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兔子是林闕送的,他當然認識。不但他認識,就連同樣有只小兔子的黛玉也認出來了。只是這兔子的造型,實在是太別致了。

穿着紅緞子做的馬夾,套着白色繡花邊的襪子,脖子上一圈金色小鈴铛,兩只耳朵的根部還系着一對蝴蝶結。本來白色的額頭,也被染了色。

上面竟然用黑色的染料寫成四個字——我不是人。

廢話,你要是人,那她們又是什麽?

這要是誰嘴快,那就是說了大實話了。

這兔子,是惜春最近無聊,特意磋磨,不對,是用心做的造型。

平日裏,也都是被放在屋裏或是炕上,供惜春玩耍,今天幾人過來,惜春也忘了兔子的事,這會被賈環指出來才想起。

“三姐姐,你看這是什麽?”惜春從林闕手裏抱過兔子,指着兔子的腦門問探春。

探春咬牙,轉頭不去看。

“四妹妹,這兔子好精巧,給了我吧。”寶玉一看這麽可愛的小東西,心裏便喜歡。他屋裏那些姐姐妹妹,都喜歡這樣精巧的東西。寶玉便準備将這只兔子帶回去養。

惜春一聽,眼睛便立了起來。“二哥哥,別什麽人有點好東西,你就惦記。誰也不是你父母,沒有義務慣着你。我喜歡的東西,憑什麽你一要,就給你呀。要是喜歡,回家找二太太給你弄去。都說窮人家的孩子眼皮子淺,二哥哥這倒是什麽毛病?”見什麽要什麽。

惜春向來說話不客氣,雖然她不怎麽喜歡那只兔子,但那也是她的兔子。憑什麽在榮國府時,人家有點東西,你就要。現在回家了,你還想着要別人的東西。

...她就是吃了它,也不送人。

“四妹妹,你怎麽說話呢?還有沒有點規矩了?”探春眼睛亮晶晶的,抓到了機會,立即張嘴訓斥。

“我在老太太屋裏,接受老太太教養。你是說老太太不會教規矩了?入畫,入畫。”惜春從來不嫌事大,聽了探春的話,立即朝門外喊人。

“姑娘叫我做什麽?”入畫從外屋進來,便笑着問惜春,仿佛沒有看見屋裏的氣氛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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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姑娘質疑老太太對我的教養,你去請上劉嬷嬷,讓她去問一問老太太,這幾年是不是沒盡心,不然三姑娘為何如此說?”

“賈惜春,你敢?”探春直接被惜春弄毛了。惜春要是真的讓人去問了,她都不敢想像老太太會如何生氣。

“哼,我有什麽不敢的?入畫快去。讓焦福套車,你們坐車去。比走路快。”惜春也學着探春的樣子,自炕上站了起來。仰着小脖子頗為不服氣的看着探春。

別以為你比我個子高,我就怕了你。

惜春沒有叫上柳兒,其實就是不想真的讓探春受罪。畢竟入畫是有思想的,這事她一五一時告訴了劉嬷嬷,或是想明白惜春只是氣一氣探春,便不會真的去找賈母問這話。

而且劉嬷嬷是不會任惜春這麽胡來的,所以這真的只是吓一吓探春。

可是惜春混不吝的名號在外,誰知道她會不會真的這樣做。探春自然會害怕。而引起這一切事情的寶玉,就有些個懵逼。

怎麽好好的,就鬧成這樣了。為什麽四妹妹讓人去找老太太呢?

“妹妹們別吵了,這兔子我不要了。”寶玉有些着急,看着倆姐妹小聲勸着。

“都怪你,看別人有點什麽,都想要。還是做哥哥的呢,一點都不知道讓着妹妹。一脈所出,真是假不了。”

哼,惜春說完便将把頭一轉,抱着兔子去了林家姐弟那裏。

探春被惜春剛剛那舉動,氣得眼淚直打轉。就是不肯落下來。

四丫頭還是那麽讨厭,早知道就不過來了。

探春此時倒是忘記了,她過來本就不是為了探惜春的病情的。而是集體活動不好缺席罷了。

今天一早,在聽到惜春生病時,探春心理倒是有那麽一時間是高興的。誰讓那死丫頭竟是很少得病的主呢。

探春記得秋天裏,她受寒生病時,惜春去探病,可沒有說一些氣人的話。

“三姐姐,你這臉色可真差,是不是那苦藥汁都塗在臉上了......”

“三姐姐,今天老太太那裏蹲了火腿肘子,可好吃了。本來我還想給你留一碗的,不過聽說,生病的人,只能看着,不能吃着。所以我就只端了一碗過來。我吃着,你看着,聞聞味吧。”

“三姐姐,老太太說了,生病的人要淨餓,您看我給你帶了些點心,估計你是不能吃了,這樣,我就替你吃了吧。咱們是姐妹,我吃了,你就當是自己吃了吧......”

探春回想起來,就是越想越生氣,現在風水輪流轉,終于輪到她了。可是沒有想到這剛剛來到這裏,便接連受挫,還讓四丫頭将了一軍。

......

迎春想到剛剛四妹妹的話,心裏不禁好笑。原來這些道理都有人明白。可是二老爺一家,卻是真的很理直氣壯。滿府的人都是叫二老爺為老爺,叫本應該是這府裏的正經主人大老爺。此時被四妹妹拿那層遮羞布扒拉下來,心中竟然非常的暢快。

因為心中對于二房的芥蒂,本就不善言辭的惜春再之後惜春打擊探春的時候,又一次地選擇了裝聾作啞。

都是妹妹,她還是不要介入了。

“給幾位哥兒請安,給幾位姑娘請安。我們奶奶知道哥兒和姐來看我們姑娘,只是她那裏忙,抽不開身。特意讓奴婢給哥兒和姐兒請安。這是剛剛新得的果子,請哥兒和姐兒慢用。”瑞珠帶着小丫頭過來,正好解了這一室的尴尬。

探春氣不順,總是壓不住火。她沒有辦法惜春,還沒有辦法說上兩句一個下人,“什麽請安不請安的,我們算是哪個牌面上的人。可受不起這個。你們奶奶倒是忙的巧。不過誰讓你們奶奶是貴人呢,而貴人...都忙。”

“就算是不忙,我家蓉哥不但有三品的爵位在身,還是和‘二.老.爺’一樣的從五品官職,蓉哥媳婦怎麽說也是朝廷承認的诰命夫人。三姐姐,論年紀,論身份,你讓我們蓉哥媳婦來請安,是不是有些個托大了,便是宮裏的大姐姐,也沒這個資格吧。”不過就是宗裏的堂姑罷了,真當自己了不得了。一個七歲的孩子,又不是鳳子龍孫讓人供着。

頓了頓,惜春覺得探春竟然還能坐得住,心中壞心眼一起,拿着小眼睛上下的打量探春,一邊打量,還一邊搖頭輕嘆,“呵呵有些人呀,就是沒有自知之明,給她三分顏色就想要開染房了。這不好,真的不好。”

探春那股子由出身而自卑的心思一直在這些年的生活中被扭曲成了極度高傲要面子。惜春也知道她的心思,可是就是不願意成全她,或是漠視她的可憐。

哼,踩成自已親娘親弟弟往上爬,也值得別人同情?

只要一想到這裏,惜春便會不留餘力地打擊探春,讓她正式自己的出身。二太太是個什麽樣的人,其實大家都看得分明,羊肉絕對貼不到狗肉身上去。

再親近也是白忙活,還不如好好對待自己的親娘呢。

寶玉更是表面熱乎,裏面冷血的家夥,有自己的親弟弟何必對這樣的嫡兄百般遷就呢。

沒好氣的損了一句探春,惜春又轉頭對林家姐弟說道,“我們家蓉哥媳婦招人疼,得了二太太的眼。過年的時候便是懷着身子也一直侍候着二太太,哪成想竟然侍候二太太給自己累着了,再加上正月裏各家拜訪,總是得不空。早上的時候,還聽說今天有客人過府,這會子想必是那客人已經到了。

咱們是自家親戚,到也不會挑了理去。等明兒不忙了,我作東,就在我這小院,咱們好好聚一聚,也算是盡一份地主之誼。放心,我是這府裏正經的主人,再不會有在別人家的地盤請客吃飯的事了。”

黛玉被這姐倆鬧得有些個頭疼,不過這時卻也點頭笑着表示理解,“別說蓉哥媳婦了,我和我們太太過年也忙得狠。不是在家等着客人上門,就是要早早下帖子去人家拜訪。這是堪堪受不得,才到外祖母這裏躲清閑來了。”這話倒是不假,林家今年進京城,一些親朋故舊都是要拜訪和被拜訪的。

再加上林如海又有了這個爵位,雖然沒有了實權,到也不會讓門庭冷落。兒女都小,賈敏自然要開始夫人外交,這一來二去,便真的忙了些。

三妹妹剛才說的話,實在是過于難聽了些。只是這四妹妹那話,也實在是刻薄。黛玉轉眼看了一眼自進屋便不曾開口的二姐姐,突然覺得其實三姐妹還可以均勻均勻。

對了,剛剛四妹妹說什麽過年時蓉哥媳婦侍候二太太而累着了?這又是什麽緣由呢?

林黛玉想不明白,就算是二太太是長輩,可是有自已的兒媳婦,又是西府的人,為什麽要蓉哥這個東府隔房的孫輩媳婦懷着身孕來侍候呢?

本能的,黛玉覺得是她的那位好舅母又在欺負人了。

剛剛被惜春點破了身份,這會又看到惜春和黛玉說話,探春再也忍不住了,自炕上下來,狠狠地瞪了惜春等人一眼,便跑出去了。

出了門,只聽到探春叫上侍書要回府的聲音。

屋中幾人面面相觊,都不知道要說什麽。

“我不是故意氣她的。誰讓她每次都先找茬的......我是妹妹,她還是姐姐呢。總不能要我讓着她吧。”惜春的話,說着說着,別說別人怎麽想了,她自己倒是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然後越說越覺得委屈。“我知道,她就是看不得我好。她姨娘嫡母都有,卻欺負我一個沒娘的孩子。

我老爺和哥哥都去練什麽丹,修什麽長生了。身邊也沒個嫡親的弟弟。她就覺得我不應該過得比她好。我過得不好是應該的,過得好,她就看我不順眼,總是找我的茬。難道我天天過得苦兮兮,她才高興嗎?”

說着說着,惜春竟然哭了起來。

還不是那種大聲的哭,而是那種壓抑的,哽噎的哭法。小小的一團,哭得好不傷心。

別說感同身受的迎春,心一直比較軟的黛玉,心疼她的林闕了,就是探春的同胞弟弟賈環也覺得他三姐這是自做自受。

你沒事招惹她幹什麽呀?真當別人沒看到她自從進了院子那滿臉的羨慕嫉妒恨以及看着四姐姐因為風寒而說話變味的嗓子時,那幸災樂禍的樣子嗎?

把人氣跑了,自己還委屈的哭了,從外面趕過來的劉嬷嬷腿步一頓,就沒有進暖閣。

這會子要進去,她們家這姑娘一定又是要抱,要親,要安慰的。完事還會趁機提出好多不合理的要求。劉嬷嬷想了想,便在外屋站住了。

反正她們姑娘自小就心大,皮實。想來一會自己就能調節好。

屋裏這些人,論起心眼,她們姑娘不是最聰明的。但若是論起這些小心思來,還真的都不是她們姑娘的對手。

撒嬌,耍賴,跟無師自通似的。颠倒黑白,也是玩的一手避重就輕。

不過這三姑娘也真是的,既然是來探病的,難道就不能說兩句好話。若是不能,就別來。何必惹別人生氣,還把自己氣夠嗆呢。

探春是哭着回府的,別人可能不知道是因為什麽,但是惜春院裏以及跟着過府的大丫頭們卻都是知道的。

畢竟是大冬天,也不可能讓下人在門外呆着,所以惜春她們在裏間暖閣的時候,屋中除了柳兒這個跟影子一般的下人随侍在內,其他的丫頭都在外間呆着,等級不夠的都在惜春院裏的一間廂房裏說話取暖。

也因此裏屋是個什麽情況,衆人都是明白的。雖說四姑娘這話是太刻薄,可是道理卻是假不了。

蓉大奶奶,身上有三等将軍的诰命,蓉哥現在的官級又與政老師同級,确實沒有必要特意過來請安。但人家派人過來了,并且言說有事走不開,三姑娘這樣得理不饒人,便有些個過了。

被打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必竟誰都知道四姑娘護短,她們家的人,又怎麽可能讓別人說三道四。

不過四姑娘說的那些關于老爺和府邸的事情,下人們都選擇了‘非理勿聞’。

而被惜春搶白了一番的探春,實在是氣不過。一路走來,心中卻是想了數個方法,可是想到自己要什麽沒什麽,便氣餒不已。

她為什麽不是從太太肚子裏爬出來的呢?

想到這裏,探春便想到了跟她一樣都恨不得賈惜春去死的太太,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侍書,我們去太太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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