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 轉過身去,勖鏡青就那麽靜靜的站在轉椅後面,此一刻,孟錦繡竟有種恍如隔世的蹉跎感,兩人不過數日未見,怎麽就像分離了兩個世紀。這陌生的熟悉感鑽心又撩人,強烈又清淡。
孟錦繡嘴唇緊緊抿着,沒有做聲。他瘦了,也黑了。孟錦繡腦海裏想象的長白山下的漫天雪景又鋪天蓋地的襲了過來,就似,就似莫斯科漫長的冬日,地上全是要化未化的碎冰碴子,像極了,像極了兒時極度迷戀的刨冰還沒吃進嘴裏就全部跌落在地上。那感覺,真是讓人難過極了。
眼中有淚意襲來,孟錦繡轉過身去,這人只不過是一個相識才數日的普通同事,如何能引發出自己這樣多別樣的愁緒。她毫無溫度的瞧了與她說話的勖鏡青一眼,然後起身出去了。這表現渾然與方才她記挂勖鏡青近況的心理全然不同,她不願意對着這個年輕男孩子有絲毫的情緒裂口與起伏。
孟錦繡不知道,這樣的勖鏡青引發了她體內對于兒時記憶的回顧,兼帶着對孟大狀老骥伏枥志在千裏的前路難行與苦難不斷卑微掙紮的入骨心疼。
長白山固有的皚皚白雪激發了孟錦繡對莫斯科的懷念與畏懼,對那雪飄萬裏莊嚴之城的緬懷與致敬。她的青春已然看夠了的冰雪碴子,在這個四季如春的城市裏,怎麽還會遇見一個同樣來自嚴寒霜冷之地的人?
即使這人滿身清新,他就似披星戴月從極北之地遠赴而來,孟錦繡很惶恐,她不知道他身上散發的這種熟悉感是因為長白山之于莫斯科,還是他勖鏡青之于她孟錦繡的吸引?
顯然,孟錦繡分不清,現在分不清,在以後很長的時間內,她都分辨不清楚。勖鏡青清新冷冽,孟錦繡偏執強勢,本就不該相遇的人,金風玉露一相逢,唯有以一方慘烈傷痛而告終。
眼前這個女生對自己總是冷冷淡淡,勖鏡青也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他又掏出自己的諾基亞白屏手機,孟錦繡在門口回頭瞥見,他一個青春正茂的男孩子,一部太過老舊的破手機,男孩子穿着不夠服帖的白襯衫,低頭露出肩頸間好看的線條,這畫面實在太強烈,孟錦繡嘴唇抿得愈發緊了。
孟錦繡到樓梯間抽了一支煙,她想起蘇徵,蘇徵棄她而去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和俄羅斯那堆白姑娘一起抽煙。叢白過來抓她,說了一句,“好女孩子是不抽煙的。”
“呵,呵呵”,孟錦繡靠着牆角有眼淚滾落下來,有人遞過來一張紙巾,孟錦繡一側頭,勖鏡青就用那麽清清亮亮的目光看着她。孟錦繡掐了煙,給了勖鏡青一個轉眼即過的笑容,轉身走了。
孟錦繡回到座位上,将所有合同全部碼起來,她不想看,一份都不想看。那個中年婦女許秀秀又鑽了進來,孟錦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直看到許秀秀不好意思起來,她賣好道:“錦繡,聽說你喜歡看書,我家裏有幾本好看的書,我改天拿來給你看看?”
許秀秀不愛和孟錦繡打交道,姓孟的不好說話,她更喜歡找黃歡仁,可黃歡仁大半時候還是會推給孟錦繡。許秀秀說得怪認真,孟錦繡順着她的話道:“好的呀,那就先謝謝你。”
見到孟錦繡難得的好笑臉,許秀秀抓住機會趕緊道:“那我的客戶你能不能先幫我處理了,客戶急着用錢。”
孟錦繡漂亮手指按壓在合同上,她也不拿合同,只問許秀秀,“多少錢?我權限外的說不好,你知道的。”
“不多不多,五千塊。”許秀秀連忙去翻孟錦繡手下的合同,想摘揀出來。
孟錦繡一手按在合同上,半笑道:“這不合規矩,有問題我會通知你們的,你先回去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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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秀秀進來獻了半天媚,孟錦繡又讓她白來了,旁邊的實習生道:“這樣好嗎?她會不會去找我們經理告狀啊?”
孟錦繡将合同收起來,看也不看一眼。告狀?好啊,找李國美,他李國美什麽貨色自己也是看穿了,除了一張嘴,有個屁用?總不能找業務經理吧,業務部管天管地也管不到自己頭上來,業務經理,沈雨過?
說起沈雨過,竟沒人知道他和孫逅是一起出去的,他們一個報備去總公司開會,一個休了年假。孟錦繡只想贊嘆幾聲,她怎麽不知道總公司什麽時候從上海搬到澳門去了。嗤,一對老玻璃,看見都飽了。
黃歡仁拿着一疊電影票進來了,“政治任務,看電影,都要去。”
孟錦繡眼皮子一擡,笑着問黃歡仁,“仁姐,什麽電影?”
實習生熱鬧道:“我知道,我知道,第一書記。財務都出發了,她們把辦公室門都鎖上了。咱們下午看完電影就不用回來了,看完就回家。”
孟錦繡開始低頭收拾東西,她熄了電腦,拿上手袋推門就要走,根本沒有取黃歡仁手上的票的意思。黃歡仁攔住她,低聲道:“先去了再走,或者半道兒走,老李也要去。”
孟錦繡的高跟鞋在辦公室裏的紅色地毯上打了個轉兒,黃歡仁一片好心,她沒有做聲。實習生問她:“錦繡姐,你不去嗎?”
孟錦繡的手推在門上,有些猶豫。那個男孩子又過來了,勖鏡青拿起兩張電影票,對她道:“走吧,我和你一起。”
黃歡仁連聲道:“對,對,大家都去,鏡青和錦繡坐一起。我這裏剛好有兩張獨立的票,你們可以單獨坐一邊,不用和我們這些老人家擠在一起。”
黃歡仁正在為孟錦繡和勖鏡青做出安排,門動了,李國美滿臉笑容的鑽了進來,他換了一身淺藍的便裝,氣色極好,完全看不出是将近四十的老臘肉。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道:“各位,都準備好了嗎?”
孟錦繡低頭一笑,這人倒是有意思,有時候跟神經病一樣惹人讨厭,有時候倒是挺可愛的,尤其那一口白牙,實在加分。李國美正宗醫學院法醫系畢業,他在入這行之前,在交通局裏做法醫。當然,那都是多少年前的陳年舊事了,當年的交警還歸交通局管,當年的交通局還有專業法醫。現如今,這些法醫啊交警啊通通都是公.安的事兒了,和交通局再也沒有半毛錢關系。
就像當年的小法醫成了一個金融企業的中層幹部,不上不下,地位尴尬,還要想着與沈雨過争權奪寵。話說回來,沈雨過底子也不薄,聽說還是中央財經的高材生,與李國美的正統出身也能拼個分庭抗禮,只可惜,哎......
想到沈雨過,孟錦繡不禁用一種略帶同情的目光瞥向咱們李經理,不知李國美有沒有接收到孟小姐眼裏的信息,他抽出兩章電影票,聲音高昂似個媒婆,他說:“這裏有兩張票是連在一起的,豪華雙人座哦,好特別呀,我看就給鏡青去坐好了,他還沒結婚。”
孟錦繡眼皮一翻,他沒結婚,我難道結婚了嗎?死變态!
李國美滿心滿意想要做媒,撮合對象卻不是孟錦繡,他将票給了勖鏡青和實習生,二十四歲的男青年和可愛活力的小年輕,确實般配。
勖鏡青拿到了雙人票,孟錦繡掃了他一眼,她以為他會表明,他勖鏡青約了自己,他已經約了她孟錦繡了。可是,勖鏡青沒有,他什麽都沒說,他只看了孟錦繡一眼就和實習生一起出門了。
孟錦繡拿起手包,下樓就往回家方向走,黃歡仁将她手臂一拉,問她:“生氣啦?我看鏡青還是想和你坐的,就是李國美開口了,他不好拒絕。”
電影院內,孟錦繡的華麗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輕輕踢踏,勖鏡青則和實習生站在一起,那姑娘站在他的左手邊,兩人在爆米花前,低聲說笑。孟錦繡側開臉頰,覃壽過來問:“錦繡,仁姐,你們要吃爆米花嗎?”
孟錦繡微微一笑,回道:“謝謝,我不要。”黃歡仁也表示不要,她湊在孟錦繡耳邊道:“搞什麽?鏡青家裏情況不好,有意思嗎?”
那實習生有沒有意思孟錦繡不知道,她只知道,勖鏡青沒意思,沒意思極了。她跟黃歡仁笑道:“小年輕都愛吃這個,咱們是年紀大了,跟他們不一樣。”
電影那叫一個主旋律,孟錦繡剛好坐在覃壽旁邊,覃壽還有一些小體貼,會問她:“錦繡,你渴不渴?你累不累,要不要先睡一會兒?”
對于覃壽的假體貼,孟錦繡通通回以微笑,偶爾還插上一句,兩人的氣氛尚算融洽。對于幾排座位之下的勖鏡青與實習生,兩人也很融洽,孟錦繡只好将頭盯在電影熒幕上看,看那位偉大的書記如何下鄉改造環境,如何志在四方為人民謀福利,直到最後犧牲了自己的生命。
孟錦繡很多年不曾看過這些手撕鬼子褲裆藏雷的主旋律片子了,這一次看,她從頭坐到尾,直到,直到覃壽問她:“錦繡,走不走?”
孟錦繡沒有動,電影院的人都走得七零八落,她才将腳下的高跟鞋穿正,不知怎麽的,她腦海裏只有高中時喜歡的一首很矯情的歌,歌詞說,我是過了期的等待,有一種說不出的無奈,就像電影散場了還一個人坐着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