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晉江獨發

一國皇太子遇刺,還是在這衆目睽睽、層層保護之下,在場所有護衛包括陸知遠本人都算渎職,就是太子平安他們都不免被剝一層皮,要是他不幸再有個三長兩短,恐怕他們就一個也逃不掉,都要一起陪葬。

恐懼驚訝之下離得稍近的一個護衛第一反應就是查看太子是否平安,并沒想到要顧及護住太子的容辭的情況,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想先将這個女子推開,卻不想手剛碰到她的肩膀就被陸知遠一個巴掌扇了丈許遠,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得以停下。

“滾開!!”

陸知遠其實也吓得手腳發涼,但他從戰場上的死人堆兒裏鑽過好幾個來回,到底能抱有理智,他一邊顫抖着将倒在地上的母子倆護起來,一邊飛快的指揮侍衛兵将前來護駕,還命人将所有人圈在原地不許動彈——包括大梁和靺狄兩邊的人。

大隊人馬飛速趕來,将現場圍的水洩不通,陸知遠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用盡量輕柔的動作避過容辭的傷口,将她翻了過來。

只見太子完完整整的被許夫人護在身下,臉上頭發上都有大片的血跡,但明顯不是他自己的血,現在正死死的咬住嘴唇,兩眼通紅,眼裏盈滿了淚水,卻愣是硬生生的忍住沒有哭出聲。

陸知遠見太子沒事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看到他這副表情,又見許夫人垂着頭緊閉雙眼一動不動,登時心裏咯噔一聲,顫抖着手指在她的鼻下試探——

太好了!陸知遠三魂六魄都歸了竅——還有氣!

太子雖說沒事,但在自己看護下讓皇帝沒了愛人,太子沒了親娘,他一樣要完,現在好歹人還活着,那就什麽都好說……

圓圓忍着哭腔輕聲喚着母親:“夫人!夫人醒一醒……”

陸知遠聽着太子的聲音就知道這孩子快要繃不住了,知道必須把容辭送回帳中,可是她的身份很是特殊,自己一個男子……

這時軍中有一人正好排到了中心圈中,他随意往這邊看了一眼,卻馬上僵住了,接着也顧不上其他快速脫離隊伍沖了進來,将容辭搶到了自己懷中。

陸知遠吓了一跳,随即認出了眼前這面露急色的人,正是他在京衛指揮使司的下屬顧宗霖,當然他還有個更加棘手的身份——即許夫人目前名義上的丈夫。

顧宗霖沒想到會盟儀式都順順當當的做完了,一個不那麽正式的宴會居然出了太子遇刺的大事,更沒想到自己的妻子竟然是唯一受傷的人,看到她面色慘白的靠在陸知遠身上的那一瞬間真是驚怒交加,馬上聯想到了上一世她獨自一人死在靜本院時的情景,那種沖擊幾乎讓他心跳停止,等看到容辭胸廓還在起伏時才回過神來。。

他沒有陸知遠的顧忌,當即将容辭小心的打橫抱起,就要往安全的地方送,陸知遠忙道:“等等!”

他的腦子飛快的轉動,眨眼間就想到了說辭:“你我帶人一起将夫人和太子一起送回禦……送回太子大帳,那裏護衛重重,還有太醫随時待命……”

大梁的營地與靺狄之間有段距離,又為了護衛皇帝的安全,必須調整整一個中軍的人馬随駕,一番折騰下來,等謝懷章到了靺狄王的大帳時,他的兒子已經脫離危險,傷口都包紮好了。

蒼科外表看着像是個心無城府的漢子,實際是個粗中有細,十分精明的人,他一開始為了愛子的事勃然大怒,但等兒子安全下來之後也随之冷靜了下來,心裏明白這事是大梁那邊下的手的幾率很小,怕是有心人想要挑撥兩國關系,更有甚者,有可能是自己這邊的人想要以王子的性命激怒自己,讓他失去理智與大梁交惡……

因此他在謝懷章來到之前就先安撫好了焦急的王妃和部下,自己熱情的接待了大梁的皇帝,以實際行動像衆人表明這次的意外事件并沒有影響兩國的關系,他也并沒有懷疑對方的意思。

謝懷章先去看了蒼基王子,見他雖然有點狼狽但神志清醒,看上去确實不像是有性命之危的樣子,這才又安慰了蒼科與王妃一番,确定這兩人很理智并沒有心存芥蒂,再承諾一定派人将兇手找到。

這一來二去,又廢了不少功夫,謝懷章估摸着那邊飲宴不知結束了沒有,便想去看看,接回兒子順便再看一眼容辭,誰知禦駕剛過了兩國營地交接的地方,就有侍衛飛奔過來截住他們,連滾帶爬的下馬回秉了太子遇刺的事。

謝懷章剛剛才安慰過蒼科,現在輪到他自己兒子出了事,那時候冠冕堂皇的勸慰現在想起來就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他連情況具體怎麽樣都沒來得及問清楚,就一邊讓人将禦馬牽來先上去要親自騎馬回營地,一邊問傳信的人:“太子現在如何?可有受傷?”

“太子吉人天相,”那人把氣喘勻了才道:“并沒有受傷,現在已經被陸大人護送回去了。”

謝懷章心下剛剛一松,就聽他繼續補充:“情況十分危急,多虧有一位夫人舍身相救,替殿下挨了一箭……”

“你說是誰?!”謝懷章剛剛放下的心重新提了起來,雖然嘴裏這麽問,但其實他心裏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對誰能不顧性命的保護圓圓他自然是知道的,現在再問也不過是抱有一線希望罷了。

“好像是……龔毅侯夫人……”

預感成了真,謝懷章身子晃了晃,然後強行把驚怒壓下來,握緊了缰繩什麽話也沒多說,駕着馬就朝前奔去,也不管其他人怎麽慌慌張張的在後面追。

一路快馬回了營地,聽說兒子和容辭被安置在了太子大帳,他管也沒管那些被兵士困在宴會上的人,拐了個彎就直奔圓圓的住處。

這時容辭的情況也很不好,雖沒有傷及心脈讓她當場斃命,但那支箭從後背穿透了右肺又從前胸透體而出,位置也相當兇險,若要強行拔箭,不說一個弱女子能不能承受這痛苦,那箭插的這樣深,無可避免的傷到了幾根主要的血脈,拔出時必然會大出血,要是止不住說不準就要生生流盡血液而亡。

幾個太醫讨論了好半天,也沒人敢拔箭,只能将情況彙報給能做主的陸知遠,請他下決定。

可是陸知遠就敢嗎?要是容辭只是一個普通的命婦,他自然敢,可現在他畏手畏腳,心裏的擔憂和那些太醫如出一轍,生怕出了問題被遷怒的皇帝把頭給砍下來洩憤。

他看着眼前殷切的盼着自己可以擔下責任的太醫,又看了眼守在許夫人身邊不停哽咽的太子,頓時一個頭兩個大,進退兩難。

突然他看着站在床邊緊攥着拳頭一言不發的的顧宗霖,突然想到一個不算是怎麽好的主意——是不是可以讓他……

還沒等他把這馊主意付諸實際,帳外就傳來了嘈雜的聲音,眨眼間皇帝就帶着風塵闖了進來,将一衆随從抛在了外面,徑直走進了屏風後的卧室。

他進來第一眼就看到容辭面色慘白的斜躺在床上,胸口的箭還沒有拔出,呼吸起伏微弱,而圓圓握着母親的手在小聲啜泣……

謝懷章當時眼前就一黑,身子晃了一晃,還是陸知遠扶住才站穩了,他推開扶住他的手,一步步向容辭走去,這時圓圓看到謝懷章來了,他擡起哭得通紅的雙眼,哽咽着朝他無所不能的父親求救:

“父皇……你、你救救夫人……”

謝懷章走到床邊,小心翼翼的把兒子和容辭的手一起握起來:“別怕,別怕,我在呢……”

陸知遠眼睜睜的看着陛下無視了龔毅侯去握人家夫人的手,幾乎不忍去看顧宗霖的臉色,他急忙上前在謝懷章耳邊說了容辭的情況:“這拔不拔箭還請您定奪……”

他看謝懷章終于暫時松了手要去找太醫,接着将聲音壓得更低:“還有,龔毅侯也在呢……”

顧宗霖現在正驚疑不定的在容辭和謝懷章身上來回看,雖然剛剛只有短短的幾息時間,但皇帝确确實實是連着容辭的手一起握住的,要說他愛子心切,急于想要确定太子的安全,沒注意旁人也勉強說得過去……

可是顧宗霖還是本能的覺得不對——他做了兩輩子謝懷章的臣子,上一世還頗得信任,自問對他有那麽幾分了解,陛下他實在不是那種粗心到連一個奄奄一息的女子都注意不到的人。

可……要說有其他也不可能啊,容辭與陛下明明沒有絲毫交集……

而謝懷章卻是才發現顧宗霖居然也在這裏,可即便如此,他也是只掃了這個正呆立在一旁的男人一眼,随即立即召太醫近前來。

這時幾個禦醫戰戰兢兢地跪在謝懷章面前,聽皇帝問:“你們說拔箭有生命危險對嗎?”

為首的李太醫一哽,随即無奈道:“回禀陛下,沒有別的辦法,若是把箭留在那裏,暫時是可以止血,但不出幾個時辰便再也救不回來了——拔了有生命危險,不拔就必死無疑!”

謝懷章和顧宗霖都是呼吸一滞,謝懷章閉上眼睛,艱難道:“愣着做什麽?還不快把湯藥備上,準備……拔箭吧……”

顧宗霖猛地擡頭看向他,卻說不出任何反對的話來。

很快湯藥便熬好了放在那裏,幾個太醫在皇帝焦灼的目光裏将容辭圍住,先将大量的紗布貼在傷口處,又将長長的箭杆削短,接下來便是拔箭。

這幾個太醫裏經驗最豐富的的就是李太醫,但他年紀大了,握着箭杆的手微微抖動了一下,痛的容辭在昏睡中呻/吟了一聲,李太醫立即收到了兩大一小三個男人憤怒的目光,吓得他松了手,跪在地上磕着頭哀求道:“老臣年老體弱,力道不足,若一下不成功情況怕是會更糟,還是請年輕些的太醫來拔箭吧。”

其他幾個太醫聞言臉色都是一僵,暗罵李太醫老奸巨猾,把最難辦的事兒推到他們身上,可也只能緊張的低着頭等着皇帝吩咐。

謝懷章壓着怒火和擔憂掃了一眼幾人,最後直接道:“朕親自來,你們讓開!”

說着坐到床邊就要就要伸手,顧宗霖出手攔了一下,随即定定的看着他道:“陛下萬尊之軀,怎麽能做這種事,許氏是臣的妻子,還是讓臣來吧。”

謝懷章的目光倏地沉了下來,他垂着眼淡淡道:“夫人救了太子的命就是朕的恩人,何況朕前些年在戰場上也受過不少箭傷,處理起來更能拿捏力道,顧卿不必再說了。”

顧宗霖即使再不安也不能當面頂撞皇帝,他咬了咬牙,最後只能退到一邊。

謝懷章沒說謊,他甚至自己給自己拔過箭,但現在看着容辭瘦弱顫抖的身軀,黑發被汗水打濕一縷一縷的貼在臉頰上,下手竟覺得比當初艱難百倍。

他的眼睛裏面已滿是鮮紅的血絲,伸手将箭杆握的牢牢的,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手中用力——

……阿顏好不容易原諒了他,兩人剛剛和好不過短短的一天,他們的孩子還在期盼與母親團聚,明明相知相守的日子近在咫尺,她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就這樣抛下他們一走了之!

——箭在一瞬間被拔出,鮮血如預料一般四下濺出,像是泉湧一般洶湧,容辭本在昏迷,可是那瞬間的劇痛生生的将她從昏睡中疼醒,她驀地睜大雙眼,看着謝懷章嘴巴動了動想喊痛,卻沒力氣喊,最後只能虛虛的抓住謝懷章寬大的衣袖低低的喃喃道:“二哥,我、我好疼啊……”

謝懷章松了箭反握住她的手,聽了頓時

作者有話要說:心疼的如刀絞一般。

太醫手忙腳亂的用力按緊紗布給她止血,陸知遠也不顧圓圓的掙紮将他的眼睛捂住,除了謝懷章誰都沒有聽見容辭說的這一句話。

顧宗霖與容辭之間隔的更遠,中間還有好幾個太醫當着,連裏面的情景都被遮的嚴嚴實實,這樣一句低語無論如何也不該聽見,他卻若有所聞,怔怔的往她的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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