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晉江獨發

又忍不住罵了幾句,謝璇這才發覺自己一提起廢妃就忍不住怒氣沖沖,已經使話題偏離了,又馬上強行轉回來:

“當年連陛下的結發妻子都背叛了他,處境何其不容易,現在自然也有他的難處。”

她見容辭果然因郭氏的事面露不忍,就知她對自己侄子的感情應該也不全然是憤恨,至少她聽到自己這些話沒覺得事不關己,反而還會心疼他。

她趁熱打鐵,握住容辭的手道:“滿朝上下都在議論皇嗣一事,陛下承受的壓力非常大,你……”

“他不會因為這個就被難倒的。”

一旦離開有關三位郭氏娘娘的話題,容辭就從那種心軟的狀态中中脫離了出來,重新變得冷靜,她經歷過前世,知道雖然無嗣的事一度鬧得很大,但謝懷章的皇位也不是天上掉的,他有手段也有心機,雖然受了一些争議,但皇位依舊穩如泰山,并不是沒有孩子就可以被人動搖的。

容辭冷靜道:“陛下無比堅韌,是不會被這種事壓垮的。”

她對他幼年和少年時的遭遇是心疼,但不至于被沖昏了頭腦,誤以為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全是運氣,他前世同樣一個孩子都沒有,但是照樣能壓得滿朝文武喘不過氣來,人人都得贊他一句不世明君。

謝璇張了張嘴,沒想到容辭因為太相信謝懷章的能力,反而不吃這一套,腦子飛快轉動,又想到另一個角度的一番說辭,而這些,容辭絕不會充耳不聞。

“陛下是心思深沉,手腕高絕,但他能扛過去的事,圓圓也可以嗎?”

容辭一愣:“殿下這是何意?”

謝璇看着她:“你知道這孩子和陛下長得很像吧?”

“……是有一點……”

“不是一點兒,他與陛下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現在倒也就罷了,可萬一他們越長越像呢?将來一大一小,明眼人一眼便知是父子,你讓孩子如何自處?”

她不動聲色的用言語一步步緊逼:“你總不能一輩子把孩子關在院子裏吧?這大梁的官員十成有九成半都是進士或者同進士出身,各個都曾在殿試時面見過聖顏,你能保證圓圓一輩子都見不到他們,不使人家生疑嗎?”

容辭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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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璇緩下語氣:“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要是換了旁人,什麽平民之家,甚至是普通的高門大戶,這事兒我也絕不會摻和,反要贊你一句有骨氣。

可是這孩子不同,不是你想留在身邊就能留的,無論如何,這偌大的帝國一定要有繼承人,若不是圓圓,就只能在宗室中過繼,将來那些過繼來的宗室子弟,不但不是中宮之子,甚至都不是陛下親生的孩子,彼此之間無貴賤之別,由此引發的争端你能想象到嗎?”

容辭心下發顫,前世直到她死,事情也只發展到皇帝擇宗室子弟入宮的程度,而這确實也只是奪嫡之争的開端而已,之後會發生什麽,其實從歷朝歷代的先例中就可以猜度一二,那些還都是皇帝的親生子,因為生母不同身份也就有異,更容易分出高下,而要是過繼之子,起碼都要是正妃嫡出,各家王府連同王妃的娘家,為了争奪太子之位,釀成的腥風血雨想來也不比真正的皇子小。

謝璇趁熱打鐵,繼續連吓帶勸:“你仔細想想,陛下愛慕你,是不舍地從你手裏搶孩子,但他能克制住自己不來看親生骨肉嗎?他如何對待圓圓你心裏也有數,不知是親生的時候也多有挂念,更別說現在已經知道了這是他将近三十年……或許之後一輩子唯一的孩子了,他能忍得住對他不聞不問嗎?這一來二去,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事關皇位,某些人會比聞到血腥味兒的餓狼還敏感,到時候只要是有點腦子的人,都能猜到圓圓的父親是誰……”

“那些入嗣宮中的嗣皇子們,會這樣眼睜睜的看着一個血統上遠比他們親近的皇子存活于世麽?”

容辭咬緊了牙,別過頭去:“您要說什麽就直說吧。”

謝璇抿了抿嘴唇,覺得喉嚨發幹:“你作為女人,自然有資格怨恨,但作為母親,也得考慮自己孩子的安全,你應該能知道,憑圓圓的長相,單單憑你自己要護住他難如登天,甚至加上陛下也不一定能絕那些人的貪婪之念,只有……”

“只有定下名分……”容辭失魂落魄地喃喃道。

“對,”謝璇狠下心來說:“只有他的名分定下來,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子——乃至皇太子,傷害他和傷害區區一個平民之子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概念。”

她走到容辭面前,直直的看着她:“你可以不原諒陛下,不願入宮留在這裏也不是難事,但圓圓卻必須認祖歸宗,否則就是你執意将他留在身邊,也只會害了他的性命!”

容辭被她的話攪得心亂如麻,的确,她最近一直在糾結于自己和謝懷章之間的恩怨,對于圓圓,也只是單純的不想跟孩子分開,但卻還沒來得及像福安長公主一樣往深遠處想,也從沒想過再過二十年,甚至僅十年,自己的決定會給孩子帶來什麽。

謝璇見容辭全身繃得緊緊的,但低垂的眼睑卻在不斷地顫動,就知道自己的話她已經聽進去,并且內心正在掙紮,正處在左右搖擺的階段,她毫不猶豫的又添了一把火。

謝璇不顧身份尊卑,雙膝着地跪在了容辭面前:“孩子,看在孝成皇後的份上……”

容辭猛然驚醒,也顧不得再糾結什麽,想先把謝璇扶起來,可是謝璇自幼習武,遠比容辭的力氣大,她就這樣堅定的注視着她,怎麽也不肯起來。

無奈之下,容辭只得也跪下來與謝璇面對面:“殿下,您別這樣……”

謝璇的眼睛有些泛紅,但還是言辭懇切地說道:“陛下是我自小看着長大的,孝成皇後只留下他這一點骨血,我不強求你能諒解他和他在一起,但是請求你為表姐的親孫子想一想,不要讓他在沒有任何保護與地位的情況下,就這樣暴露在血淋淋的奪嫡之争裏。”

容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謝璇說完了自己想說的話,也沒多耽擱就回京了,留下容辭一個人看着圓圓的睡顏發呆。

這孩子是她經過了一世的掙紮才決定留下來的,一開始想的只是他可以陪着自己度過這漫長無邊無際的歲月,可真的經過了兩天兩夜冒着生命危險将他生下來,又養到這麽大,他便不再是前世那幻想中的一個影子,而是有思想,會成長還喜歡撒嬌的真真正正的孩子,他也不再只是給與母親慰藉的工具,而是自己血肉相連的寶貝。

就像福安長公主說的,什麽憤恨怨念在兒子的未來和安全面前都只是小事,她不可能忍心為了能讓他陪伴自己而當真忽略那些潛在的危險,容辭有自知之明,她知道以自己的力量對抗權力鬥争中層出不窮的明木倉暗箭,無異于螳臂當車,若要真的确保圓圓的安全,只能讓他名正言順的受到皇權的庇護才行。

這些道理謝璇已經對容辭講的明明白白了,容辭也能懂她說的都是真的,可是……

想清楚是一回事,真的下定決心卻不是那麽簡單的,真的要讓兒子離開自己身邊,就像是要了她的半條命一般痛苦。

但不這樣又不行,謝璇說的話給了她啓示,讓她一下子想到了平時沒有去想的東西,若真的要名正言順,不給人任何人非議的餘地,那她和謝懷章就必須使圓圓的身份合理,而不是……

李嬷嬷一進來就看見自己姑娘正一動不動地趴在圓哥兒的搖床邊,她一愣,立即跑上前去:“姑娘!姑娘!”

容辭慢慢睜開眼直起腰來。

李嬷嬷這才松了一口氣:“你要是困了就去床上休息,在這裏趴着一動不動的可要吓死人了。”

容辭淡淡一笑:“有什麽好怕的,我怎麽着也不可能輕生吧……”

李嬷嬷覺得她的話怪怪的,仔細一瞧,發現容辭面色慘白,連平時朱紅的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但偏強撐着一副正常的神情,讓人看着就覺得怪異。

李嬷嬷真的有些怕了:“姑娘,你別吓我,剛才來的人說什麽了,你的臉色未免也太難看了。”

容辭微微抽動了一下嘴角,想做出微笑的表情,但明顯力不從心,只得道:“沒什麽大事,您不必擔心……”

她站起來想往床邊走,沒想到剛起身就頭暈的受不了,整個人都晃了一晃,把李嬷嬷唬的忙不疊去扶她,然後攙扶着她坐到床上。

容辭慢慢緩過勁來:“我沒事,只是起猛了。”

剛說完就見李嬷嬷擺起了嚴肅的神情:“你要是一心想把我這老婆子急死,就繼續瞞着罷,這段時間天天都像是霜打的茄子,又悶着什麽也不肯說,早晚把身子拖垮了,看我們一群人為你着急才高興嗎?”

容辭咬着正哆嗦的嘴唇,已經維持不住那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了,她用力的搖了搖頭,忍着喉中的哽咽道:“沒有用,誰都幫不了我,誰也幫不了我!”

李嬷嬷嘆道:“莫不是又與謝二爺有關?不過是一個男人,和則聚,不合則散,又不是沒了情愛那檔子事兒就不成了。”

容辭苦笑着搖頭,眼中漸漸起了霧氣,強忍了半天的淚水終于忍不住流了出來:“這不是什麽情愛的問題了……”

她趴在李嬷嬷懷裏,淚水瞬間便滲透了她的衣衫:“嬷嬷啊——我怕是留不住圓圓了……”

作者有話要說:長公主确實說到了點上,也成功地說到了女主心裏去,甚至還啓發她考慮到了別的事。但她同時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實,那就是她侄子不光想要兒子,更想要的是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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