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十二)
姜洗睡到中午,被春盛叫醒,才知道魏獻已經走了,他在平城外的大營,距離這裏有十公裏地,其實來的次數并不多,姜洗和他的交集,也不過幾次。
只不過姜洗在心裏始終知道他是江月照,總是覺得親近,她不像旁人,她的內心,并不恭敬。
姜洗暗忖着,來了通報的人,說是藻園風景正佳,學了新的琴曲,讓她一起聽聽看,姜洗不疑有他,換過一身稍正式的裙衫,便随同魏瀾君身邊的女侍出了院子。
藻園中,坐的卻不僅僅是魏瀾君而已,還有虞瀾。
虞瀾當年深受玳夫人喜歡,和平陽郡主有一字相同,也算是原因之一。
姜洗看到坐着的人時,詫異自然是有的,魏獻并沒有讓虞瀾回洛城,而是一同帶到了這裏,而那個肖似魏獻的男孩,應該是在大魏的軍營中。
因平城本就不算富庶之地,這處的院子并不大,碰到虞瀾也僅有幾次,魏瀾君和虞瀾似乎并不來往,姜洗更不會主動去和虞瀾交流,一是她對虞瀾的興趣不大,二是和虞瀾接觸,她怕魏獻起疑。
姜洗行禮後,魏瀾君便笑眯眯的讓她坐下。
她彈完一曲後,問虞瀾如何。
虞瀾是洛城世家出身,自幼便是名師教授,琴藝自然一絕,她并不谄媚,誇了好的,也說了不足之處,魏瀾君點點頭,轉過臉問姜洗。
姜洗說了幾句後,魏瀾君也點了點頭,看着樹叢突然道:“我二哥琴藝超絕,只不過耽于兵戈,并不多盤弄此等事情,年關邊是我的生辰,不知二哥會不會回來看我,若是他來了,向他讨教讨教也是好的。”
姜洗心想還看不出來魏獻也曾經是個文藝少年,被他妹說的一時也有點好奇,并沒有想別的。
回過神來,姜洗看到魏瀾君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見姜女并未暗自露出得意之态,魏瀾君收回了目光,她雖年幼,但宮闱之內長大的女郎,又是玳夫人所養,之後跟在魏獻身邊,玳夫人身邊的何姑教導她,自然懂得還算多。
玳夫人臨終前,對她囑托是要輔助哥哥,做個聰明的魏家女郎,更做個聰明的妹妹,雖不到三歲,玳夫人的話魏瀾君卻沒有忘記過。
看姜女的情态,可見二哥并沒有多看重于她。
魏瀾君輕吐了口氣,只覺得被二哥傷到的心舒服了些。
年關,魏獻歸。
比起上次見他,魏獻似乎又黑了些,平陽郡主的生辰宴,魏獻點了虞瀾彈奏一曲,身邊還坐了肖似他相貌的小公子。
魏獻雖沒有說什麽,但屬下都已經知曉了意思,紛紛舉了酒杯,恭喜他們的主公得了美人,還得了小世子。
宴會後,是女眷的小宴,姜洗喝了幾口酒,看着武将的夫人家眷同虞瀾寒暄,嘴裏一口一個虞夫人,神态有些恹恹,被風吹的有點冷了,就同魏瀾君說了告退的話。
她并沒有醉,但卻有點冷着了,夜半的時候發了熱,春盛輕語問她,“女郎,可好些了?”
姜洗碰了碰她額頭上的燙着熱水的棉布,嗓子有點難受,“想喝點水。”
她閉着眼睛,等春盛取水來,未到片刻,唇邊有個杯沿,她喝了一口,被辣的睜開了眼睛。
魏獻看着她,蹙眉低聲道:“喝些烈酒,出些汗才好。”
姜洗看了他會,手拿過他的酒杯,一飲而盡,臉卻更紅了。
魏獻的這杯酒,讓她燒了大半夜,身子滾燙,春盛在她醒後告訴她,說極兇險,差點醒不過來。
下午魏瀾君來探望她,魏瀾君幽幽盯着她半天,才道:“二哥實在是平日裏仗打多了,居然把你當作手下的将士,喂你酒喝,還好現在消了熱。”
臨走時,何姑同屋內女侍道:“好好照顧夫人。”
夫人?
姜洗心想魏獻還挺會把控人心,給了虞瀾名分,也沒忘了她。
夜間,姜洗喝着粥,魏獻卻來了。
他第一次在這麽純潔的時間點來,姜洗還有點受寵若驚,廚房随他的到來,又上了不少的菜式,只不過葷腥的多,姜洗沒怎麽動,魏獻也沒怎麽動,捏着酒杯半晌,他還是低聲道:“昨夜是孤魯莽,竟喂了你酒。”
魏獻蹙着眉,看她的眼神深邃黑亮,姜洗頓了頓,低眉溫和道:“不是殿下故意所為,無事。”
魏獻沒話說了。
沐浴後,魏獻放下兵書,熄了燈,從身後攬住她的腰,耳畔卻聽到女子勻稱的呼吸聲,像是已然熟睡了。
隔了三日,姜洗又見到了魏獻,他是夜間來的,身上還有股洗澡過後清新幹淨的味道。
感受到身下人的順從,魏獻心裏總有點那麽不得勁,洩過三月的力氣後,魏獻借着月光看到她緊閉的眼,還有臉上未散去的紅,像是宴上喝了酒後的樣子,唇輕輕張着,是嬌豔的桃花瓣。
只不過,今夜,委實靜的不像話。
“你對孤不滿?”魏獻突然捏住了她的下巴,輕聲問道。
姜洗睜開眼睛,眨眨眼,“沒有啊。”
“殿下何出此言?”她不明白道。
魏獻臉色有點冷,松開了手,冷淡道:“孤為世子,能稱夫人的難道只你一位?”
姜洗溫溫柔柔的笑了笑,“殿下自是對的。”
魏獻那把刀在她眼前懸了會,還是收回去了,刀的主人滿身戾氣的走了,姜洗第二日醒來,才聽到魏獻昨夜讓一位美人哭了大半夜,要不是魏瀾君撞見為她求了情,這會兒已經被殺了。
魏王世子底下的人又開始在江北搜尋美人,這次的傳聞更是甚嚣塵上,江北世家競相送來美人讨好,平陽郡主得知自己二哥如此荒唐,在他看美人落淚的時候,大義勸阻他,卻被魏獻不悅的請出了院門外。
魏瀾君在姜洗面前用了十分的音量指責她二哥的荒唐行徑,慷慨憤怒了一番之後,卻看到姜洗托着下巴,用她勾人的大眼睛看着她,非常的置身事外,頓時塌下了肩膀,咬牙切齒道:“我寧願二哥被你一人勾住,也不想他這般行事,讓天下人都指指點點。”
五六歲的小女郎,說着這話,姜洗實在是聽得發笑。
聽她笑,魏瀾君跺了跺腳,憤憤道:“姜女,你難道就看着天下人如此看待二哥?”
姜洗想了想,說實話道:“殿下并沒有被妾勾住。”
魏瀾君冷哼一聲,道:“是或不是,不需你說。”
在魏獻去軍營前,魏瀾君把姜洗偷偷塞進了魏獻行軍帶着的一衆美人中,另外還吩咐姜洗,一定要趁着這個機會,抓住她二哥的心,不讓魏獻再行荒唐之舉,敗壞了魏王世子的聲名。
姜洗不知道魏獻縱容他妹胡來的目的是什麽,但是在他傳召宋氏入帳的時候,他和她對上視線,姜洗還是立刻表演出了害怕,畏懼的情緒,沉默了會,聽他緩緩發問,“你為何在此?”
姜洗低聲解釋完,魏獻讓她斟酒。
姜洗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身倒了酒,看他喝完,半跪在他桌案邊,又替他倒了一杯。
魏獻喝了半壺的酒,讓她伺候沐浴。
姜洗解開他的盔甲,踮着腳脫他的外袍,猛的被他握住了手。
床榻上,姜洗頗為主動的迎合了魏獻,只不過身處軍內大帳中,怕被人聽到聲音,憋得臉紅紅的,只是在受不了的時候才低低(一個不能描述的聲音)幾聲。
魏獻感受到她今夜不同上次,漸漸熱情的有些失控,姜洗一聲聲叫他殿下,他才緩緩松了些,趴在她身前片刻,過了會,魏獻突然開口道:“孤小字桓周。”
桓周,魏桓周,姜洗默念了幾遍,才想起來,她曾聽到過有人這麽叫他。
這人便是徐令。
晨起後,在魏獻帳中見到徐令,姜洗叫他徐先生。
徐令似乎并不意外在這裏見到她,兩人僅僅在六個月前見過一面,徐令搖着他的羽扇,笑道:“夫人在此,主公自當是有人照顧,想必在軍中也更舒心些。”
姜洗抿唇笑了笑,“徐先生說笑了。”
随魏獻一起進帳的,還有那個肖似他的小公子,不過四歲大,跟在魏獻身後,拿着把木劍,應該是和他一起練刀回來,魏獻見到徐令,點了下頭,“何事?”
又看到站在一旁的姜洗,低聲道:“下午孤送你回平城。”
站在一旁的小公子見到姜洗,面上好奇,打量了她幾眼,脆生生道:“世子父親,我母親是不是也來了此處?“魏獻和徐令齊齊看向了姜洗。
魏獻頓了頓,把視線從姜女姣美面龐上移開,看到身旁的魏堂,蹙眉道:“并未。”
魏獻是騎馬送她回去的,她才知道用馬車來需要五六個小時,但他的快馬,只不過一個小時,半個小時就到平城,居然三月才回來一次,路中停在一處蘆葦蕩,魏獻抱她下馬休息。
魏獻把她放在蘆葦蕩邊的一塊石板上,取了水遞給她。
姜洗喝過水,安靜的看着他就着她喝過的地方飲水,沒有多說話。
魏獻擰起水袋,捉着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吻住女子嬌嫩飽滿的唇,半跪的身子微微前傾,長臂攬住她,親了幾息,見她姿态柔和,很是順從,又忍不住吻了吻她的臉頰,(一個非常純潔的動作),氣息有些不穩。
蘆葦蕩中野鴨叫嚷,魏獻停了下來,捧着她的臉,低聲道:“姜氏,勿怨恨于孤,孤确有苦衷。”
頓了頓,魏獻卻并沒有往下說的意思,姜洗眨了眨眼,乖乖的點了下頭,“妾知道了。”
魏獻:“……”
不知為何,每每看到姜女故作姿态,實為敷衍之時,他的頭便隐隐作痛。
她這樣,他心底不舒服,她發熱,他心底不舒服,送她回平城,他心底不舒服,深夜想她,他心底也不舒服。
兵書有言,攻退之法,敵攻則退,敵退則攻。
兩人對峙,他占主導,如今他站在城牆上,城門大開,她卻不願進了,因此,心底最不舒服。
魏獻轉過臉看着蘆葦蕩,沉默了片刻,抱她上馬,奔向平城。
城外,等待姜洗的人已經守在那裏,魏獻放她下去的時候,姜洗問他為何不回去看平陽郡主。
魏獻冷臉道:“孤竟不知,府中還有人想見孤。”
姜洗仰頭看他,“殿下錯了,上次和郡主調琴時,還談到殿下琴藝超絕,妾身同郡主都想聽呢,只是殿下事務繁忙,不常回府罷了。”
魏獻抿唇,居高臨下看她,“你平日裏,可想見孤?”
眼線線報中,她日日玩耍貪睡,并不像旁□□妾一般,思念夫郎,深閨寂寞,幽怨深深。
姜洗想了想,還沒說出自然是想見,就看到他冷下了臉,一扯缰繩,調頭就離開了。
又是一年春三月,平城居于中部偏南,桃花開的很早,半月之前,魏獻帶兵去了屯山,留下了一小撥随從在平城,保護平陽郡主,聽說這次去屯山,駐紮要一年之久,那邊的戰馬還未備足,作戰的準備都需要魏獻親去過問,屯山又是蜀地進魏國的要塞,自然不能抽身離開。
姜洗在安逸的平城,覺得自己有長胖的意思,去年的春衫已經要重新裁剪,好在何姑善解人意,差人給姜夫人又做了好幾套的衣服,當然,何姑會做人,虞夫人那邊也沒落下。
一月後,魏獻派人來接。
接的是虞瀾和姜洗,魏瀾君大怒,魏獻派來的岑将軍不能耐郡主何,只能接三人一同過去,何姑陪同。
其實魏獻想接的人,應該是虞瀾,因為岑将軍在路上和虞瀾說,魏堂染了風寒,這幾日來都有些發熱,想要虞瀾陪侍,魏獻才讓人來接虞夫人。
魏獻大概這麽一想,想起來他另還有個夫人,就順道讓人一起帶過來。
至于魏瀾君,姜洗只能說,真是親哥了。
虞瀾臉色不太好的上了馬車,姜洗提着裙擺下了馬車。
野外,随從護衛燃起的篝火還在燒着,噼裏啪啦作響,岑遠安見她下來,忙走過來,拱手道:“夫人可有什麽吩咐?”
聽說姜夫人是在漁陽郡,因小豆腐西施一名而被主公所得到的,初見便驚豔其美貌,聽聞今年已是二十又一,容貌卻嬌若二八少女,體态又不同于女兒家,舉止卻溫柔和善,此時她眼眸被火光照亮,美貌驚人,岑遠安紅了臉,聽她道:“小岑将軍,車內悶熱,我只出來略透透氣而已。”
“如此,”岑遠安躬身,不敢讓她看到自己的臉,低聲道:“那夫人若有事,再叫屬下便是。”
姜洗饒有興致的看着面前這位小将軍的耳朵,很紅。
看起來不過十六歲的少年郎,竟已是将軍了,想必實力很強,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清秀無害。
到了後半夜,姜洗突然被耳邊的冷兵器相碰的聲音驚醒,她看到虞瀾掀着簾子看外面,也看了一眼,一時有點反胃,捂住嘴忍住了,過了片刻,車簾被掀開,岑遠安的臉出現在她們倆面前。
岑遠安肅着臉,道:“姜夫人,我快馬帶你走,”他擡眼看虞瀾,“虞夫人,百裏狄在等你了。”
虞瀾想說什麽,卻見岑遠安已經朝姜洗伸出了手,抿抿唇,跟在她身後出了馬車。
姜洗不敢看營地,垂着眼皮,扶着少年伸過來的手臂上馬,因為心裏憂懼,腳下在馬肚旁打了個滑,被岑遠安的手臂一把拉起,坐進了他的懷裏,姜洗詫異的想看他的臉,腦袋卻只能碰到他的下巴。
岑遠安拉了拉缰繩,黑馬打了個響鼻,輕嘯一聲,前蹄擡起,姜洗撞進岑遠安的懷裏,身後人手臂一緊,環抱住她,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句,“夫人,得罪了。”
快馬奔馳,濃黑夜色中,姜洗什麽都看不清。
林間有細密的枝桠,擦過她的臉頰,姜洗小聲的啊了一聲,剛想低頭,岑遠安單手抱住她的腰,在馬背上打了個轉,讓她側坐在了馬背上,姜洗的腦袋靠在他懷中,雙手被驚的下意識勾在他脖子上,心跳的飛快,耳邊風聲呼嘯,姜洗忍不住湊近了對方的耳朵,緊張的問他,“你是什麽人?”
對方輕笑了一聲。
姜洗心髒怦怦的跳,借着林間透出的月光,偷偷看他。
這才發現男人已經除去了臉上的僞裝,眉骨鋒銳,鼻梁如山。
姜洗半個身子都軟了,忍住哭腔小聲喊他,“殿下。”
魏獻嗤笑一聲,“知道怕了?”
姜洗不管他的嘲諷,靠在他懷裏,有點感動,有點賣乖,“殿下,你怎麽會來這裏?”
魏獻把她往上提了提,冷哼一聲,嘲弄道:“自然是放心不下孤的夫人。”
姜洗在他臉上摸摸找找,摸到了他的耳朵,湊過去小聲問他,“殿下,小岑将軍呢?你扮成了他,他現在人在何處?”
魏獻掐了一把她的腰,冷臉道:“看來孤不該救你。”
一連奔走了一夜,魏獻終于停了下來,過了一處官道,在一處山間營地中,姜洗見到了岑遠安,除此之外,還有魏瀾君和虞瀾。
百裏狄同蔣初因怕身後追殺之人,加上女眷身份貴重,自然是一路奔馳,來的快了許多,而魏獻怕太快了姜洗不适,倒是放慢了速度,來的便遲了些。
魏瀾君剛剛吐過,見到魏獻,眼睛立刻就紅了,可憐兮兮叫道:“二哥。”
魏獻點了點頭,同何姑道:“照顧好平陽。”
轉臉便向守着的百裏狄,蔣初及岑遠安道:“休息一個時辰,日出過後再動身。”
他看了眼岑遠安,別過臉叫上身後的姜洗,冷淡道:“姜氏,服侍孤更衣。”
姜洗跟進魏獻的帳篷,其實全身已累的酸軟,略略幫他解了腰帶,其他的就讓他自己來,勸道:“殿下,妾身身子疲倦,你自己多動動手。”
魏獻瞥了她一眼,低聲道:“山後有處清泉,想去嗎?”
姜洗飛快踮起腳尖,很是真誠道:“殿下,放着讓妾身來。”
四月間,泉水清冽,魏獻下水後,并不準姜洗洗,“涼了些,你且忍忍。”
姜洗有點心癢癢。
在現代,她又不是沒洗過冷水澡,再說這清泉,并不算冷。
魏獻替她脫去鞋襪,讓她坐在石子灘上的一塊石頭上,伸着腳撩撩水意思意思。
月光下,山林清幽,姜洗看清了魏獻背上的傷痕,猶如竹影交錯,斑痕深深,他肩膀寬闊,腰精壯狹窄,背後看不到腹肌,但身材姜洗只能評價好到爆,魏獻轉過來的時候,她瞬間閉上了眼。
安靜了會,耳邊傳來一個低沉的笑聲,姜洗睜開眼,從下到上掃了眼,強裝滿意的點點頭,“殿□□格過人,想必平日定是勤于練功。”
魏獻裸。着上身,攬住她的腰,閉眼親過來,邊道:“夫人卻豐腴不少。”
“想必在平城吃好喝好,并不因為思念夫郎沒了胃口。”
回到營地,岑遠安他們已經弄好了吃的,是烤的羊肉,腥味很濃,姜洗聞到差點沒嘔出昨夜吃的飯來,魏瀾君也有些不滿意,“二哥,羊肉腥了些。”
說完,她又咬了一口,“但也不至入不了口。”
平陽郡主嫌腥,是向來山珍海味,口叼,姜洗覺得腥,何姑和虞瀾都微微變了臉色。
何姑在魏獻身邊低語了幾句,魏獻看了姜洗一眼,起身輕拍她的背,問她道:“哪裏不舒服?”
姜洗幹嘔了一陣,面色有點蒼白,算了算時間,擡頭看着魏獻,“殿下,我有孕了?”
魏獻有點驚訝姜洗會知道這事,點了點頭,低聲道:“何姑之言,像是有孕之态。”
姜洗皺眉,“可我上個月,來過月事。”
何姑在旁勸道:“這可說不準,也有婦人懷了孕見紅的,還是要小心些。”
衆人改了道,岑遠安尋了一名醫者來看,說姜洗确實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後,很快便改換了馬車,因地處郊縣,只能找到普通的馬車,裏面鋪了層層的褥子,平陽郡主原本還嫌棄馬車不夠舒服,可騎過馬後,竟然也不挑了,乖乖的同何姑虞瀾擠在一架中。
半天的行程,到屯山,卻是用了一天多,山腳是軍營大寨,何姑尋了幾個山下村鎮的農婦,簡單培訓之後,便讓她們上崗了,姜洗第一次感受到了“母憑子貴”這四個字,衣食住行,具是安排妥當,雖說農婦有些粗了點,但平日陪着她談天說話,卻不像女侍那般拘束。
夜半,魏獻從營地那邊下了山,姜洗這邊的院子,住的并不是只有她一個,因守衛集中,怕生事端,女眷所居之地都很近,她在房內聽到院門處虞瀾同魏獻說話的聲音,說是魏堂已經好了些。
魏獻的身影消失在門邊,姜洗迷糊間,猜想他是去看魏堂了,但翻個身,他已經在床榻邊,大手輕撫着她的肚子。
“殿下。”姜洗半睡半醒,困倦難耐。
魏獻低聲應了聲,也不管她是睡着了還是醒着,便道:“三日後,孤便派人送你去洋縣,離此處三百裏,到時候自會有人護着你。”
姜洗睜開眼,聲音還帶着睡到一半的啞,有點委屈,“殿下,為什麽要讓我走?”
魏獻笑了聲,手指拂過她臉頰旁的發,“此處吃穿用度皆是下等,你若生産,怎能受這樣的苦?”
姜洗按住他的手,翻身坐起,看着他深邃的眼睛,想要弄個明白他究竟是怎麽想的,“那虞氏呢?她留在此處?”
魏獻點了下頭,道:“虞氏留于此處照顧魏堂。”
姜洗啪的打掉他的手,“殿下,你有魏堂,何必還要我肚子裏這個孩子。”
魏獻蹙眉,低聲道:“這話無理。”
見她眼中冷淡,魏獻軟了語氣,“孤并不碰她,只是魏堂年幼,離不開虞氏,只能讓她留下來。”
姜洗:“魏堂不過四歲,為何你要讓他在你身邊?”
魏獻看着她,只能道:“孤有苦衷。”
“不能和我說?”
魏獻沒說話。
姜洗好想讓他滾,當即下了床,推開門,語氣含着冰,送客道:“既然如此,殿下還是先行離開吧,你我二人,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
魏獻從沒看過姜女如此潑婦之态,當即臉色微微變了,剛想發怒,看她着裏衣,腰腹隆起,嬌弱又柔軟,又軟了下來,蹙眉道:“姜氏,為妾,不是你在坊間賣豆腐。”
姜洗冷笑,也不管外面的耳朵能不能聽到,徑直道:“想必殿下心裏卻是一直瞧不上我,反正也沒有明媒正娶過,不如休了我,回漁陽郡賣我的豆腐,也好過日日受殿下作弄。”
魏獻臉有些黑,“姜女,孤何曾作弄過你?”
姜洗看着他,試探魏獻的底線,強硬道:“既然有魏堂,妾便不生了。”
魏獻冷下臉,“休要胡言。”
“現如今孤未有正妻,若是有,你要尋死不成?”
魏獻冷冷看她。
姜洗眼圈突然紅了,壓着眼淚道:“妾身并不是怕死的人。”
魏瀾君在小院的另一邊,聽到了這争吵聲,不敢去外面看,但在屋內倒是豎起耳朵聽,不禁對姜女又有了新的認識,她二哥向來冷情,心性又略有些暴虐,若是她,她是不敢和二哥真的紅臉的,唯恐他不顧兄妹之親,殺了自己。
姜洗站在門前,撲簌簌落淚,因下床太急,徑直用一雙腳踩在地上,露出的指頭像是珍珠,粒粒分明,可憐可愛,冷風吹入房中,兩人僵持,片刻,魏獻朝她走近了些,摸了摸她的腦袋,眼中滿是憐惜,“孤之言過矣。”
他抱起她,放在床榻上,坐在她旁邊,低聲道:“魏堂是孤兄長魏懷之子,并不是孤的孩子。”
“兄長若為君,必是仁君,但同父王一般,他對虞氏,同父王對宛夫人,那時我同虞氏有了婚約,但他二人在後又有私情,後魏懷伐北地,失了崇州,同樣身隕,在卞城時,虞氏帶着他的信來找孤。”
“在信中,他已預知這一戰中可能遭遇不測,便囑托孤照顧虞氏同他的孩子,孤意欲将他們二人送回河洛,但玳家大女是兄長之妻,是孤的嫂嫂,她在兄長死後,神智失常,有瘋癫之态,玳家不願承認虞氏是兄長外室,但一路上,孤能看出虞氏野心,若是不留她在身邊,她以魏堂威脅于孤,孤難兩全。”
“世子之位,本該他來坐。魏堂在,孤便讓給魏堂。”
姜洗不明白,“那殿下為何一定要讓虞氏做夫人?”
魏獻看着她,忽而道:“她百般求孤,且以為若是如此,孤的位子必定傳給自己的孩兒,不占魏堂半毫,又以兄長之情裹脅,那時孤并不覺得多個夫人,于孤有什麽不妥。”
“那現在呢?”
魏獻看着她的眼裏,深邃之餘,有些疲倦和溫柔交雜,他輕嘆了聲,道:“實為不妥也。”
姜洗生産時,屯山下了這個冬天最大的一場雪,半月前,魏獻領兵在蜀道上失了蹤跡,半夜突然歸了,姜洗見他右肩上的傷,聞着血味,一顆心終于落地,肚子卻突然提前發動了,到了天亮,魏是出來的時候,雪白如棉,已經将整個屯山鋪滿,她疲倦的睡去,尚能感覺魏獻在她身邊,握住了她的手。
“夫人,是位公子。”女侍低聲和她說話。
姜洗伸出指尖碰了碰小猴子的臉,擡眼問她,“郎君去了何處?”
“殿下被徐先生叫走了,大概是有事商議。”女侍小心道。
第二日,魏獻又要走,摸着襁褓中的嬰孩低聲道:“魏是,孤的兒子。”
魏是四歲時,魏群稱帝,同年六月,魏獻于梁山大敗何沖,并吞蜀地,此時,下野和楚地江東袁家聯合,将伐北魏。
原本十六洲是大好的收複之局勢,誰知到了六月底,魏獻舊疾複發,過了三日,高熱不退,醫者言,性命已然危矣。
姜洗在帳篷外,見到平日笑意吟吟的徐令肅容之時,掌心已經出了層細密的汗,進了帳中,見到魏獻面色蒼白非常,近乎于無的時候,還是雙腿發軟,再難支撐,跪坐在魏獻身前。
“姜夫人。”魏堂低聲叫她。
姜洗轉過臉去,看到十歲的魏堂和四歲的魏是站在一起,魏堂面色沉穩,小臉繃着,魏是咬着唇,淚眼汪汪,惶然可憐。
姜洗啞聲道:“魏堂,帶着阿弟出去。”
等兩人走後,姜洗再看向魏獻,卻發現他已經睜開了眼。
“殿下。”
“三月前受了傷,答應你半年內不上戰場,這兩月來,孤卻沒有信守諾言,你心裏有氣,去了鄄城,不知到今日,你還怨不怨我?”
姜洗輕輕按住他的手,啞聲道:“一年見你,不過半月,怎麽會不怨?”
他面露愧疚,捏着姜洗的指尖,輕輕使力,“這些年,孤南征北讨,想是快些收了天下,能早日與你朝夕相伴,卻沒想過,當年在卞城問你的,今日便要兌現。”
“孤讓魏是坐太子,你做孤的妻子,願不願意?”
他低聲道:“雖辛苦了些,但若是魏堂掌權,以後恐對你不利。”
姜洗看着他的眼睛,問他道:“那殿下的兄長呢?”
魏獻笑了下,面容蒼白俊美。
不過二十五歲,鬓角已經有了白發,他南征北戰十年,身心疲倦,殚精竭慮,老的竟如此之快,姜洗眼中忍着淚,聽他說話。
“情義難全,孤對你的情,遠勝對兄長之義。”
姜洗的眼淚,簌簌落下。
魏獻見她滿臉淚痕,低聲哄道:“你一來,孤便醒了,夫人心裏若有我,陪我待上幾日,待到春日,再帶你去看卞城外的桃花。”
姜洗啜泣着道:“殿下,那已經是許多年以前的事了。”
“不在卞城?”
“漢城。”
“不是一月?”
“四月。”
魏獻閉了閉眼,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輕聲低語,“那确實已過去多年了。”
徐令見她情緒激動,低聲勸慰幾句,說是她路途勞頓,不若休息片刻,若主公再醒來,就叫醒她。
姜洗卻很難聽清徐令的話,她手中魏獻的指尖,漸漸冰涼,看着他唇上的血色緩緩褪去,她腦中清醒,卻又模糊,無論是什麽樣的故事結尾,她都沒想過對方真的會死在她的面前。
之前的每個游戲情境,他都是留下來的那個。
他不知道這是個游戲錢,可以重來,再相遇的游戲。
眼前開始模糊,姜洗聽到有人叫她名字,有人喚她夫人。
最終,姜洗睜開眼,看到熟悉的一張臉,輕蹙着眉頭,目露擔憂,柔聲和她說:“姜寶,要是你不想見江叔叔,我們今天就不去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