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
周澤楷用什麽碰了自己,是唇嗎?還是指腹?這個事情注定要成為一個迷。因為那之後,孫翔竟前所未有地失算了一次——
他本應趁觸感消失之前睜眼,這樣百分百能獲得真相。然而那一瞬,因為腦子震驚到空白,他足足愣了七八秒,就這樣錯失良機。
等他終于睜開眼時,周澤楷已經處于半俯身的姿勢。光線從他柔軟的黑發頂上滑過,打出一片透明的杏仁色,而有着同樣顏色的瞳孔此刻正靜靜地看着他,目光毫無異樣可循。
“做了點綠豆沙,”周澤楷說的話也毫不相幹,“喝嗎?”
孫翔:“……呃?”
2.
孫翔拿手背揉了揉眼,翻身坐起,雙手撐在沙發邊緣,垂着腦袋發呆。
周澤楷去廚房盛綠豆沙,客廳只剩他一個。這時候,孫翔大腦終于又清醒了一點,可以思考一些複雜的問題,于是他首要郁悶的就是某位朋友對他太熟悉這件事——熟悉到他只發了一個疑問的音節,周澤楷就知道他肯定不會拒絕綠豆沙——這樣一來,方才卡殼的時間齒輪,就因為一碗綠豆沙,又回到了平常軌道,仿佛那個一觸即逝的意外,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
這碗綠豆沙,真不是故意安排好的?靠靠靠!
待會他還能當着周澤楷的面問出“你用什麽碰了我嘴唇”這樣的問題嗎?
孫翔越想越郁悶,因為心不在焉,等綠豆沙來了之後,加糖時手一抖,差點把半罐子都倒進去。
“怎麽了?”周澤楷支着腦袋,隔着一張桌子,好像真的什麽都不清楚似地望着他。
孫翔嗓子有點梗塞。這整件事太魔幻,像加多了糖的綠豆沙,讓他腦子發暈,卻無從吐槽,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周澤楷比較好了。亂糟糟思緒掠過腦海,孫翔最後選擇什麽也沒說,只搖搖頭,把綠豆沙一口幹完。
“謝謝你的招待,我……現在要回家了。”
周澤楷送他下樓,然後他們順着小區的路走了一段。期間孫翔心底那股強烈的好奇幾次三番沖到喉嚨口,但找不到合适的時機,怎麽都覺得很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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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睡岔了,把夢境發生的事和現實混為一談——否則他為什麽會在發覺“周澤楷有可能親了自己”之後,還能如此鎮定地和周澤楷像普通朋友一樣散步。
他不知道的是,他因為心煩踢石子的時候,周澤楷看了他好幾次。
小區門口就在眼前,“煩死了。”孫翔突然說。
“煩?”
孫翔愣了一下。其實說完那句話後,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為什麽要這樣說。也許是胸口憋着的東西遲遲找不到一個出口,導致一不留神情緒外洩。
“不是還要兩天才能看見新班主任?我煩這個呢。”他亡羊補牢地解釋,“千萬別再找一個和吳玉蘭半斤八兩的。說到這個,你不好奇?”
“嗯。”周澤楷看着他,“不關心。”
“切,不愧是你,什麽時候都擺得出淡定的樣子。”孫翔跳到馬路邊沿,雙手插兜,伸着脖子裝作尋找出租車,但話卻是意有所指,“你不知道有的時候我特別想捏你的臉,試試能不能捏出別的什麽表情。”
周澤楷沒回應。
孫翔忍不住,猶豫片刻又裝漫不經心地吐槽道:“周澤楷,你最近有關心過什麽嗎?”
“你。”周澤楷答得飛快。
快到孫翔吓了一大跳,差點沒從馬路沿跌下去:“……操!”
周澤楷抓住他胳膊:“當心。”
孫翔眼神微閃,不着痕跡地往後躲了一下:“看出來了,你還真的挺關、心我的。”
“嗯。”周澤楷語氣像說天氣真好一樣自然,“我們是好朋友。”
去你媽的好朋友。你有種再裝,再裝啊?
孫翔……不想說話了。
這時候,正好一輛空的出租車駛過,孫翔飛快招手截停,然後頭也不回地跳上了車。
報完地址,他從後視鏡看見周澤楷依舊站在原地,眼神是往自己這個方向投過來的。
他抿了一下唇,賭氣似地把腦袋轉到看不見後視鏡的一邊。
他很難說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高興嗎?不爽嗎?煩躁嗎?他不知道。有那麽一瞬間他在想要是周澤楷是一只零錢儲蓄罐就好了。這樣他只要抓起來,用力晃。裏面藏的所有東西,總有一刻能全部被抖出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搞不清楚周澤楷的想法,也不知道該怎麽去開口問。
即使喜歡周澤楷這件事,都不能讓這一刻的他看周澤楷順眼一點。
——這混蛋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說話做事都那麽引人誤會的?
3.
兩天的放羊期一晃而過,轉眼又到了返校日。
孫翔之前說錯了,不用周一,晚自習時,那位傳說中的新班主任就抱着一只大茶缸,出現在了教室裏。除了大茶缸之外,他那頭長似樂隊主唱的頭發,那片沒剃幹淨的胡渣也格外引人注目。
“馬洪波。”這位中年男Alpha打了個哈欠,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一手遒勁有力流暢的板書倒是和他懶散流浪歌手氣質截然不同,“大家叫我老馬就行。”
最讓大家面面相觑的是,馬洪波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居然是要求大家在下周的文明校園日好好打掃衛生,至少争一面流動紅旗來——要知道,以前吳玉蘭對這種和學習無關的事,一律不讓他們參加。
對此,老馬的解釋是:“畢竟新換班有适應期,你們考得差一時半會怪不到我身上。但創衛沒做好,下周校長晨會準念我。我怕腦殼疼。大家給點面子哈。”
全班:“……”
隔了一些日子,他又做了件讓隔壁班都咋舌的操作——他要衛生委員把後面貼着的“距離高考倒計時還剩XX天”的黑板報給擦掉——這就不是吳玉蘭的歷史遺留産物了。全年級都在搞。
“只有成績差的班才需要激勵。”老馬敲敲黑板報,“你們本來已經是平均分年級第一了,再加上我來了,還怕高考?”
“老師,這和你來了有什麽關系?”杜明問。
“因為,”馬洪波指指自己,“馬到!”再指指大家,“成功!”
“噗——”先是一個人沒忍住開始抖肩,然後蔓延到全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孫翔是少數幾個沒笑的,“他別是個智障吧?只會講冷笑話?”
沒錯,相處到現在,馬洪波可以說把除了孫翔之外,幾乎所有學生的心都收服了。
如果說吳玉蘭是為了成績不擇手段的極端,那老馬應該就是完全照着她反面來的。他自己的課,遇到第四節或者第八節,一定會至少提前五分鐘下課,方便大家提前去食堂搶那些“最新鮮的”以及“限量”的菜,平時也很在意每個學生的動向,誰有個頭疼腦熱都知道,會幫忙請假,幫忙安排小竈補課,用心程度完全不按照成績區分,甚至連班級之間打個友誼籃球賽,都會帶着自制的礦泉水瓶幫忙加油助陣。
“所以孫翔你為什麽會讨厭他?老馬人多好,多靠譜,和老巫婆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又一次吃飯時,吳啓抛出了大家都關心的話題。
“……幹嘛非得有理由,我就看他不爽行嗎?”孫翔蒼白地回答。
說話間,周澤楷把最後一只牛蛙夾到他碗裏。孫翔拿筷子的手一僵,還沒來得及拒絕,周澤楷已經轉回去了。
“楷哥偏心!太偏心了!”杜明嚷嚷,“你怎麽什麽好吃的都先顧着孫翔?”
“嗯?”周澤楷挑了下眉。
“真的!”
周澤楷這回幹脆裝沒聽見不吭聲。
日。孫翔內心發出哀嚎。
先不提大家在吐槽他和周澤楷的“親密關系”這件事是不是越來越肆無忌憚,回到吳啓問他的那個問題上……他能怎麽答。講實話嗎?講他最近看周澤楷做什麽事都覺得對方有刻意讓自己誤會,偏偏又不給出充足證據方便自己捅破窗戶紙,而老馬卻隔三差五起個哄看個熱鬧,在班裏帶出了一股半光明正大調侃他們倆的風氣,所以他才讨厭對方?
當然不能說了!想到這裏,孫翔煩躁地瞪了吳啓一眼。後者莫名其妙,吐吐舌頭:“好吧,你不愛提老馬我們就不提呗。”
孫翔心道,不提有什麽用,你們要是能幫我求求他別再盯着我看熱鬧就好了。
很快孫翔發現,自己大概真的有逆向言靈天賦——就在當天下午,本應該去參加什麽教學工作會的馬洪波,竟然又一次提前趕回了班級——就為了監督他們打掃衛生。
“不好好學習不一定會遭受社會毒打,不好好打掃衛生一定會被我留下做值日。”
孫翔老遠就聽見這家夥在走廊宣揚他的“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理論,又趕上呂泊遠提醒他快點把空飲料瓶扔了,孫翔的煩躁指數瞬間飙升。他懶得走到前面,直接抓起瓶子,以投三分球的姿勢跳起來,隔着一個班往垃圾桶扔去。
誰知馬洪波正好在這時候推門而入。瓶子撞上門,反彈,衆目睽睽之下,擦着不遠處幫忙搬桌子的周班長的臉過去了。
空氣靜了一瞬。
“周澤楷,你的臉!”板栗離周澤楷最近,大叫出聲。
周澤楷下意識摸上左臉,沒出血,但皮好像蹭破了一小塊兒。他一碰忍不住嘴角就扯了一下。
最緊張的是孫翔,他那個角度剛好看不見周澤楷受傷的情況,吓得魂都飛了,心急如焚之下,直接翻過桌子揀最近的路線沖到周澤楷跟前,入眼就是周澤楷要再去碰左臉的動作。
“別動!”他吼道,“手有灰塵!會感染!”說完扭頭掃了圈,目光鎖定一個小個子男生就命令道:“醫藥箱!快點拿給我!”
藥箱很快就送來了。孫翔沒選擇讓周澤楷自己處理,而是擰着眉,打算當衆給周澤楷塗碘伏。杜明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需要這麽誇張嗎。”
呂泊遠搖搖頭:“我感覺楷哥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寫着拒絕。”
确實如此,全班所有在教室裏的人幾乎都停下了手裏的事,開始投來好奇和關切的目光,此刻,本來被瓶子擦傷也一直鎮定的周澤楷都感覺到了誇張,忍不住皺了下眉,身體往後仰:“沒事。”
“你現在知道痛了?躲個屁躲!看到瓶子飛過來不會躲啊?”孫翔的腦回路再一次表現出神奇的偏移。他邊說邊想要去扳住周澤楷的臉,壓根沒注意到周圍人的眼神都已經變成那種八卦之火熊熊燃燒的模樣。
“啧啧啧,現在的年輕人,”背後某個吃夠瓜的中年大叔抱着胸開口,“談戀愛我不告發,不代表你們不需要注意影響啊。”
孫翔臉一瞬漲紅,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憤怒的:“胡說,我和周澤楷是純潔的、純潔的、純潔的——”
他心裏有鬼,純潔了半天,結結巴巴愣是沒憋出個下文。全班特別整齊地在心裏嘆了口氣,想給他點蠟。
老馬眼神一亮:“純潔的男男關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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