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雲貴交界處,大山連綿不絕。

顧宅所在的寨子就隐秘的藏于環山之中,外人若是不熟路,在找到這裏前就會迷失山間。

這兩天,靜谧的寨子有點熱鬧,因為顧家人回來了。

久無人煙的房子徹頭徹尾的打掃起來,揚塵在空氣裏亂舞。自從顧家舉家遷往B市,已經有一年多沒有回來過了,顧城望着這虛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不遠處顧泉青實在看不下去了,甩着抹布就把他趕了出去,嘟囔道:“礙手礙腳還礙眼。”

顧泉青現在看到她哥很不爽,她不明白他怎麽就一聲不響的和嫂子離婚了,真的是跟二伯三伯說的那樣麽?春意闌珊的偷拍醜聞曝光後,顧家再和江家聯姻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不說,更甚者會牽連到顧家。

為了家族利益?可笑!真可笑!

她不相信她哥哥是這樣的人,所以事後她立馬去問他了,結果卻一個屁都問不出,氣得她到現在看到顧城就火氣上湧。

如果是沒感情了也就罷了,可他分明對江月照還有感情,不僅是有感情,分明是情深不壽的态勢。

泉青甩着帕子啪啪掃了兩下條案,對着顧城走遠的背影輕聲咒罵道:“我就不信你放得下,瞧着吧,現在腦子進的水,都是以後流的淚!”

顧城感覺到了背後那兩道焦灼的視線,他知道泉青在怨念什麽,可他無法跟她解釋,解釋什麽呢?說她嫂子選擇他抑或放棄他都不過唯利益耳?

所以,随泉青怎麽看吧。

思緒發散的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走得離顧宅很遠了,等他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無意識中走到了哪,一怔。

古舊的木屋,門不期然“吱呀”一聲從裏打開了,跨步走出來一個年逾四十的女人,她擡頭看到門外的顧城,欣喜頓時浮上眼底,“阿城,你回來啦!吃飯了嗎?到阮嫂家用一碗河粉吧?”

顧城本想婉言拒絕的,可不明原因的幾分猶豫拖緩了他的拒辭,就在這短短的間隙裏,他就被熱情的阮嫂拉進了屋。

阮嫂是越南人,後來嫁給了她現在的老公,就跟着老公住到了寨子裏,幾十年下來,什麽都習慣了,包括語言,唯獨喜愛的口味依然是家鄉的口味。

阮嫂做得一手絕妙的越南河粉,顧城曾經去過越南,那裏十裏八鄉出名的廚師做的河粉都沒有阮嫂做的好吃,也難怪挑剔到天上的她都能接受……

其實那是他們的第二次見面,來得倉促而富有戲劇性。

她竟然想逃,她竟然敢逃!

他們根本就沒有預料到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為了逃走敢獨自往深山老林裏走!因此根本沒有人防她。然後就出意外了。

江月照失蹤是大事!萬一她有個萬一,顧家無法對江家交代。

于是顧家發動了幾乎整個寨子的人進山搜尋江月照的蹤跡,其實是不抱希望的,因為她出走到發現她失蹤間隔了一整夜,那一夜還下了雨,更加無法辨清她行走的足跡。

說實話,她一個城市裏的姑娘,能生存下來的幾率是很小的。

大家只是抱着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的心态,一隊一隊的組團往四面八方掃蕩。

找了整整一個白天,不出所料,什麽都沒發現。

暮□□下來後,不再适合進山搜尋了,大家也就陸續的退了回來,回來的人裏有沉重的、有無可奈何的、有生氣的,唯獨沒人說:咱們徹夜繼續找!

“等天亮了再說吧。”

終于定調。

顧城默不作聲,可等大家回去聚在一塊吃晚飯時,他獨自又進了山。

此時天已然全黑了,夜裏的山路特別不好走,危機四伏,就連常在山中走的他都要倍加警惕,他無法想象嬌滴滴的江月照是怎麽走下來的,或者,她已經……

顧城甩了甩腦袋,不去想那種可能性。

晚上的森林危險得超出我們的想象,兇猛的野獸都會在夜間出來,所以一般人不會選擇晚上進林子。可她卻為了掩人耳目偏偏在晚上出走,那八成在白天就已經事先勘察好了地形,并且找好了休憩的去處。

如果他猜測得沒錯的話,那麽……

顧城擡頭望向山的東北方向,目光如炬。

那裏有一座半廢棄的小木屋,是國家頒布禁獵法令前建造的,這些年已經很少有人上去過了,偶爾在山中采藥的人需要歇歇腳才會去那裏停留。

目标鎖定後,顧城撥開長草灌木,踏入幾乎無人涉足過的山路。

凄厲的鳥叫聲和獸鳴聲回蕩在深山老林裏,顧城側耳甚至能聽到灌木叢間悉悉索索的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可這些都不讓他害怕,只讓他更為焦急。

緊趕慢趕了整整40分鐘,那棟在夜色裏更顯得烏漆麻黑的小木屋總算出現在了視野裏,顧城眼睛一亮,不是因為看見了木屋,而是因為看到了木頭間隙裏透出來的微弱光芒。

他三步并作兩步的走向木屋,門微阖着,他也沒多想,徑自推門進去。

說時遲那時快,只覺耳邊掃過一陣勁風,他下意識的擡手擋,卻還是被結結實實的揍了一拳,一拳下去,聽到輕微的一聲驚呼。

他一陣眩暈,頭頂上方傳來江月照輕描淡寫的聲音:“是你啊,我還以為是圖謀不軌的人。”

顧城緩了好一陣子勁兒才擡起頭,江月照是沖着他的下颌打的,盡管他伸手擋了擋,但還是撞到了實處,擡頭一看,她看都沒在看他,正顧自活動着手腕,微微蹙眉的不悅模樣仿佛她才是被打的那個,顧城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大家都在找你,你快跟我回去。”他硬邦邦的道。

聞言,江月照屈尊擡了擡她金貴的眼皮,要死不死的吐出幾個字:“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你要玩失蹤,請先跟你的家人報備過之後再玩,否則你置我們家于何地?你人不見了,我們怎麽向你家裏交代?”顧城很生氣,生氣到口不擇言。

江月照目光一閃,“什麽叫‘置你們家于何地?’我失蹤了,和你們家有什麽關系?我又不住你家,為什麽需要你家對我家交代?”她犀利的望向顧城。

顧城一噎,好半天說不出話來,他不會撒謊,只好含糊道:“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大家心裏都過不去。”

江月照看起來似乎是信了,沒有追根究底的問他,顧城悄悄舒了口氣。

“我不回去,那個地方我住不了。”她說着梭巡一般地上下看了看顧城,他很幹淨,衣着打扮還有氣質甚至不像是山裏人,聯想到剛才他的漏言,江月照心裏哼了一聲,然後慢條斯理的道:“我要住你家。”

顧城驚得瞪大了眼,仿佛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似的,死死盯着江月照。

她聳了聳肩,“這是要我回去的唯一條件。你回去跟你家大人說,答應的話我就回去,不答應的話,我就在這打地鋪了!”

說着她真的盤腿在草席上坐下了,動作看起來優雅又自然,如果沒有肚子一聲鼓叫打破了這份優雅的話……一切都是很美好的。

盡管此情此景是如此窘迫,江月照還是倨傲的擡着下巴道:“我餓了,你先給我弄點吃的來,我要熱的,要有湯。”

顧城皺起了眉,想了片刻方道:“跟我走吧。”

“我不走。”

“你要熱的,又要喝湯,我變不出這種吃的給你,所以只能煩請你跟我走一趟。這裏往下20分鐘的腳程,有戶人家,女主人是越南來的,她做的河粉很好吃。”顧城道。

江月照皺了皺眉頭還是妥協了。

然後,他們在深夜敲響了阮嫂家的門。

熱騰騰的河粉上來後,顧城第一次看到她的臉上出現了傲慢和不悅外的第三種表情——她的嘴角微微揚了揚,瞬間明亮了整張臉。

他透過蒸騰的水汽看她,一時看愣了。

江月照對他的目光若有所覺,慢悠悠的說:“我知道我很好看,你可以等我用完飯以後再看,這樣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會吃不下的。”

顧城耳根驀地紅了,目光倏然垂下,沒等他窘迫夠,江月照“啪”一聲擱下了筷子,他循聲望去,發現她擰緊秀氣的眉頭盯着自己的手指,他這才發現她手上細細密密的全是傷。

不用想,一定是樹叢裏的荊棘割的。

兩手都是。

江月照眨了眨眼,将碗一推,“你喂我。”

顧城抿了抿唇,轉頭問阮嫂要了一個勺子,江月照挑了挑眉,看起來就是坐等看他要怎麽辦的架勢。

沒想到他仿照吃意大利面的模式,用筷子抵着勺子,緩緩卷起河粉團成一團,然後浸潤一些湯,再放上一片薄牛肉片,送到江月照嘴前。

他從她眼裏看到了驚訝,和一絲絲類似欣賞的眼光,那瞬間,他竟然感受到了從未感受到過的振奮。

後來他才知道,他會有這種情緒,是因為他喜歡她。

……

“阿城,好吃嗎?”阮嫂站在一旁笑眯眯的問他,硬是将他從濃重的思緒裏拔了出來。

顧城點了點頭。

阮嫂高興的笑了,半是調侃半是認真的道:“你都多久沒來阮嫂這裏吃河粉啦,最後一次還是十年前,你帶着一個小姑娘來的!什麽時候再帶她一起來呀?”

顧城執筷的手頓住,他記得那一次,在那頓飯之前,江月照沒有透露出半分離意,可在那之後,她突然間的就不告而別了。

最後一次之所以讓人傷心,是因為我們在度過最後一次的時候都沒意識到那是最後一次,因此等到以後回憶起來的時候才會格外的珍惜和遺憾。

而那一次,就是他們最後一次一起在這裏吃飯。

兩天後,顧城回到B市。

同日,江氏集團董事長兼春意闌珊老板江月照獲刑,被送往燕城監獄服刑的消息漫天傳開。

作者有話要說: 啊,上周工作特別忙,擠出來的時間睡覺都不夠,大家久等了(╥﹏╥)

順便,中秋節快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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