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1.
老馬清楚他倆的事，這點孫翔和周澤楷明白。畢竟以前隐晦地“我懂你懂”過，倒也沒啥。可被那顆老姜當面告知“嘿小子，我見過你倆親嘴兒”，翔哥才發現自己的臉皮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厚——不但刷地紅到了脖子根，還很不争氣地結巴了：“你、你當時不是喝大了嗎！”
周澤楷就比較聰明，盡管驚訝，卻什麽也沒說，只看着自己。
他倆的反應讓老馬相當得意，好似找回當大哥，不是，做班主任的感覺，先篤悠悠喝了口水，然後不慌不忙地掰了顆開心果，餘光見孫翔馬上要炸毛，才清清嗓子：“怎麽，我是喝大了，沒見着，合理推測不行啊。”
“我靠！”孫翔氣得想打人，但礙于形勢，最後抱着胸，把頭一擰，重重哼了一聲。
“我就逗逗，你也可以不承認啊！這麽實誠還敢瞞着學校談戀愛，到底說你倆聰明好還是愚蠢好？”老馬哈哈大笑。
“老師。”周澤楷無奈道，“家訪不談這個吧？”
老馬一愣，笑得更大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對對家訪！哈哈哈哈哈不行樂死我了……孫翔你靠點兒譜行嗎？你家周澤楷都看不下去了！”
“得了吧，周澤楷那是看不下去你，替我說話。人是我男朋友！”
老馬笑得嗆了一下，忽然想起什麽，正色咳嗽一聲坐直身體：“誰跟你比秀恩愛。老子是過來人。”
2.
友好互損結束，也許是一身束手束腳的西裝讓老馬意識到自己原本的目的，他嚴肅了臉，話鋒一轉，談起正事。
“小周，你父母怎麽不在，臨時有事外出？”
“差不多！”孫翔擔心老馬一說，讓周澤楷不開心，搶着回答，“反正不在。你管那麽多幹嘛？”
班主任家訪管的就是這些，怎麽可能不詢問。老馬看了孫翔一眼，轉向周澤楷：“你知道我為什麽直接跟你約時間嗎？學生信息簿裏有他們的電話，我來之前打過三回，沒人接。”
周澤楷表現得一點兒都不驚訝：“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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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馬有點沒反應過來：“什麽意思？”
周澤楷：“我也聯系不到。”又強調道，“沒事，他們大概每年回來一次。”
“等等。小周你是說你爸媽……在外地工作從不着家？”老馬這才意識到，周澤楷家情況比他想象中要複雜。他原本以為周家雙親頂多工作比較忙，但周澤楷這麽一提，他想起來了，剛剛進門時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出在哪——鞋架上，找不到一雙成年人的常用鞋。
此刻再環視周圍，這個“家”裏……确實也沒有普通三口之家生活痕跡。
“那你生活怎麽辦？你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呢？不來照顧你？”老馬不太相信地問。
“爺爺奶奶要帶堂弟堂妹。”周澤楷邊回憶邊說，“外婆身體不好，住在舅舅家。我爸媽定期打錢，其他方面自己應付。”
老馬深深皺起眉：“金錢只是很小一部分責任。提供居所和經濟支持，不是他們缺席你成長過程的理由。小周，老師知道你比別的同齡人都懂事、早熟，但再怎麽你還是個未成年人。今天沒有外人，你可以跟我說真心話，假如你希望獲得父母的陪伴，老師一定想方設法——”
“老師，沒關系。我生活得很好。”周澤楷打斷他。
這句話，他對初中班主任、高一班主任，都有說過。但比起現在，之前更有一種例行公事的感覺。
今天，當這外人眼中的“傷疤”再次被人不經意地觸碰時，他平靜得很，甚至還有點開心。
他知道眼前這位老師對學生是發自內心地關愛，也知道孫翔從方才開始各種着急想糊弄搪塞老馬全是為了自己。被善意和愛意包圍着的自己，沒什麽需要覺得委屈或者難受的。
他完全不顧忌老馬在場，輕輕握住孫翔的手，對上後者關切的視線，搖了搖頭，再次重複道：“我真的過得很好。”
這話說給誰聽，在場每一個人都清楚。
孫翔張了張口，感覺自己內心剛剛還在躁動的不安、擔憂都随着周澤楷這一句話消散掉了。他看着周澤楷，明白自己無法百分百體會周澤楷的心情。但沒關系，周澤楷想要傳遞的意思，他原原本本地收到了！
——“遇見你以後，我過得非常好。不需要擔心。”
這家夥……沒事兒就犯規！可惡！
孫翔突然意識到此刻自己最應該有什麽樣的表現。
他握緊周澤楷的手，轉身沖老馬一揚下巴：“聽到了嗎？周澤楷說他目前生活挺好的。你就別瞎操那個心了！”
老馬剛被秀了一臉恩愛，正心情複雜地感慨歲月不饒人，就又被孫翔的發言給噎住。
孫翔見他說不出話，愈發得意：“還有什麽家訪的問題？你訪我一樣的。反正我早晚和周澤楷寫一戶口本。四舍五入也算他家長。”
“家屬和家長是兩個詞！”老馬終于忍不住，出手狠狠搓了搓他腦袋，“你差不多一點！老子當年剛追上老婆都沒你那麽嚣張！”
3.
那之後，雖然孫翔不贊成，但周澤楷還是簡略描述了一下他父母常年在外地工作時，他一個人如何生活的情況。最後再次強調，老馬不用擔心自己，他明白與其将時間拿去怨天尤人，不如放在學習和其他讓自己愉快的方面。
“比如談個戀愛？”老馬眨眨眼，揶揄道。
“去去去！”孫翔毫不客氣地往他那邊扔了一個抱枕。
老馬接過抱枕反手扔回給孫翔，孫翔再次用力扔給他。
老熊孩子和小熊孩子鬧了一陣，總算鬧不動了。他端起水杯喝了口，繼續正色感慨道：“小周你知道嗎？和你這樣大年紀的時候，老子還在天天偷翻我爹的錢包，看能不能弄出點兒錢去換個樂隊演出門票。你沒人看着還能專注學習，回回拿年級第一，比老子厲害太多了！”
“那必須的！”孫翔搭着周澤楷的肩膀，笑容嚣張，仿佛在暗示“誇得好，趕緊多誇點！”
老馬哭笑不得，繼續說：“希望你能保持這樣的心态，不理會外界的影響，走好自己的路！等十八歲以後，就都是你自己的人生了。”
說到這裏，老馬狡黠地眨了眨眼：“然後心想事成！”
“謝謝老師。”周澤楷笑了笑，接得很快“祝您也心想事成！”
老馬一愣，失笑道：“你……哈哈！我在努力，希望借你吉言。”
孫翔慢半拍意識到，話題已經轉到了另一個方向。不過這個方向，他很關心！
孫翔插嘴：“老馬，你哄回李老師了嗎？”
老馬喝水中的手一頓，樂了：“我就知道，人周澤楷點到截止，你永遠刨根問底！這麽關心我啊？”
孫翔死不承認：“關心你幹嗎？我只關心李老師。”
說完又別扭地補上一句：“誰刨根問底？不方便，就不回答呗。剛剛誰吐槽我問啥說啥？”
老馬心頭有暖流湧過。他低頭看看手裏那顆沒剝完的開心果，加快速度弄開，吃掉，接着拍了拍手，擡起頭來認真回答：“沒什麽不方便。你們倆雖然小我一輪，我早把你們當朋友，當自己人看。”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感謝你們元旦搞的事。也算刺激了我，讓我徹底想明白。”
孫翔和周澤楷只知道他和李燕然鬧僵，卻不知一個細節：那天其實是他和李燕然的結婚紀念日。以往每一年他都要準備鮮花蛋糕和一桌好菜，但今年……一想到家裏的糟心事，他就失去了邀請分居多日妻子回家的勇氣和底氣。
假如沒有這群學生的慫恿，也許那天晚上，他還是會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樣，回到空蕩蕩的家裏，點一支空落落的煙，放一張随便什麽CD，發呆到煙頭燙手指為止。
“那天回去後，我對你們李老師說，我犯了個嚴重錯誤：都這麽大歲數了，還一直跟自己較勁，覺得自己應該什麽都顧好，什麽都做周全。但人有時候……壓根求不了兩全。”
“沒懂。”孫翔說。
“呵呵。”老馬忍不住笑了兩聲，“沒懂就對了。最好別懂。算了我這麽說吧，我之前希望父母和老婆能和睦相處，以為自己已經做了天大的努力，為什麽還是找不到一個皆大歡喜的點，就很氣憤。反正每天回家就是吵架，和老的吵，有時候和你們李老師也吵，吵得一家人身心俱疲。”
“開始雖然吵，還算有商有量，但後面慢慢，變味了。”
“我爸媽吧，看出我怎麽都會盡量滿足他們需求這一點，就開始使勁兒折騰，折騰我離婚，給他們續香火。你們李老師不想我難做，自己去醫院看，去做治療，吃的藥吃的苦頭我……我說出來都想扇自己兩巴掌！”
“最搞笑的是，我真的有段時間覺得，她應該做這些事。是義務，是責任，反正就是她得做的。也許就是這樣一點點地積累起來，讓她對我失去了信心。”
“還好，不晚，我想明白了。我父母對我有要求，過分不過分另說，反正只能我自己考慮該不該受着。和我老婆一毛錢關系都沒有。”
“你選了李老師？”周澤楷問。
“沒錯。他們逼我二選一，那我只能選一個。我心裏難受，可我知道，香火這件事上，他們不在意我難不難受。我不是沒努力，但我也只是個人，普通人，我沒能力什麽要求都滿足他們。不管合理不合理都做到。”
“我找了居委會，走了程序，交掉養老機構的定金。大概再下一周就可以把他們送進去。”
老馬講完了，孫翔還愣着。老馬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麽，突然覺得老師我自私冷漠無情？”
“不是……”孫翔一時難以組織自己的語言。老馬的事讓他馬上想到了自己。周澤楷去做治療那天他就在想，今天得知醫院結果後他忍不住琢磨，琢磨自己在允許周澤楷冒着風險做手術這件事上，是不是犯了自私的毛病——畢竟受益最多的人，是自己。
“沒事，随便吐槽。反正我不在意。”老馬痞痞地聳了聳肩，“這次之後我明白了，想太多沒用，不管哪條路，都得走了才知道正确與否。少想，多做，珍惜現在，放過自己。”
4.
老馬的話，令孫翔十分觸動。
他的思緒潮水一樣起起落落，在外界看來，就是愣住了。
老馬見怪不怪，搖搖頭，拿起一旁的羽絨服跟周澤楷打了個招呼，又來他眼前晃手掌：“嗨，你馬哥課上完咯，得走。還有什麽要問的？沒有的話，八卦和雞湯下次再約。”
孫翔回神，第一反應是拿拳頭擂了一下這家夥的肩膀：“去去去，雞湯你自己留着喝。我跟周澤楷談戀愛的時間都不夠，哪有空管你。你自己……開心就好！”
“路上注意安全。”周澤楷給他開門。
“拜拜。”老馬頭也不回地擡起一只手，擺了擺，“要抑制劑給我電話——”
孫翔一愣，臉一紅，登時有種拿感動出去喂狗的沖動。
5.
老馬走後，兩人聊了聊，也是這時候，孫翔才後知後覺受到觸動不只有自己。
命運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世界上有許多未必現在能搞定，甚至經過許多努力，未來也不一定搞得定的事情——這是周澤楷的聽後感。
“不是。”孫翔望着周澤楷的眼睛。他知道周澤楷的潛臺詞，除了信息素外，還有什麽能讓他這位堪稱萬能完美的男朋友擔憂呢。他盡可能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周澤楷你能不能有點兒出息。你好歹是咱們輪回實驗牛逼哄哄的年級第一。怎麽沒事兒就跟你男朋友表演寶寶心裏苦？”
周澤楷抿了抿唇，顯然他心情不是一般的亂，平時能讓他噗嗤笑出聲的笑話都不太給力了：“不是對你沒信心。”
“所以你就被老馬這麽一唬？對自己沒信心？當初特別有魄力的跟我說我是你的萬有引力的家夥哪去了？老子剛感動完，你就讓人魂穿了？”
周澤楷好像也覺得自己怎麽說都不大合适，幹脆不出聲了，只把腦袋擱在男朋友肩膀上，悶了半天，吐了個音：“沒。”
孫翔內心軟成一片。他拍了拍周澤楷的肩膀，又摸摸對方後腦勺。說實話，周澤楷猝然示弱，他并不覺得違和。誰規定周澤楷就得萬事波瀾不驚，無時無刻比自己靠譜了？他也是人好嗎？
他半點也沒不爽，反而格外開心，為對方的坦誠，也為總能當一回給人足夠依靠的Alpha這種隐秘而得意的理由。
他說：“你覺得煩惱，有壓力。我明白。我也希望不要遇見任何困難，就能跟你走一輩子。可生活不就是這樣？你換個角度理解老馬的話，看，煩惱和壓力永遠是生活的一部分。搞不定，搞得定，日子都一樣在過。更何況，你不是說，你過得很好嗎？我保證，以後一定會更好！”
“嗯。”周澤楷眼中的不安慢慢退去，他摸了摸孫翔的臉頰，把額頭靠過去，貼住，“只要你在。”
“廢話。”孫翔用力抱住這家夥的肩膀，主動親了他一下，語氣卻陰恻恻地，“你敢趕翔哥走，翔哥揍死你。”
有些話不需要說太明白，懂的人自然會懂——也許命運有太多的不确定。但無論怎樣，他們都不會放開對方。
這是送給彼此的禮物和定心丸。
6.
臨時插入的家訪推遲了溜達計劃。冬天日照時間本來就短，等他們總算走出小區時，太陽最溫暖的那會兒早已過去了。
孫翔當機立斷，不再朝公園走去，而和周澤楷逛了一趟超市。
進小區時，周澤楷忽然停下腳步。
“怎麽？”
“漏了東西沒買。”
小區離超市不到五百米，周澤楷有點糾結是不是再回去一趟。
“沒必要。”孫翔一眼看出他想法，堅決把人肩膀一摟，“外面多冷。趕緊回去，網上下單一樣的。”
這個主意不錯。回去後周澤楷就開了電腦。
孫翔原本只是懶洋洋地盤腿坐在旁邊坐着玩手機。聽見周澤楷手機叮地一聲，下意識擡頭。
“買完了？買了啥？”
周澤楷把筆記本屏幕轉了個角度。方便孫翔看清楚上面的雙人加寬枕頭和兩米鴨絨被的字樣。
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
他竟然忘了這件事！
理論上今天晚上他就能達成夙願——和某人睡一屋子，一整晚嗅着薄荷巧克力味兒打呼嚕——孫翔驚喜之餘又……特麽超不好意思！
可能更多的是不好意思。所以孫翔下意識摸了下耳朵——怕它發燙太快。
盡管只是一瞬間，他這個小動作仍舊被周澤楷看在眼裏。
後天到。
周澤楷指指屏幕，念出訂單提示。
“後天？什麽快遞這麽慢？”
孫翔想也不想地吐槽道。
下一秒，他反應過來自己說了啥，臉瞬間爆紅。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他總覺得從這一刻開始，周澤楷看自己的眼神都帶着某種特別的笑意。
不就是吐槽一下物流嗎！周澤楷這個混蛋以為自己在想什麽？！不對，是周澤楷這個混蛋在想什麽？！
沒事。
他很快就知道周澤楷在想什麽了。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