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惜春緩了緩神，壓下漫上來的淚意。讓自已不要哭出來。深吸一口氣，連忙讓人幫她換一件素色衣裙，又将身上帶顏色的首飾都摘下來，只留幾件玉器壓着發鬓。

“柳兒和入畫跟着我，嬷嬷這兩天有些不舒服，就留在家裏吧。讓張嬷嬷跟着我去林府，要是有什麽事情，張嬷嬷也可以留在那裏幫幫忙。我記得她和林姐姐身邊的夏嬷嬷是一起出宮的。好像關系還挺熱絡。”

劉嬷嬷幫着惜春将一個裝了芝麻糖，軟糯米條的荷包挂在腰上，然後将荷包的位置又整理了一下，才點頭說道，“這些都不用姑娘關心，今天去了林府，估計那邊也沒什麽心思待客，我在姑娘的小荷包裏放了點吃的，若是餓了就墊一墊。”

姑娘自小性子就又嬌又特，談得來的小姐妹除了二姑娘，就只有林家的姑娘了。現在林家又出了這樣的事情，還不知道那娘仨如何難過呢。

唉，想到姑太太這兩年流露出來的意思，劉嬷嬷又擔心因為林姑老爺的離逝，再影響到自家姑娘的姻緣。

心裏又是一陣的糾結。

林家人口簡單，家境殷實，婆母又是姑娘的堂姑姑，大姑姐為人也不錯。這樣的人家可比西府那樣的大家族要強多了。

對于這件婚事，其實大家都到了心照不宣的地步，只是姑娘還小，所以兩個當事人還不知道。

噢，對了，西府的人也都不知道。畢竟那府裏的人，還一直期盼着二房的寶二爺可以娶到林姑娘呢。

“嬷嬷放心吧，餓着誰也餓不着我的。您都不舒服兩天了，一會兒讓管家去請個大夫回來，千萬別再挺着了。我會擔心的。”生命那麽不堪一擊，她哪裏舍得再讓身邊的人敷衍自己的身體呢。

“不過是吃壞了肚子，哪裏就需要看大夫了。下次姑娘不要再讓人弄那些海鮮回來了，嬷嬷年紀大了，腸胃受不得太涼了的東西了。”

惜春愛吃海味，無論是賈蓉兄弟還是秦可卿，或者是焦大父子都會在海味鮮肥的季節弄來給惜春吃的。

惜春不是小氣的人，喜歡吃的東西，也願意分享給身邊喜歡的人。劉嬷嬷就是惜春最喜歡的分享的人。

所以吃了幾頓海味，又喝了一碗海鮮粥的劉嬷嬷就受不了了。

惜春因為突然知道林如海去逝，所以這個時候便是聽到劉嬷嬷的話，也只是抿唇笑了笑。

劉嬷嬷見了，伸手摸摸惜春的頭。有些心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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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敬并不怎麽管惜春，賈珍更是當沒有惜春這個妹妹一般。這兩年，惜春每次去林府，因為年紀的原因，林如海都不需要避諱，所以相處起來非常的親近。林如海是個寵孩子的，對自家的兩個孩子那真的是疼着寵着當寶似的供着。

不過林黛玉和林闕都不太會撒嬌，但是惜春會呀，撒嬌耍賴，總能讓林如海在惜春的身上找到那種當父親的樂趣。

畢竟自家親生的兩個孩子都太聰明了，這讓他們都沒有一點為人父母的驕傲。

倒是惜春是個智商正常的孩子，學東西也不會像那姐弟舉一反三，學什麽都非常快。于是賦閑在家的林如海會教惜春制墨，然後又要哄着沒學會制墨，還竟添亂到砸傷自己手指的惜春別哭了。

教惜春下棋，林如海倆口子都只能一遍一遍地看着惜春眯眼笑嘻嘻的悔棋。教惜春畫畫，惜春除了那幹枝梅畫得還像個樣子，其他的，都不值一提.教惜春彈琴，黛玉都可以彈出一整首的曲子了，而惜春還在那裏撒嬌說着手指疼，要揉一揉，才會彈一下。不過閑來無事的倆口子倒是都在惜春的身上找到了為人父母的那種存在感和忙碌。

惜春是個喜歡熱鬧的孩子，到了林家，那真的是整個林家的人都會陪着她轉。一來二去的，對林如海的感情，也不下于對自己的親生父親。

帶着丫頭嬷嬷，惜春三步并兩步的去和秦可卿集合。二人在二門處上了見了，彼此打量了一下穿着，然後才上了同一輛馬車。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馬車很快便到了林家。

因為是女眷，所以馬車被直接牽趕到了二門處才停下。

被林家的下人婆子迎出來，兩人誰都沒有感覺到意外和怠慢。惜春心急如焚，先是快走了幾步，但是發現人小腳短并沒有縮短多少距離，之後也不顧不上什麽形象，直接提起裙子向裏面跑了去。

“姑媽。”一進房裏，便看見一身素缟的賈敏。惜春強忍着的淚水一下子就奪框而出，一邊叫了一聲姑媽，一邊撲進了賈敏的懷裏。

“你來了，你姑父臨走的時候，還給你留了東西呢。一會兒讓你姐姐拿給你。是你上次說的桃花墨。”

說着說着，兩個人就抱頭痛哭起來，而一直靠在賈敏身邊的黛玉也控制不住的哭得不能自己。

秦可卿一進來，便看見三人痛哭的樣子。被這種氣氛感染的也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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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是有爵位的，所以後事并不算凄涼。再加上有兒有女，又有爵位傳下來，所以人來人往的倒也不冷清。賈蓉和賈薔便一直以子侄的身份幫着年幼的林闕忙前忙後，招呼往來客人。

鳳姐是個無力不起早的，雖然這些年性子改了不少。但是仍是習慣了見風使舵。雖然現在的林家有力可圖，但是可圖的時間還是太早了一些。所以林如海的葬禮，鳳姐也只是陪着賈母去了一回林家後，便再也沒有過去。

倒是東府的人像是居住在林府了一般。賈蓉兩兄弟各請了幾天假，等忙完了林如海三七後，這才回了府。

秦可卿也差不多是那個時候回的府，畢竟孩子太小了，将孩子留在家裏那麽長時間，她也不放心。

倒是惜春，卻一直住在賈敏的廂房裏。時不時的晚上還會住在賈敏的房裏陪伴着賈敏。

至于林黛玉，也同樣沒有回到自己的小院。她悲傷難耐，卻也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去，畢竟父親沒了，母親又那麽傷心，而弟弟還小到不能撐起這個家。

所以在過了頭七後，黛玉便在秦可卿的幫忙下接管了林家的中饋。

有惜春陪着母親，黛玉也能更放心。而有家務事牽着黛玉的精力，黛玉也不會将全副心力都用在悲傷上面。

至于弟弟，...因為父親的離逝，又比從前更加的沉默了。

“闕哥兒，我可以進來嗎？”惜春帶着柳兒過來給林闕送宵夜，正好看見房間的門沒有關，于是站在門口向裏面探頭問去。

林闕從書中擡起頭，眼底深處一抹溫柔閃過。“請進”

“我來送宵夜，這是姑媽和我親手做的噢。”不過是一碗小馄饨，卻被惜春說着了很神奇的東西。

林闕轉眼看去，不禁有些想笑。那碗裏面，大大小小的馄饨，一點都沒有廚娘做得好看。

拿起勺子，盛了一只放到嘴裏。

味道，也不能說好。但還可以吃。

自從父親去後，也幸虧有四姑娘陪着母親，沒事給母親找些事情做，今天不是下廚房學着煮東西，就是被拉着給家裏的小狗做什麽過冬的棉衣。

噢，母親院裏養了一條京巴。是四姑娘讓她莊上子的管事精挑細選送過來的。

每天帶着個串小鈴铛，天天圍着母親轉，母親的精神也比父親剛去時好了不少。

“味道怎麽樣？”

惜春眼睛亮亮地看着林雀，希望聽到他說一些誇獎的話。

“很好吃。”林闕看了，面上雖然仍是一臉冷冰冰，但眼中卻有了一絲笑意。

“那就好，這下我可就放心了，你不知道，這還是我第一次調餡料呢。姑媽還說應該在餡料裏放點糖，可是我覺得馄饨都是鹹的，所以才沒放。可是姑媽說放點糖可以提鮮，你說這做個飯怎麽會有那麽多的調味料呢。真是神煩。”

都是大家小姐，其實賈敏出嫁前也就只學過一點點心或是補湯的制作方法，但那些也只是理論上的。等到出了嫁，就更沒有機會做些什麽了。

林如海去後，惜春便總是會給賈敏找點事情做，就怕她一個不好，再悲傷過度追随林如海去了。

“母親在做什麽，可是休息了？”

惜春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說道，“應該還沒有吧。吃過晚飯，你就到書房來讀書了。我和姑媽呆着沒意思，就去小廚房研究馄饨了。林姐姐說廚房太髒，所以就只在屋裏看什麽帳冊子。我剛剛過來的時候，姑媽還說要給小豆丁洗個澡，這會兒應該快洗完了吧。”小豆丁就是那只惜春送給賈敏的小狗。

林闕點頭，慢慢地吃着馄饨，時不時地看着不在跟他說話的惜春，在書房裏亂逛的樣子。

看到惜春拿起一本書，翻了兩下，又一臉嫌棄地丢到一旁，突然間覺得好像更有胃口了。

過了一會兒，林闕就算是吃得再慢，也将一碗素馄饨吃光了，看着等他吃完，便帶着丫頭離開的惜春，心裏有些不舍，更有了一絲動力。

父親不在了，他要保護母親和姐姐，還有......四姑娘。

悲傷的時間總是過得很慢，惜春自那日來到林府便一直住了下來，在穿上黛玉讓人給她做的冬衣後，惜春又呆了兩天，這才離開林家。

京城的冬天一直來的比較早，陪着林家娘仨過了林如海的百日，惜春才決定告辭離開。可就算是這樣，林家人仍是覺得惜春呆的時間太短了。

惜春是個樂觀開朗的女孩，在哪裏都會積極生活，每天向着太陽蹦跶。她在的每一天，林家都是熱鬧的。

只她一個人，竟能抵得上林家三口的折騰勁。也是沒誰了。

也因為惜春在，賈敏是真的沒有時間去傷心了。畢竟惜春這個小磨人精，那是一時半刻都不會消停的。

說是陪伴賈敏，可是每每吃飯的時候，她都是好胃口的纏着賈敏喂她。那真的是一點餐桌禮儀都沒有了。

不過這樣一來，賈敏竟然也吃了不少東西進去。林如海離開的這些日子裏，竟然一點都沒有變瘦，這讓林家衆人都有些個不可思議。

惜春之所以這樣，還是因為她覺得人之所以沉浸在悲傷中，就是因為太空閑了。若是時間都被占滿了，哪還有時間去悲傷呢。

于是本就有些個磨人的惜春，那是變本加厲，使出渾身解數的将賈敏整個人的時間都占滿了。

她覺得自己還不夠，竟然還叫焦福再弄條狗回來，占住賈敏那剩餘的為數不多的時間。

至于林黛玉，惜春其時并沒有怎麽關心的。一來在惜春的印象裏，林黛玉就應該是那種見花落淚的姑娘，所以父逝這種事情，自然是給了她一個更可以悲傷的理由。

再一個，惜春沒有想到林黛玉竟然會在一夜之間長大，她竟然代替賈敏接管了林家的內務，努力地要給母親和弟弟一個安穩的生活。

為此對于林家那些不聽話的下人，林黛玉不介意使用一些鐵腕手段，直接叫來人伢子，全家送給了人伢子。

誰也沒有想到自家一直清高，目無下塵的大姑娘會使用雷霆手段，而且管起家來似模似樣，一點也不比太太遜色。

只黛玉一個人一出手，林家那些因為男主人去逝而有些心大的下人們便一個一個都老實了。

林大姑娘的殺雞警猴，給了賈敏一個相對平靜的空間，以及絕對的可以讓惜春發揮磨人功夫的時間。

捧着林如海臨終前還想着留給她的桃花墨，惜春結束了三個多月陪着林家人一起吃素的日子。

接下來的兩年時間裏，林家都要閉門守孝了。而她在林家的這些日子也算是看明白了，人走茶涼這句話，是多麽的現實豐滿。

林如海不在了，林闕年紀又小，就算是襲爵了，也沒有人把他當回事。就連賈母這個賈敏的親生母親，也不過是哭過兩場，感嘆兩句，然後繼續過起了自己奢侈靡費的富貴日子。

除了林家人，估計也就只有惜春還記得那個總是好脾氣的老書生了。

“姑父，您送我的桃花墨，我也試着做了，可惜每次弄出來的顏色都怪怪的。姐姐還笑話我笨，太過份了。您都不知道人家有多傷心呢。還有呀，姑媽竟然只顧着小豆丁，都不怎麽理人家了。嗯，闕哥兒還是那樣，除了讀書就是讀書，姑父你就放心吧，将來一定會金榜提名的，不過名次什麽，今天就不說了，免得闕哥壓力太大了。”

賈敏:“……”不用想四丫頭又想要磨人了。

黛玉:“……”她能說是四妹妹笨嗎？

林闕:“……”他聽到四姑娘小聲說自己是書呆子的話了。看來有時間是要……

劉嬷嬷今天是陪着惜春一起來的，看到自家姑娘在人家林老爺一周年的忌日上，告了人家一家人的狀，心中的無奈已經化做了無力的嘆息。

你就作吧。

得罪了婆婆和大姑姐有你将來哭的時候。

不過劉嬷嬷轉頭看了一眼今天來參加林如海周年忌的人，心中倒是不擔心自家姑娘這個樣子會被人看到，再傳出去。

畢竟西府因為寶玉受了風寒，只是禮到人沒到，來到這裏的除了賈蓉兄弟和蓉大奶奶外，就只是林家三口。

而這些人，又都是知道自家姑娘脾性的人。劉嬷嬷早就不指望改變他們心中姑娘的形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