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 孟錦繡去敲了經理李國美的門,經理李國美,芳齡三十八,正宗上世紀九十年代的精英學子,醫學專業,名校畢業。孟錦繡拉開椅子在他對面坐下了,李國美遞來一瓶罐裝咖啡,問她:“喝咖啡嗎?”
城市裏這些所謂的小資産階級菁英份子,就是喜歡喝咖啡,好像不喝咖啡不能體現他們的專業和區別于普羅大衆的高端審美。孟錦繡瞟了一眼咖啡罐上的生産日期,将近三個月了,她搖搖頭,“謝謝李經理。”
李國美擡起眼珠子問她:“有什麽事嗎?”孟錦繡心裏冷冷一哼,我有甚麽事情你不知道?讓我賠錢難道不是你的主意?你是醫學院畢業的還是北影高材生啊?啧啧,這戲演的,再演下去可就過了啊!
“主任同我說了,難道沒有其他的解決辦法?”孟錦繡也不想和他耗在這裏,直接問了。李國美搖搖頭,眼神既無辜又純潔,仿似這妖主意不是他出的。孟錦繡一看他這做态,就知道李國美不想擔責任,往總公司的簽報他是絕不會提上去的。擦,孟錦繡發誓,她此刻想撕了這老痞子的心都有,純賤人。
李國美幽幽一嘆,“聽說客戶是老人,老人家比較緊張也是有的,幾百塊也不是很多,你就先出了。”孟錦繡捕捉到李國美話裏的漏洞,她問:“那公司以後還報給我?”
先出了?嗤,說的比唱的還好聽,甚麽票據啊,存根啊,送到他李國美手裏就沒平安漏出來過。當然,也未必是他李國美的問題,孟錦繡眼光朝玻璃門外冷冷一掃,覃壽那小子又在往裏頭瞟呢。
覃壽可謂是李國美的忠實教衆,對于自己的心腹愛将,李國美向來是比較寬容的。例如,某一天一個重要會議,孟錦繡去了趟衛生間,站在門口就聽見行政人員在唱名,“孟錦繡”,李國美那厮迅速接了一句,“未到”。
孟錦繡打開門踏進去,高跟鞋叮叮的響,李國美這孬種立馬不吭聲了。唱到“覃壽”的時候,李國美又開口了,“公出了”。
話還未落音,就像放了個屁臭味兒還沒散,覃壽那小子就背着個雙肩包跟個沒長大的大學生似得進了大門。有人輕輕發笑,哪裏是公出,分明是遲到了。
覃壽裝作大大咧咧甚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坦然走進來,李國美那個臭不要臉的更無恥,人家放個屁還得臭一陣,他倒好,把自己放的氨氣直接給吞了,當屁事兒都沒有。孟錦繡冷眼看他們抱成團的做派,極為不齒,當然,不齒的後果就是遭到排斥,公司這種小團體具有深深的排他性,這種時刻,便顯露無遺。
話說回來,覃壽只是裝作小綿羊似的大學生,他骨子裏就是個嗅到錢的味道就似狼崽子一般的貨色。當初,孟錦繡初入江湖,做東請公司衆人吃飯。理論上不應如此,新人焉有如此出頭的道理,可孟錦繡大方,硬是将整個部門搬到酒家豪吃了一頓,席間,覃壽還将女朋友呼了出來。一頓飯連酒,吃了孟錦繡四千人民幣,其實也相當于彼時的孟錦繡一個月的人工。
只要吃飽喝足了,人都是特別好說話的。李國美大概也覺得有些不妥,他指令覃壽開了張票,嘴上說走招待項目,還是把錢報給錦繡。孟錦繡買了單,覃壽拿走了票單子,三年過去了,覃壽也沒把那四千塊錢給她吐出來。覃壽愛財,李國美假清高,兩人一搭檔,部門所有費用都再也不見天日了。
此刻的孟錦繡坐在李國美辦公室裏,兩艘不同船上的人坐在一起把酒言歡,覃壽警覺性又起來了,他至少已經有意或無意的在門口晃過了四遍。孟錦繡瞧不上覃壽,覃壽也不主動招惹她,只是她往李國美身邊一靠,覃壽的骨頭就有些脆了。自己缺德事做得太多,也不怕撐破了他那瘦弱的骨頭架子。
關于客戶受損事件,孟錦繡兩手交疊,終是下了定論,“李經理,這次是我失職,我認了。若是還有下次,誰愛賠誰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認下來的。”
孟錦繡這話也不是無的放矢,去年還是前年,業務員出去拜訪客戶,買了一百塊的果籃,公司的标準就是五十塊,一分多的都沒有。那業務員也甚為經典,業務部門她不去找,找到運營來了,向李國美直哼哼:“李經理,你看,續期維護是你們的責任吧,我還貼了五十塊錢給你們維護客戶,你可得給我報銷啊!”
啧啧!也不知李國美抽了哪門子的歪風,對着這麽一個半老徐娘,竟然同意了貼補費用。業務部門水土豐厚,誰不比你李國美膀圓腰粗,兼之業務部門的頭頭沈雨過是人孫逅的自己人,一齊從上海過來的自己人。原先那小主任說起這事兒的時候,孟錦繡與她都捂着嘴啧啧稱奇,簡直笑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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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與李國美打屁不沾大腿的業務員,竟然還能過來讨便宜,那主任說李國美甚是精辟,“我看他是心比臉大,該不會肖想人家業務員以後也歸他管吧?”
孟錦繡當時沒琢磨出混跡江湖多年的小主任的這一句話,後來,這句話一語成谶。待到她徹底明白過來的時候,也徹底在李國美與孫逅之間炮灰了。孟錦繡辭職之後常常想,她當初就應該心狠手辣一點,孫逅不滾,那他李國美也該是早早滾蛋的。
對于那業務員的無理索求,李國美又将目光盯上了視錢財如糞土的孟錦繡,他恬不知恥,卻又愛惜臉面。他指使那小主任來開口:“許秀秀向我們部門申請五十塊錢的費用,不如大家湊一湊吧?”
孟錦繡簡直無語凝咽,去你媽的,你李國美和那中年婦女許秀秀勾勾搭搭的時候,老娘還在家休年假沒上班呢。休完假回來,你就讓我看這個?
她問小主任:“仁姐,你出多少?”
主任姓黃,叫黃歡仁,江湖人稱,黃大嬸。黃歡仁年紀略長孟錦繡幾歲,但她出道早,中專畢業就出來混江湖,小不說,入道十年有餘了。叫她小主任,是因為她剛剛脫離了普通群衆,又在幹部類別裏級別太低,地位尴尬得類似于兩塊結構板磚之間泥巴的中心存在。至少于孟錦繡與李國美來說,她就是傳聲筒與餅幹夾心。
黃歡仁吃吃一笑,道:“幹我甚麽事?他答應人家就他給,誰答應了誰出錢不就好了。”孟錦繡受到啓發,連忙點頭:“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可不就是,李國美野心勃勃,想要分上業務部門的一杯羹,可也要人家孫逅同意呀。你走下層路線,親民又和氣,焉知那個許秀秀不是過來逗逗你?業務部門有孫逅扶持,人家沈雨過屁股坐得穩着呢。
孟錦繡的荷包連連被李國美給盯着,令她極度不舒服。李國美真要細說起來生的也不賴,高挑纖瘦的身材,筆挺的西裝,除了愛穿粉紅粉藍的襯衫和愛背雙肩包之外,其餘時候并無不妥。唯一有一點,他未婚。
李國美本人有這樣高薪體面的職業,又有好的外形條件加持,孟錦繡初初很不理解他為什麽未婚,難道這不是大衆情人式的黃金單身漢嗎?不需要多久,孟錦繡就自行找到了答案,這個高挑白皙的美男子,嘴碎。
是的,嘴碎。碎到甚麽程度呢,例如他自曝的相親經歷:“我就是有一次和一個空姐相親,她就說她新做的頭發,花了一千多......我就看她的頭發,也沒有多好看啊,我就說了‘又不好看,你工資很高嗎?敗家!’她就有點不高興,我也沒多喜歡她,就這樣咯。”
李國美說得還有些洋洋自得,孟錦繡黃歡仁等人聽得只想笑,他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啊?初次見面,就是沒看上人家也不要說甚麽敗家,頭發不好看之類的話吧,即使是實話,也不應該由一個男士嘴裏說出來。
嘴碎的李國美心大,他麾下的覃壽貪財且心狠,李國美是粗淺的嘴碎,為了內心的不忿而嘴碎,為了一種路見不平的心懷而嘴碎。
然,覃壽不是,他是城市裏萬千人中陰狠工于心計且急功近利的那一類,孟錦繡後來常常想,李國美是不是被這半大的小夥子給利用了,順帶還被他踹了一腳,亦稱,落井下石。
孟錦繡放下了準話,李國美也省下了受總公司指摘的麻煩,他水汪汪的大眼睛還是那樣無辜的瞧着孟錦繡,眼睛裏的意思是,這是你應分的,是你失職,罪有應得。
李國美不這樣瞧着孟錦繡還好,這一瞧,瞧得孟錦繡火氣通通往上蹿,她一拍桌子,揭竿而起,罵了一句:“甚麽玩意兒,都沒見過錢?窮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