這之後，就好像他的計劃被某人提前識破似的，他倆之間再沒出現過一秒以上的對視時間，更別說有單獨閑聊的機會。再後面……再後面大家就回班級準備午間小測了。

一周輪換，今天是數學。

題目不難，但孫翔咬着筆，思緒飄忽完全集中不了，下筆時差點把“解”寫成“周澤楷”。幸好他理智尚存，不然一世英名就毀于一旦。

就周澤楷這家夥，态度模模糊糊，似真似假，尼瑪到底搞哪一出啊？

2.

暫且不提孫翔為了周澤楷那麽一句話抓心撓肺到底值不值得。他的判斷其實有一半是對的——因為這事兒老師把周澤楷也記上了不爽名單，見縫插針給了好幾次臉色看。

不過那也只是些不痛不癢的“訓誡”罷了。誰讓周澤楷做事特別穩，表面各種循規蹈矩，她有心給對方“教訓”，卻找不到合适的機會。

最成功一次，也不過是喊周澤楷去搬教輔書。一個人。不許任何人搭把手幫忙的那種。來來回回折騰了好幾趟。周澤楷沒說什麽，孫翔倒是氣得夠嗆。

事後大家分析吳玉蘭就是個小人，要成績，要面子，又要享受欺負學生的快感，除了不要臉之外，什麽都要，如果擺在其他社會關系裏，估計早就有人出來教訓她了。但偏偏她的身份是老師，打着對學生有天然“管教義務”的旗號，合理化了自己的行為——大部分學生在她的高壓之下，硬生生活成了“學習機器”。而他們貢獻出來的“優秀成績”，才是吳玉蘭混到現在還吃得開的理由。

認清這個現狀後，心大如孫翔，都覺得頭頂仿佛有塊踹不走揮不掉的陰雲，特別影響心情。

而且吳玉蘭的“報複”并沒有終結。隔幾天，狗哥又被她找機會收拾了一番。晚上卧談會，大家免不了憤慨地罵幾句。就在這時，狗哥突然說：我……跟你們講個事。別說出去。

“嗯。”孫翔拍拍胸脯，“你說。”

狗哥靜默了片刻，開口道：“我爸不是在銀行做貸款那一塊兒嗎？最近非企業資格發放特別緊。剛開學那會兒吳玉蘭有一房子想抵押，之前找別人評估過，不滿意，就找到我爸，說必須幫她翻個倍。”

“不是，這違規吧？”有人問。

“廢話。”狗哥說。

“那幫她有啥好處？給錢？還是給你輔導到物理年級第一？”

“屁。屁都沒有。而且就算有，非親非故的，誰敢幫她弄啊。”狗哥從鼻孔裏重重哼了一聲，“我爸又不傻，當然沒答應。”

“然後呢？”

“然後開學沒幾天她就挑機會整了我三回。”

“我艹。”孫翔說，“有病吧。”

“我靠，”板栗一拍床，“我靠我也想起來一個事兒。咱們班那個王發財，就是特別喜歡用大LOGO，連拖鞋都要帶個大LOGO的那個胖子？你們有印象不？”

“有有有，”吳啓說，“就他渾身金閃閃的暴發戶似的，誰能沒印象？等等，難不成——”

“差不多吧，”板栗嘆了口氣，“反正王發財跟我講，他那個做生意的娘，私下接過吳玉蘭好幾回電話，周末還特意帶他去吳玉蘭家裏家、訪過幾回。”

全宿舍一陣靜默。誰都知道，什麽家訪，不就是送禮送錢。

孫翔挺不理解：“可是王發財成績不還行嗎？沒記錯二十幾名穩的啊。”

“對。”板栗搖搖頭，“架不住他娘擔心他被穿小鞋，願意給。你們說怎麽着吧。”

孫翔冷冷道：“這還為人師表。”

板栗發愁道：“唉，我都想換班了，又不可能換。說出去創新一是全校平均成績最高的班，別的老師也都還行，估計我一開口，我爸能先給我一板栗。”

“噗嗤。”孫翔沒忍住。

板栗莫名其妙：“額？”

“沒事沒事。”孫翔摸摸鼻子，“想岔了。”

狗哥清清嗓子總結道：“算了，咱們琢磨來琢磨去其實沒啥用，只能多留點心，別給老巫婆揪到尾巴。”他頓了頓，又說，“特別是孫翔。我感覺她最近特別不爽你。”

孫翔：“我有數。該來的早晚會來。爺爺等着她。”

3.

誰知這一等就等了一周多，才給吳玉蘭逮到機會。

緣由是一年一度的班際籃球賽，創新一對上另一個普通班，理11。本來打就完事了，誰知道裁判竟然是人家中鋒的表舅，眼瞅着理11有要輸的趨勢，下半場狂吹違規哨，硬生生讓理11多罰了四五個球，直接把原本的優勢比分給扭成了平局。

孫翔他們當然不認，終哨一響，杜明先動手摔了記分牌，接着兩邊肩膀撞肩膀，嗓門壓嗓門鬧起來，鬧到情緒最激昂的時候，不知哪個傻逼動的陰手，一只礦泉水瓶正中杜明腦袋。

“操！”杜明吃痛一摸，腫起來老大一包。

孫翔這徹底火了，要理11把肇事者交出來。對面推說不知道，于是孫翔也不多說話，直接卷袖子揪着一切的罪魁禍首，理11那個中鋒開幹。

本來如果周澤楷在場的話，興許并不會鬧成這幅局面。巧就巧在，前幾天周澤楷打球扭傷了手腕，盡管已經養得七七八八了，孫翔也沒肯讓他上比賽，于是周澤楷就應了數學老師的邀請，去辦公樓幫忙改卷子了。

等他得到消息時，吳玉蘭已先一步趕到，開啓了足足三分鐘的咆哮模式，對象當然是明面上第一個動手的孫翔。

孫翔和對方領頭那個家夥幹上，各有挂彩，沒流血，論傷情其實差不多，但架不住對方能裝會演，這裏疼那邊難受地幹嚎了半天，吳玉蘭臉黑得如暴雨六月天，為降低影響，趕緊和理11的班主任一道，把對方領頭的家夥和孫翔都送到了校醫院去。

醫生上手處理傷口的時候，那家夥繼續幹嚎，時不時還倒抽一口涼氣，別提有多誇張。吳玉蘭站在旁邊，環着胸，臉色鐵青。而周澤楷則在門外站着。

對方班主任也是個人精，字面上的那種。

“哎這個年紀的小孩子，下個手怎麽那麽沒輕沒重。回頭他表舅把話傳開，他父母那邊……也有點關系，不容易對付……”理11班主任壓低聲音，嘆了口氣，“吳老師經歷的事兒比我多，肯定有經驗，能不能給我指點指點？”

皮球踢到吳玉蘭這邊。

門外的周澤楷和門內的孫翔不約而同地冷笑了一下。

怎麽處理，吳玉蘭當然是先維護自己的面子了。她才不可能當面跟你把話說死。

“我以前哪帶過這麽皮的學生，也沒經驗啊。不過放心，我覺得，咱們就按照校規走，該記過經過，該道歉道歉，是誰的責任就是誰的。回頭家長來問，我絕對不會因為是自己班上的學生就偏袒包庇的。”吳玉蘭特別嚴肅地答。

對方還沒來得及表态，吳玉蘭就推說要先去找政教處主任。對方一聽，趕緊說自己要一起。

門一開，周澤楷閃身藏到消防栓後，等吳玉蘭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正打算進去，卻又看見一個人影出來——是接了個電話匆匆忙忙的校醫。

等這人消失，周澤楷才再次朝校醫院的門口走去。

走廊安靜極了。越是靠近，他越是能聽清裏面的說話聲。全都是一個人。

被孫翔揍的那傻逼。

那傻逼得意洋洋說自己表舅和政教處主任關系好，說孫翔完蛋了。又說自己爸爸是某某局長，說年級第一又怎樣，聽到沒，你們班主任都說不不偏袒不包庇，回頭直接給你記過，給你記個大過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

因為門突然被打開。

來人皮膚挺白的，個頭特別高，和孫翔差不多，長着一張特別搶眼的臉，就憑這幾項加起來，輪回裏十個人至少有九個認得他。可惜他不屬于那九個中的一個。

“你誰啊？”他問。

周澤楷沒理他，轉向孫翔：“怎麽樣？”

孫翔滿不在意地咧嘴一笑，盡管一咧嘴就牽動了臉上的烏青，痛得他偷偷龇了一下牙：“特好，揍了個傻逼，倍兒精神呢！”

這家夥反應過來了：“操，孫翔你要不要臉，還請幫手？”

孫翔下意識又和周澤楷對了一次視線。實話說，他根本不知道周澤楷會這時候來，原本是打算自己1V1和人算賬的。但一看到周澤楷的身影，他的心情頓時起飛似，煩躁一掃而空不提，甚至生起了一些逗弄傻逼的心思。

“對，我找來的。來跟你聊聊呢。”

聞言周澤楷立即配合地往前走了一步。他唇抿得平直，神态冷然嚴肅，居高臨下看着病床上的人，害後者下意識往靠牆的方向縮了一屁股。

孫翔差點大笑，為他倆的心有靈犀和周澤楷的高超演技。

那傻逼驚恐極了，只好努力用虛張聲勢掩飾驚恐：“你想做什麽？你敢嗎？不敢吧，我這一身傷都是證據，回頭捎帶你也就是兩句話的事。你剛沒聽見，我說我表舅和政教主任關系好，我爸是XX局正局……懂嗎？聽不懂也沒事，反正我醜話放在這裏，動手是要跟孫翔一樣記過的。”

“哦。”

周澤楷忽地笑了一下。

那傻逼愣住。孫翔也愣了愣。

周澤楷眨眨眼：“我不動手。”

盡管如此，那傻逼還是警惕地看着周澤楷。因為他發現周澤楷雖然在笑，可眼神卻一點兒都不客氣。

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的直覺是對的。

“我艹——%&*（）（）@￥……%”周澤楷直接把他另一手擰到背後，然後一轉，一擰，膝蓋壓住他的腿，把人整個翻了個面。他的臉被摁在枕頭裏。

他罵了一會兒，周澤楷才稍稍幫他轉了點方向，讓他能離開枕頭裏透口氣。

“你、你這還不叫動手，”對方驚恐萬分，聲音都變小了“你、你到底想幹嘛？”

周澤楷的笑看起來像魔鬼：幫你鞏固證據。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