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 雨水将盛夏的餘日扼殺

而你也曾扼殺我僅存的一絲愛

從很久以前起……

我依然無法接受新的戀情

是你從我這裏帶走了它

站立在此,我明白自己已被抛棄

但我依然望着那一池湖水,神情恍惚

我明白我的生命也将結束

——佚名《傷逝》

2015.9.3 星期四天晴

雲起說,每本書,每個故事裏都藏着一只妖的靈魂。而我和他一直是故事的見證人,見過無數和人極為相似的妖。他們之所以成為妖,只是稍有些與我們不同的地方,但這定不是人性。

書裏書外,其實皆是人生。

站在滿滿的書架前,總有種被書香圍繞的感覺,更有藝術的氣息撲面而來,在我眼裏,書即藝術品。

古語雲,腹有書香氣自華,形容雲起當是再合适不過的。

他每天都穿着一身幹淨整潔的水墨色襯衫,襯得他的膚色更加白皙。他有着一雙如黑夜一樣深邃的眼睛,又有一副像明月一般清冷的面龐。颀長幹練的身形,多一絲不可,少一絲不妥,恰恰好,這真是對他最好的形容。今日的他亦是如此。

我向他走去,水晶吊燈在頭頂發出柔和明亮的光,腳下的白玉地磚光可鑒人,纖塵不染。

看過手表,當時剛好是晚上七點。我走到書桌前,沖他微微一笑,說道:“再過幾天,我就該回學校了,怕是要分開一陣子。”

他放開手邊的所有東西,眼眸如水,道:“你現在來這,就是為了對我說這個?”

我側了側腦袋,狡黠地說道:“怎麽會,我當然是來見你,也是來聽你講故事的。”

雲起他,是我的朋友,我們如今的關系,僅此而已。只是我心裏對他有着別樣的心思,不知他是否曉得。也許他永遠不會知道,畢竟人妖殊途,但聊聊天卻是可以的。

他未說話,手指微擡,一只金毛大犬叼着一本書跑了過來,将手中的書交給雲起後,安靜地趴在了他的腳邊,将頭貼近地面,不停搖晃着尾巴,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見那本書上沾滿血跡,暗暗一驚。那是一本怎樣暗紅的書籍,血跡斑斑,觸目驚心,連書名也看不清楚。

雲起将書推到我面前,我在他面前坐下。

他說道:“上面的血跡是最近才出現的,小犀前幾天聞到了血腥味,将它翻了出來,那時,它已沾了血跡,血跡與日俱增,然後便是你現在看見的樣子。”

他嘴裏的“小犀”指的就是那只金毛大犬,我一直不明白為何它會叫做這個名字。而我常常叫它“大屁”。取名這事,文雅還是粗俗,在我看來,沒什麽大不了,自己聽着順耳即可。就像這日子是自己過的,其他人說什麽,并不能影響你,只能是自己被自己影響了罷了。

說起來,這本書,還能自己産血,真是奇異!

我将手放在書頁上,輕輕翻了下,與我想象的不同,這書頁雖是血跡斑斑,但書內還是幹淨整潔,一絲血跡也無,看起來竟是本再平常不過的書。

裏面寫了書名,原來它叫做《胭脂淚》。

我說:“你今天要給我講這個故事嗎?”

他搖了搖頭:“我并非要講,而是想讓你去看。”

我點頭表示明白:“嗯,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從命,開學前一定還你。”

其實像這類小說,以我一下午能看十多萬字的速度,二十幾萬的書,兩天便能看完。只是這是雲起推薦的,我不能囫囵吞棗,走馬觀花的看一遍。他有所重視,我自然不能輕視。

臨走前,他問了我一句:“你不怕嗎?”

我搖頭:“你推薦的,我怎麽會怕,你又不會害我。”

我一直以來十分信任雲起,若他要害我,六年前,我剛讀高中,他便不該讓我認識他。我知道他問我是否會怕的因由,只是因為只要是個女孩,看見一本染血的書,還要将這書在夜裏帶回家中,心裏難免會怕的。

可我素來做事坦蕩,除了對不起自己外,我不曾對不起別人,想來自己只會被自己害死,別人是害不到我的,我也就不怕了。

走下樓梯前,我回頭看了一眼。

他和往常一樣,離開書桌,靠在潔白的書架旁,我回頭的瞬間,剛好又與他四目相對。我沖他微微一笑,他也還我一笑。可見微笑的确能夠傳染!

然後我一個轉身,坦蕩地走下了樓梯。人生就像登梯,有上也有下。向下走并不可恥,關鍵是我們要有向上的決心。

我們追求的高度沒有限度,可能是我們窮盡一生也達不到的,但定高目标,并不能說不好。在追求達不到的高度時,我們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越來越優秀。

如雲起這般優秀的男人,應該只有優秀的女人才能配上,我致力于成為一個優秀的女人。也許到那時,他的身邊早已不是我,但我至少争取過,不至于對不起自己。

2015.9.4 星期五天晴

我坐在桌邊,翻開了那本雲起給我的《胭脂淚》。過了一夜,書上的血跡好像又濃重了,但我用手撫在上面,手上卻并沒有沾上血跡,可見這血是固定在書的封面上,以我們觸摸不到的方式增長。

這本書,由第一人稱敘述。我将在這裏記下故事的主要脈絡和劇情。

書中的“我”,出生時便與他人不用。出生那日,天際如被血染紅,她猶如血人,所到之處,鮮血淋漓。母親難産死了,她被村人視為妖類,待她六歲時,父親将她丢在荒山野嶺中,她赤足走在長滿荊棘的路上,腳下留下一行行血跡,血一直未流斷,仿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若這都是她的血,她早已因血流而盡死去。

但這些血卻又的确是她自己的,簡單說來,可以說是她自己産的。這真是令人費解,又十分奇特的地方,也是她怎麽也想不明白的事情。

她常常在一個人的時候,質問自己,質問蒼天,她的出生到底是為了什麽?難道就是注定被村裏人當成妖怪,被家裏人抛棄嗎?

她人生的意義何在?

哦,忘了提了,她叫做小水,因出生于河邊的房子裏,父親給她取了這個簡單的名字,七筆便能寫盡。小水還有随水流的意思,他父親是個窮秀才,給她取這個名字,或許便是想告訴她,她注定要像水流一般,無處停泊,無以為家。

荒郊野嶺多有豺狼猛豹,別說一個小孩,就是一個成人,也有被野獸活吞的可能。路上,她看見了她父親的屍體。他丢下她後,她一直喊着他的名字,心想他一定會回來找她,可他沒回來,也再也回不去了。

如此,誰也回不去家了。

父親的腸子被野狼叼了出來,手腳也殘缺,身上少了很多肉,不僅如此,他全身幹癟,竟然是沒了血。她懷疑,自己路上流下的血,是不是都是父親的,是否她真是一個不祥之人。

若不是自己,父親不會死,但如果父親不丢掉她,他也不會死。說到底,這怪誰呢。

看到這裏,我不得不插一句,以前看新聞偶爾會看見有親生父母将生下的智障或殘缺的孩子丢棄,寫張紙條,說希望有好心人幫忙照顧他們的孩子。我甚是覺得可笑,連親生父母也不要自己的孩子了,旁人又有什麽責任幫他們養孩子。

我外婆曾經在路上撿到了我姐姐,一度将她撫養成人,我覺得外婆的行為着實偉大。待姐姐長大後,親人尋到她,她已再不會叫他們爸媽。

我想,在他們選擇丢棄孩子的同時,不管是在孩子心裏,還是在我們眼裏,他們都已經死了。

我感慨萬千,接着,又看了下去。

好在父親死後,小水的悲慘遭遇并沒有持續太久,在荒野中,她遇到了兩個“人”。他們雖然是真的妖精,但在小水心中,卻更像人類。

這兩人最後成了小水的師父和師兄。

師父鑫禪子每月需要她的血液修煉,沒錯,他是只血蝙蝠,而師兄千山亦是。

即便如此,小水并不覺得自己是被利用,平素裏,師父和師兄都待她很好,她想自己就算現在死了,也是值得。

她是血人,因能自己産血,最不缺的就是血液,而她最缺的是關愛和溫情。

師兄雖然是只血蝙蝠,卻從未吸過她的血,也從不喝人血,只取動物的血。小水孤零零在荒山中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千山,千山也是最為照顧她的人。

明明初次相逢,卻自有種相識多年的感覺。

小水在千山的照顧下,順利長到了十六歲的年紀,從稚嫩的小童出落成了漂亮的少女,稚氣純真的眼裏,又透着絲女人味和成熟的味道。她識字後,寫下的第一個名字就是“千山”。

她十分感激他。

師父鑫禪子一月才出一次關,出關的那天便要吸取她的血,雖然割開血肉的感覺很痛,但她都能熬過來。

而師父閉關的所有日子,她并非一個人,千山一直陪在她的身邊。

山中的精靈曾笑說,“從沒見過你們這麽好的關系。”

是啊,十年如一日,他們的性格相互磨合,從不吵架,自是歡快愉悅,卻似乎總有種悲傷的情緒在裏頭。好似不久之後,她就要離開,所以在這不久的時間裏,她需好好珍惜,怎麽能将寶貴的時間耗費在吵架裏。所以他們好的超越了師兄妹之間的。

她蕩秋千,千山為她推着,她笑着說:“千山,若我死了,你會怎麽辦?”

千山的手停了下來,她卻高高地飛過了他的頭,似乎飛進了天空中,化作鳥兒飛走。千山略有怒意道:“說什麽,你不會死的。”

“可是人就是會死的。”

“可你不會。”

“沒關系,我不怕死,我只想在我活在人世的最後一天裏,你能帶我去山崖看一看日落;千山,我只想死去時,不要太醜。”

千山背過身道:“我說你不會死,你便不會死。”剛說完,似乎喉間被什麽噎住,他說不下去,然後轉身離去。

秋千慢慢地停了下來,小水轉頭,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子消失在過道。

為什麽她會覺得自己很快就要死去呢?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呢?想着,她閉上了眼睛,将手捂住了迷蒙的雙眼,淡淡的水霧蒙在她的眼眶裏。

也許他們早在前世便已相逢,千年萬年的輪回,走過千山萬水,再次來到彼此的身邊。這樣的輪回,只是形變,而非心變!

2015.9.5 星期六天晴

血人,至多活十六。這是小水在一本師父私藏的古文中找到的原話。

師父閉關,她私入書房禁地,雖是不該,卻讓她發現了一個驚天的秘密。原來血人并非來自天生,而是來自人為。有人在她未出生前,在她懷孕的母親身上下了咒,才會生出她這樣一個怪物來,令她永遠無法像正常的孩子一般讀書識字,結伴玩耍,最後在最美的年紀裏死去。

但要創造出一個血人來,必須需要一朵西海岸邊的血花。血花成為胎兒的靈魂,然後施咒,才能生出血人。聽聞,幾百年前,西海岸邊的血花都已枯萎。那她又來自何處?難道她就是血花嗎?那她又是被誰創造出來的?

走出書房,她遙遙望見千山向她走來,她也向他走去,兩人的距離越走越近。

他一身黑衣,走到她面前,眼眸冰冷,道:“既然你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便沒有理由留在這裏了。”

她問:“為什麽?”她并非是個聰明的女孩,所知道的事都是千山教她的。她想妖的善,想人的惡,可怎麽想到妖類也和人類一樣,都有私心和欲望。從此,她該信誰。

“你以為你是誰。我們當年将你從西海岸邊摘來,投入人類的肚子裏,就是要生出你這樣一個血人來,這樣才能有源源不斷的血液供應,哼,你以為我們對你好,其實我們只是在利用你。”

利用嗎?她如何能相信這樣的事,她一直相信的人只是在利用她嗎?從此,她的世界崩塌了,她的信仰破滅了。她單純地以為他是天,是地,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原來——也不過如此,可她到底不是個聰明的女孩,做不到将所有的過往都從腦海中抹去,然後一走了之。她哭着對他說:“可是我能去哪裏,除了你們,誰是我的親人,除了這裏,哪裏是我的家呢?”

千山淡淡道:“以天為家,以地為母。”

無論小水多麽悲傷的哭泣,千山都下定了決心要趕她走,她萬般懇求,也是無用,最終只能離開。離開後的她,還是過着躲藏的日子,她害怕人類,也害怕妖類,因為她是所有人眼中的異類,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堅強地活着。

沒有人愛她,她就自己愛自己,或将愛潑灑出去,去愛他物。沒有朋友,那麽一山一水,都可以成為朋友,只有它們永遠不會離開,因為它們永遠不會離開腳下的這塊土地。我們生時,它們在那裏,我們死去,它們還在那裏。

山裏的生活雖然艱苦,但看見一朵野花也能令她開心許久。因為人總要找到一些事物來寄托,否則又怎麽能繼續活下去。

我在想這真是典型的阿Q精神,但這種精神,到底是好還是壞,放在這裏,我也實在說不清楚。勇敢面對是好,逃避現實,也未必是消極的。

不得不說,小水在面對苦難的時候,不放棄自己,這種心态是很好的。即便千山對她說出那些傷人的話,那又算得了什麽呢?她喜歡他,這是她自己的選擇,也必須要承擔他對她的一切的打擊。

雖然離開了千山,但她說完心裏其實一直放不下他。也不知道他如今會在做什麽,她不在他的身邊,他開心麽。天上無星,她将辛苦捉來的螢火蟲放飛,看着這些“星星”,她對“星”許願,祝願他一切都好。希望他和師父都好好的……希望她愛的人都好好的……

小水再次遇到千山,是在三個月後,當時他躺在河邊,身上滿是鮮血。

從未想過有天會看見他如此狼狽的樣子,自打她認識他起,他從未受過如今這般的重傷。可這次他傷得很重,沒有血的補充,他很可能會死。

小水什麽也沒想,割開了自己的手腕,将鮮血喂到他的嘴中,他出于本能的意志,吸吮起來。雖然他從不肯吸人血,但他如今昏迷,小水已經顧不得那麽多,就算他醒來,是罵她也好,打她也罷,她都心甘情願的接受。更何況,他從不會打她,或是罵她,最多只是語氣重了些。事後,還會承認是自己錯了。

千山在小水的照顧下醒來,第一眼看見小水,眼中流露出的是震驚,然後一陣遲疑。小水認為他是不想再見她,才露出這樣的表情來。

她轉身欲走時,千山卻緊緊拉住了她的手,起身将她抱在了懷裏。

小水只覺那是個十分溫暖的懷抱。

為什麽,為什麽他要她離開,現在卻又抱着她,不舍得她走?

千山啞着嗓子說:“以後,永遠都不會讓你受傷,我不會讓你死去的,我會保護你。”

小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裏是滿滿的暖意。他說,他會保護她的。這是多麽暖心的話語啊!小水閉上了眼睛,強忍住了因感動盈在眼眶的淚,心說我相信你。

自那次相遇後,千山再也沒離開過小水,信守他對她的承諾。

有次,小水在水邊被利石劃傷了腳,血染紅了她腳邊的清水,千山看到後,溫柔地扶她坐下,施法為她愈合傷口。血蝙蝠向來是受不住鮮血的誘惑的,但在小水面前,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本性。

那天,河水清澈,倒映着兩人身影,樹葉碧綠,幾乎垂到了水面,光滑的石子上坐着兩個人,雙手緊緊地牽着。

我沉溺在那樣一個溫馨美好的場景中,感覺心都暖暖的。

在我眼裏,千山是個矛盾的人,舉止明明如此體貼,行為明明是關心着小水,可嘴上總少不了幾句埋怨,埋怨她為何要弄傷自己,不懂照顧自己。在他的身上,我似乎看見了雲起的影子,雲起他,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才讓我看這個故事嗎?

但,小水和千山的好景不長,秋季到來後的一個白天,他們所在地的上空都被烏雲纏繞。

千山站在他們的家門口,看着黑色的天,皺了皺眉,壓着聲音道:“他來了。”當時的氣氛不僅緊張還很壓抑,仿若暴風雨夜的前夕。

凄冷的秋風掃過森林,吹落無數落葉,千山筆直地站着,風吹起他的黑色的長發,他的臉平靜妖冶。

來的人是他們的師父,千山卻是要與他為敵。

即便千山道行很高,但怎麽高,也高不過自己的師父,更何況,千山從不吸人血,修煉怎會比一直吸人血的師父高呢!

兩人相鬥了許久,最終千山落敗。

我這裏有些疑惑,為何千山是要與自己的師父為敵呢,難道之前他受傷,也是因為和師父作戰嗎?

繼續看下去後,我終于找到了答案。

小水從千山身後走到師父面前,回頭對他說:“千山,別為了我,而白費力氣了。我其實早就記起一切了。”

小水說的“一切”,還需從五百多年前說起。

五百年前,西海岸邊有位守護血花的仙女,她的真身也是一朵血花。西海岸的洞穴裏住着兩個妖精,都是血蝙蝠。血花向來只在夜裏開放,對于夜裏行動的動物血蝙蝠來說,這血花就好像是為了它們而盛開的。

這兩只血蝙蝠正是鑫禪子和千山。鑫禪子一直耽于修煉,并不關注于血花的美麗,他的心思都放在如何拿到血花,然後制作出一個個血人來,以此得到源源不斷的血液。如此一來,還不損陰德。

但血花一直由仙子守護,他們身為妖類,道行尚淺,還不足與仙人相鬥。

千山與師父不同,他注意到了血花的美麗。女為悅己者容,或許是仙子注意到了唯獨只有千山看到她身上的與衆不同,即便他是妖,她也慢慢接近了他,将心扉打開。

對于夜間開放的花朵,很難引起人們的關注,又何況它們是長在西海這一苦寒之地。那裏本就沒什麽人。

孤獨的仙子與妖精就這麽展開了一場不倫之戀。妖精對仙子說:“等我成仙,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

仙子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在書中,我看到了仙子內心的矛盾,成仙是未必能永遠在一起的,因為天規嚴厲,成妖才能無拘無束,永遠在一起呢!她心裏想着,為何不是她成妖呢?這樣不是能更早地在一起了嗎!

仙子一直知道千山的師父想要血花,也知道他一直在利用千山接近她,但她為自己打了個賭,她千山對她的情,将自己的性命作為賭注。

因為是仙,她早已活夠。而對我們這些只有短暫生命的人,自然是不能像他們這般不愛惜自己生命的。小水知道自己只能活到十六歲,所以她要好好活,因為她知道自己在千山的身邊不會太久。這就是明證。

人若死了,便什麽都沒有了,父母會傷心,我們也對不起自己。我們如此年輕,還有很多事沒有體驗,我們怎麽能尋死,我們要好好活。

仙子後來将自己的真身交給了千山,她甘願被鑫蟬子利用,而千山根本不知他拿到的是她的真身——一朵血花,然後便有了後面的事,而小水正是當年的仙子,千山知道當年的實情後,一直覺得是自己害了她,而無比自責。所以在仙子死後的每一世,他都保護着她。

當年,仙女離開,血花因沒了守護之力,很快盡數枯萎。她知道自己是有些任性的,可這樣一來,她總算和千山一樣,現在她也是妖怪了。

妖怪與妖怪的愛情,是不會有仙人阻攔的,相互結合,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血人雖是血肉之軀,實質是妖。仙子只想成為他的妻。

一世世的輪回,她都帶着對他的記憶,在她将死之前全部記起,這是她和孟婆說好的結果,她将自己的所有修為贈給了孟婆,只要能讓她不喝孟婆湯。但若她不忘記過往,定過不了閻王那關。所以孟婆在給她的孟婆湯中加了其他東西,令她在活着的最後一個月裏,将所有事情都記起。

也就只有這個月,她可以記得一切。

“千山,我走了,勿念。”這是她被鑫禪子帶走時,最後對千山說的話。

千山掙紮着起身,因身受重傷,怎麽也趕不上鑫禪子的速度,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離開。

我看到這裏,只覺得小水太傻。當年,她是仙子,即便無法成為千山的妻子,也可以和他多處一段時日,這些時日難道還不夠嗎?可很快,我便明白了,這樣的日子的确不夠,而這樣的日子也是十分痛苦的。為仙者,因生命漫長,幸福漫長,痛苦也會變得格外漫長。

小水轉世為人,才能與千山重新來過。一世又一世的相遇,每一世雖然都不能善終,但中間的過程卻是無比甜蜜的。為仙的她,和千山在一起,每天都要擔驚受怕,害怕哪天被天界發現,而遭受處罰。與天界的處罰相比,她寧願成為血人。

千山并沒有因鑫禪子将小水帶走而放棄,他又去尋她。就像每一世,他都在人間找尋她的身影,而千山也總能找到她。

想來他們到底還是有緣的,我想緣分的确是種奇怪的東西,為何讓兩人相遇相愛,卻往往不讓他們在一起呢?

這世間,因兩情相悅而結合的人實在是太少了,這就是所謂的現實。若有人真是兩情相悅而在一起的,真是要羨煞旁人了。

千山在小水的最後一天找到她,而過了這一天,則是她十七歲的生日。可她過不了十六歲,或許連這天的落日也看不見了。

因為鑫禪子決定要在這一天吸光小水的血。

她希望自己死時是最美的樣子,可一個被吸光血的人又怎麽會是美的呢?

被師父割開脖頸上的動脈時,她感覺到痛了一下,便再也感覺不到痛,因為她看見了落日的餘晖,她的注意力都被那些最後的光芒吸引了去。西去的陽光照在人的身上,絲絲溫暖,彩霞映紅天際,真美,她到底是看見了落日,她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有的人可以走遍千山,看遍千山,我雖然沒有機會,但我有你啊,千山……

小水以為自己應該死了,因為她睜開雙眼的時候,看見了千山,他抱着她,動作無比輕柔,仿佛是做過無數次夢,那夢中的情境。脖子上的傷口已經愈合,竟已感覺不到疼痛。

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狠狠捏了下自己的手臂,竟是一陣吃痛,低頭就看見身邊躺着的是師父的屍體。

千山他,趁鑫禪子不備,殺了師父。他作為徒弟,因為她,殺了師父,這是犯了大戒啊!

千山對師父的屍體無動于衷,只是抱着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他對她說:“小水,下咒的人走了,你不再是血人了,以後你就是普通人,無論發生什麽,都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小水當時因為太過震驚,并沒有領悟這番話的含義。

但後來她明白,但明白時,已經太晚。

下咒的人死了,咒語解除了,她是人了,可他還是妖。他為了她,殺了師父。

小水當時還天真地以為他們如此還能在一起,他會陪她到老,直到有天,她的身邊再也沒有了他,她知道自己已經永遠失去了他。

千山走了,因為師父是他親手殺的,他無臉茍活。

至于千山是走了,還是死了,小水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沒說清楚,也許她當時也不知道吧!因為她看到的是千山走了,但心裏推測他是死了。

這裏還不是結局,我繼續看了下去。

但後面的劇情,都沒有再出現千山。

有天,小水呆立在他們曾經去過的水池邊,那還是一個天朗氣清,鳥語花香,綠草如茵的季節。小水站在水池邊,想着心事,也許想的正是她和千山的曾經。

她故意赤腳走着,因為她喜歡這種腳上沒有任何束縛的感覺。她希望腳可以踩在結實、平坦、幹淨的土地上,然後一直走到天涯,走到海角,走到他的所在。但現實是,光着腳必然會被利石劃傷。

水中的利石再度劃傷了她的腳,她看着鮮血流出。過了會兒,她對着空氣輕聲道:“千山,我腳疼。”

她面對的方向正是當年千山站立過的地方,但四周寂靜,沒有人回答。

她這才明白,千山再也不會回來了,而這世間最溫暖的情話,莫過于你還未開口,那人已扶你坐下,一句不說的為你擦拭傷口。

千山若是在的話,即便她不喊疼,他也會知道。顯然,他不在了。

從此,千山寂靜,江水枯竭,山水一并死去。

她離開那片水池,水面上微微蕩漾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她最後依依不舍地望了水面一眼,心說:“千山,我算不算是被你抛棄了,還是說你愛我,卻不得不離開我。”

小水站立了會兒,突然一滴雨水滴在了她的臉頰上,溫暖的好像一個人的手輕柔撫上她的面頰。她擡頭看天,天空無比明媚,怎麽會有雨呢,她一抹自己臉上的雨水,将雨水貼近自己的唇,舔了一口,發現那竟是鹹的,原來是她的淚。

她慘然一笑,沒想到這竟然是她的淚,可是剛才那種溫暖的觸感确是那樣的真實,真實到好像千山就在她的面前,可眼前什麽人都沒有。

是你麽,千山,她問。眼前卻還是什麽也沒有,回複她的是樹林裏亟亟的風聲。

在這裏,她突然好像什麽都明白了,然後釋然地笑了笑,眼淚卻像水龍頭般,止也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整片樹林,靜的只有她落淚的聲音,還有風吹過落葉的沙沙聲。

這便是故事的終結。可我總覺得似乎還缺了些什麽,雖然後面有好幾頁空白,但我在最後的一頁空白頁上發現了幾行話。

上面寫着:

血蝙蝠,夜行動物,被天界詛咒的妖怪,永不得觸碰幹淨的東西,特別是幹淨的靈魂,觸摸後必死。

血花,生于西海岸邊,夜裏開花,為迷航者指引方向,為夜行者照亮歸途,為世間最幹淨的東西。血人,則是被污染了的血花,不再純潔。

小水在最後又添了句:千山死了,我也死了,他明明知道自己碰了我會死,卻還是這麽做了,換做我,我也會這麽做。

看到這,我合上書頁,心裏久久不能平靜,只因我終于知道了他們的結局。小水,你知道麽,千山他,在最後不顧死亡的威脅,還是觸碰了你。你的純潔,是他從不曾有過的,你們就像是光明和黑暗的兩極,相互吸引,卻無法觸碰。

我曾經知道有的妖怪不能觸摸人類,一旦碰了人類,就會完全消失。小水和千山的情況,和這個十分相像。小水選擇成為血人,不僅僅只是想要成為他的妻,更是為了一個溫暖的擁抱,千山的擁抱。

小水,你知道麽,千山死前,他抱過你,他再也沒有遺憾了。那麽,你還有遺憾嗎?

2015.9.6 星期日 多雲

今天,我将《胭脂淚》還給了雲起。直到我看完了這個故事,我才明白,為何曾經三毛在形容荷西之死時,說的是我們死了。當時我理解不了,但現在已能理解。

愛到深處,刻入心底,同心同德,已為一體,一人不在,便是一齊毀滅。

沒有對方的世界,另一人什麽也不是。

恨別離,情難絕!

看到故事的最後一刻,我才知道《胭脂淚》的作者就是小水本人,這一段傳奇訴說的是她自己的故事。我也許永生都不會遇到小水,但通過這本書,我認識了她。

看書的過程,往往是在和作者對話。

雲起從我手中接過書籍,沒問書裏的內容,卻是問我:“你什麽時候走?”

他問的是,我幾時去學校,我回答:“乘下午兩點多的動車,怎麽,你問我這個,是要來送我嗎?”

他道:“當然要送。”

我點了點頭:“那好,我先回去整理一下,到時再見。”

從雲起書店的二樓下來,我又看見了坐在收銀臺前的小梅,她每天都很盡職盡業,雖然來此買書的人并不是很多,但她還是一刻都沒忘記自己的本職工作。

我雖然是本店的老主顧,卻一直借着免費書,有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會買本想看卻也不一定會去看的書。我從架子上取了一本錢鐘書的《圍城》,走到她的面前,道:“我要買這本書。”

小梅親切地笑了笑,我知道她其實想将這本書送給我,可我不能因為我和雲起很熟,就這麽拿走。

我将書費付清,問她:“你們在這裏,不怕人家看見你們永遠不老,而懷疑你們嗎?”

我這麽問,雖然有些唐突,但我和他們很熟,也就沒什麽了。

小梅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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