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1.
這問題問得沒什麽意義,因為差不多就在同一時間,那攤爛泥突然動了——先拱肩膀,然後擡頭,伸手拖過一瓶酒,咕咚咕咚灌掉大半——棚內燈光下,那熟悉的鼻子、眼睛,還有布滿胡渣的下巴,一覽無餘。
“我靠!”孫翔略微壓低聲音,“真的是老馬!他看起來好像不太……正常?”
周澤楷:“嗯。”
疑惑歸疑惑,從另一個角度看,這位“輪回實驗班主任”是老馬,他們被逮頂多念叨幾句,大可不必擔心舉報的事。
“那別換座了。”孫翔想了想說,“這家夥好像沒朋友一起,待會喝高了怎麽回去都不知道。也就運氣好,遇到我們,盯着點他吧。”
周澤楷當然沒意見:“好。”
孫翔見他同意,便拖着塑料凳,換了個朝向坐,方便留視野。
沒多久,紅白兩面湯都滾起來,冒出誘人的小泡泡。孫翔心不在焉地抓了一把串串往兩邊分,好幾回食物熟了都忘記撈,還是周澤楷一簽子一簽子給他扒進碗裏。
又一會兒,孫翔坐不住:“老馬別是喝傻了吧?我看有三分鐘,不對至少五分鐘,五分鐘沒動靜!”
周澤楷來不及回答,孫翔已經站了起來,挺焦急地扔下一句話:“鍋你管着,我去看看!”
一走近,孫翔眉心登時擰成團:這家夥左手抓着瓶子,右手被腦袋壓在下邊,眼閉着,嘴裏含糊地也不知叨叨什麽,總之對外界無知無感,和真爛泥也沒啥兩樣。
2.
“你班主任?”老板娘沒好氣地說,“他來的時候就一個人,鬼知道有沒有人接。錢?錢倒不要緊。要酒得提前交錢,他才喝那麽幾罐,我還得倒找呢。不說這個,你們認識正好,趕緊把人弄醒拖走,不然他管這兒睡迷糊了,睡到老娘收攤,老娘可不管什麽寒冬臘月,直接扔街頭了事。”
老板聽見了,皺皺眉過來拍拍他老婆的肩:“算了算了,都認識多少年的,沒必要。不行咱們就當做善事,先弄回家給人将就一晚。”
老板娘肩一甩,眼一瞪,尖聲道:“什麽善事,你腦子壞了啊。他家事兒鬧那麽大,回頭瘋老頭瘋老婆子找上門來,打了鬧了摔了,多少麻煩,你有精力應付?還做不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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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一噎,臉色登時有點發青,他撓撓頭,含糊道:“哎我也只是提議,提議。要不……”
“要不什麽。這倆小家夥都說是人班上學生了,正好。個頭高,看着不像沒力氣,回頭直接讓他們弄走呗。”老板娘指揮道。
“呃……”老板有點心動,但畢竟當着孫翔他們的面,免不了有欺負未成年人的嫌疑,還是很猶豫。
不過孫翔和周澤楷在意的卻并非這點。過大信息量的沖擊下,他們倆一對視,就知道對方和自己想一塊兒去了。
——老板娘看似不近人情,話糙理不糙。寒冬臘月,睡街頭不是個事。當務之急,還是先把人弄醒再說。
“老板娘,”周澤楷問,“您這兒有解酒藥嗎?或者涼水。”
老板娘一面數簽子一面頭也不擡地:“解酒藥?擺攤哪來那麽高級的玩意。涼水有,要多少有多少,堆煤氣瓶那兒,看見了嗎?水龍頭擰開,旁邊還有一盆,接了潑臉上就行。”
3.
老板娘話雖這樣說,最後到底還是拆了包濕巾丢給他們。
浸了冷水的濕巾往臉上一蓋,水珠子淌進脖子,再來點夜風那麽一吹,齊活。
“阿嚏——”老馬猛打了個噴嚏,接着迷茫地睜開眼。也許因為沒搞清楚狀況,他想起身沒起來,身子一晃,哐當,把塑料桌子給撞了,酒瓶叮楞哐啷滾落,碎的碎裂的裂。
“德行!有本事回家管你老娘橫去!撒幾把酒瘋!”老板娘罵罵咧咧拎了個簸箕過來,把孫翔他們往旁邊趕,“別亂踩,等我掃掉!”
“趕緊。”老板上菜路過,“找他老婆電話打,別找他爹媽。”
不用他說,孫翔靠着剛剛老板夫婦的對話,已經把人物關系猜了個大概,也知道決不能聯系老馬的雙親。手機摸到後,他在通訊錄裏找“老婆”兩個字,沒找着。周澤楷提醒道:“按1。”
“1?”
孫翔一愣,手上沒猶豫,按下去,果然,手機裏立馬出現了一個人名。
“1就是緊急聯系人,有經驗嘛。”老板意味深長地補了句。
孫翔又一愣,這麽說周澤楷在手機裏也設了緊急聯系人……會是自己嗎?
正走神間,斜刺裏橫過來一只手,冷不丁把手機搶走。
老馬,醒了。
4.
也可能只醒了一半都不到。因為下一秒,他又開始露出那種混沌的眼神:“……這哪?”
“還能是哪?”老板娘鄙夷地哼了一聲,“擡起頭,見着那牌了嗎?王、記、串、串、香!對,每回跟你那腦子帶洞的老媽犟,犟不過,就來我攤上喝。喝喝喝,喝死你得了!喝死了你老婆正好跑路。活該!”
她這話一說,不止孫翔和周澤楷需要消化,老馬也是。
他緩慢地轉動腦袋,好像關節缺油的機器人一樣,一點點地移到攤位燈牌,再到桌子上的酒瓶,最後回到手機屏幕上的緊急聯系人名字,臉色一白,一屁股坐回塑料凳上。可惜沒坐穩,又一個踉跄,差點歪到地上。幸好周澤楷眼疾手快,托了他一把。
“周……澤楷?”他定定看着周澤楷,再移到孫翔,“……孫翔?”又看看老板娘——有其他食客喊,老板忙着招呼去了——然後像是總算意識到,自己剛剛在一群人面前鬧了個笑話,喉嚨裏忽地發出一聲難聽的“呵”,神情漸漸古怪,又像笑。又像哭。
“老馬你怎麽回事——”孫翔剛開口,就被老馬打斷。
“呵呵,你說的對,老子是孬種,怼不過老娘,也不能給媳婦信心,媳婦,老子媳婦要跑路。不對,已經跑路了,哈哈哈哈哈哈……跑路咯……”
4.
“什麽跑路?說清楚!你和燕兒媳婦離了?”這一出,搞得連看起來最見怪不怪的老板娘都蒙了。
老馬頭半垂着,神色不明,語氣含糊:“差不多吧。”
“個娘希匹#%%……&**@”老板娘氣得直接開罵,那邊有人喊,老板娘一跺腳,你們看着他。
孫翔深吸一口。說實話,他現在心情不是一般的糟糕——和對象生日晚上出來吃個夜宵,居然能趕上班主任因為老婆跑了在這兒撒酒瘋——他原先對老馬有多尊敬,現在就有多瞧不起!老板娘說得沒錯啊,孫翔想,老婆跑了不知道追,喝成爛泥頂個P用。
周澤楷給老馬倒了杯涼白開,讓他醒醒酒。結果老馬跟沒看見似地,又在那兒趴着了。
孫翔靠了聲,有點上火了。“砰!”他從周澤楷手裏搶過杯子,用力砸到地上。
串串攤生意很不錯,這一砸周圍至少有七八桌看過來。孫翔也不管,就死盯着那個剛擡起頭的家夥:“醒了沒?”
5.
老馬愣了愣,眼神終于有了焦點,定在孫翔臉上:“……你們怎麽在這?”
“你管不着。”孫翔挺不爽地說,“就說說你自己,到底怎麽了,大半夜的一個人跑來喝酒賣瘋,你之前教育我別被困難吓倒的時候,大道理不是說得頭頭是道嗎?這世界上也有你老馬過不去的坎?”
也許這話切中老馬的痛點,對方沉默半晌,用力搓了一把臉。
“也許吧。”
5.
這是一個俗套又狗血的故事。
曾經有個不學無術的混混,愛上了品學兼優的姑娘。追求的方式很土——找別的混混串通,放學圍住她,然後由他裝英雄出頭解圍。演技拙劣,姑娘一眼識破。但姑娘脾氣好,送他創可貼,溫柔囑咐道,好好讀書,以後別再打架了。
混混幡然醒悟,也越陷越深。他開始在她家樓下彈吉他唱歌,為她拿起書本。三年後,混混取得了和姑娘大學同城但不同校的錄取通知書。
出成績當晚,他興沖沖去找人告白。姑娘家擔心他的“惡名”,委婉地替女兒謝了客。轉折點來了,沒多久,姑娘家破産,被追債到家中,混混正巧在場,混亂中,為保護姑娘,留下了額角的傷疤。
再沒有阻礙,混混和學霸姑娘成功在一起。再往後,畢業回到家鄉,兩人考進同一所高中,一個成為物理老師,一個教授英語老師,每天一同上下班,日子平淡又溫馨。
如果你以為故事在後面就只剩下美好,那就錯了。
姑娘早年生過病,雖然是Omega,卻一直無法懷孕。混混的父母對香火有執念,逼姑娘做幾次試管,依舊沒有結果,最後心髒病發作住進醫院,瘋鬧了一場,以死相逼要混混離婚再娶。
沒錯,在老人眼中,混混現在事業有成,評優提級全在計劃中,而一個生不出娃的Omega即使再聰穎漂亮,又有什麽價值。
混混暫時找不到解決辦法,只好一人分成三份,一力苦撐:白天認真上班,關心熊孩子,下了班照顧姑娘,晚上去醫院陪床。這樣的生活,混混沒有崩潰,姑娘卻先一步崩潰了——她認為自己是所有問題的源頭,主動提交解除婚姻關系的申請,宣稱混混自由了。
“怎麽會……”孫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老馬和他夫人在學校裏是一對令人豔羨的神仙眷侶。後者說話輕聲細語,态度親切又溫柔,曾經代過一次課,是少數孫翔願意好好聽話的老師,誰想得到在學生不知道的地方,兩人竟然經歷了如此多的無奈和痛苦,“你和李老師要離婚?”
老馬艱難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6.
老馬最後洗了個冷水臉,一個人走的。問去哪,說不想回家,學校教工宿舍将就。
孫翔和周澤楷本打算叫個出租車送他,他擺擺手,堅決回了:“你倆早點回家。今天的事兒……聽過就忘了吧。”
怎麽可能忘得掉。
回去後,孫翔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老馬最後說話時的神情,忽地産生了一個大膽的念頭!他第一反應是去敲周澤楷的門,但立即忍住——男朋友給自己過生日已經夠辛苦了,怎麽好意思拉着他陪自己失眠。
想了想,他打開QQ,發了條消息在沒有周澤楷的群裏。
你翔哥:還有人嗎還有人嗎還有人嗎
沒兩秒。
你杜小爺:喲,起來了?
你翔哥:你什麽腦回路,一看老子就沒睡。
你吳哥:沒睡嗎?遺憾.jpg這麽好的夜晚,你居然不趕緊跟周澤楷困告去,浪費人生啊孫小翔。
你翔哥修改了XXXXX的群名片
你小吳弟弟:……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翔哥!
孫翔:呵。
如果換做平時,吳啓那話說完孫翔肯定要炸,有必要直接戳他痛點嗎?但今天不一樣,他有更要緊的事。
這時候,呂泊遠冒泡了,丢了個柯基吃瓜表情。
你翔哥:@你呂爺爺,老呂,你最近是不是有在幫文藝委員排節目?
你呂爺爺:喂喂,注意用詞。是人家小姑娘非纏着我,一口一個哥一口一個大佬,花輪撩頭發.jpg盛情難卻懂嗎?
你杜小爺:喲,這麽熱情,肯定想追你。翔哥你說是吧?
你翔哥:是是是。這不關鍵。
你呂爺爺:什麽不關鍵!特別關鍵!說明爺爺魅力大。起碼桃花沒斷過是吧。
你翔哥:是是是。爺爺魅力特別大,忘年戀夕陽紅沒斷過。
你呂爺爺:……孫翔你明天要單挑是嗎?
孫翔沒忍住把自己埋被子裏笑了兩聲,繼續回:那事情就簡單了。我給你們說說我想法哈。
一位姓呂的年輕英俊Alpha:……你說。
7.
十分鐘後。
一位姓呂的年輕英俊Alpha:孫翔,你這主意,乍聽好像挺有實踐價值的,但我越琢磨越覺得好像你在打什麽別的算盤……
你杜小爺:我也覺得我也覺得!我直說了,孫翔你牛逼,你他媽是打算既幫人老馬哄媳婦,還打算再借機跟我楷哥玩個浪漫,一箭雙雕是吧?
你小吳弟弟:作為一個新時代的單身Alpha,我受不了你們這麽在我面前秀恩愛!我代表我們單身Alpha保護協會提出強烈抗議!
孫翔嘴角勾了勾,打字道:知道了。除了這個,還有別的問題嗎?
瓜皮三人組:……
你翔哥:鼓掌.jpg一致通過!就這麽定了哈!周澤楷的部分明兒我找他商量。別的誰都不許跟他詳細說,否則我翻臉沒商量哈!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