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宮宴 (1)

陸焉生不明所以, 這糖葫蘆還是當年盛婳拿來哄他的,這話也是她親口說的,莫不是說錯了?

“不喜歡吃嗎?不應該呀......”陸焉生眸光暗淡一分, 喃喃自語。

盛婳倒吸了一口涼氣,她忽有了個大膽的猜測,仔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臉色一瞬便慘白似雪。

她忽猛地一把将那錦盒豁倒在地, 那兩串糖葫蘆從盒子中滾了出去,山楂滾了滿地, 立時便沾了髒塵,再瞧不見之前玲珑可愛模樣。

衆人叫她弄得一怔, 皆不知所措, 尤其是陸焉生不知所措的看着盛婳。

卻見盛婳好似急火攻心, 捂着心口喊疼,額頭竟立時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方才還好好的人, 一時間竟搖搖欲墜, 似秋風掃過的落葉一般飄零而下, 陸焉生顧不得傷懷, 忙要上前扶她。

盛婳見他上前,手卻是一檔呵斥道:“走開!”, 而後盛婳向左一步避開, 沈知廊見狀上前伸手一攬便将她攬着她,見她神色極其差,心下一緊忙将她送上了馬車。

“走, 回白家!”

陸焉生想上前一步, 都被兩邊小厮攔住, 只得眼睜睜的瞧着她被送走。

陸焉生怔怔的看着人離去, 方才還熱鬧的地方,此刻卻只剩下他一人,他眸光落在那摔落在地的錦盒上,看着她離去的方向,眸光漸漸有些模糊,怎麽辦,好像又搞砸了,明明前世裏唾手可得的東西,為何這輩子這樣難。

她好像又更厭惡自己了。他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面上再瞧不見半分欣喜。

翌日一早,便聽說陸焉生與楚斟登門了,盛婳自昨夜起,興致便不大高,她總覺得荒唐,或是只就是巧合,可除此之外又不知如何解釋陸焉生的舉動。

“姑娘,您這身子......今日宮中除夕宴,不去可成?”點珠委婉勸道。

盛婳擡眸,眼眸顫了顫道:“去,梳妝吧。”

見盛婳執意如此,點珠也不好再說什麽,只是梳發時有意道:“姑娘,兩位公子還未離去.....”

現在已是午時了,竟還未走,她未應聲,好似在琢磨着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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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眯了眯眼睛,透過銅鏡看着擺在桌上的衣裙出神,心中便有了決斷,其實也可以試探一二。

前廳

陸焉生與楚斟坐在廳內,兩人對立而坐,遙遙相望卻相顧無言。

楚斟見他出神,輕“咳”了一聲道:“昨夜怎麽了?你走那樣快我沒能趕上你,後來聽說她出事了,可要緊?你當時是不是在場?”

他言辭關切,卻叫陸焉生聽起來不是滋味。

他斂下眉睫道:“她身子不好,又暈了。”頓了頓又道:“你應該要習慣,莫大驚小怪,往後這便會是極尋常的事。”

他有心誇大,意圖勸退楚斟,卻見楚斟聞聲垂眸,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是,是我大意未仔細跟着她,才出了這樣的岔子,昨夜不當陪着你胡鬧的。”

這話左右又怪到了陸焉生身上,陸焉生擡頭看去:“怎麽,你在便不同了?你在便不暈了?你成了靈丹妙藥不成?”

他話裏的譏諷,楚斟怎會聽不出來,一時間語塞忽不知該如何作答。

恰此刻方管事推門而入,兩人立時便起身。

方管事道:“不巧,我家姑娘今日要去宮中除夕宴,此刻已動身去府門前了......”

話一落下,便見陸焉生已擡步離去,身後楚斟看了眼方管事,行了一禮才匆匆跟上。

為顯皇恩,今日宮中特派了轎攆來接,彼時盛婳已坐在了軟嬌上,陸焉生兩人匆匆而來,便瞧見轎夫正要擡起。

點珠見來人,微微側身輕聲道:“姑娘,他們來了。”

盛婳輕咳了一聲,點珠會意,便對轎夫道:“先等等。”

一行人便等在了原地。

兩人将衤糀将行至軟嬌一側,點珠便躬身攔在兩人跟前:“楚三公子,陸二公子安好。”

陸焉生眸光閃爍看向那幔紗帳,只是那帳簾厚重,只瞧見裏頭有一人,卻瞧不見旁的,即便如此,也輕松了口氣,看着樣子,應當是無甚大礙了。

楚斟上前一步道:“二姑娘,聽聞你身子不适,不知可好些了?”

盛婳未應,簾幕裏的身影連動都未動,只是點珠莞爾道:“謝楚三公子關懷,我家姑娘已好多了。”

陸焉生卻是抿了抿唇,不見着她,心裏總不安穩。

楚斟聞聲點了點頭:“那便好,今日除夕,便賀你新歲康健。”

盛婳聞聲卻是破天荒撩開了帳簾,今日宮宴,衣裳裝扮得體卻又不是華貴,一身素蘭金絲雪緞挑不出差錯,這顏色極趁她膚色,旁人穿來或過于素沉靜,偏她穿起來,華貴的很。

陸焉生瞳孔微張,他忽然明白,當時剪破這衣裳後,盛婳為何傷心了好些日子,這衣裳配她确實相得益彰,想來她也應當很喜歡。

盛婳眼神劃過陸焉生的面上,才面帶微笑道:“亦祝你福澤永寧。”

楚斟受寵若驚,忙躬身笑了笑;“見你身子安好,我便放心了,宮中宴席規矩多,恐耽誤時間,我們這便不叨擾了。”

說罷便很是識趣的後退一步,而後便要轉身離去。

陸焉生卻是腳步未動,他忽道:“這衣裳你穿很好看。”

昨夜的不快與驚顫,此刻在盛婳面上瞧不出半分來了,好似什麽都未發生,只見盛婳朝着陸焉生笑道:“多謝你誇贊。”

而後便又喊住了楚斟,只聽她道:“有一事我有些苦惱,還是要與你們說清楚些。”

楚斟頓下腳步,看向盛婳:“二姑娘但說無妨。”

盛婳愁苦道:“今日宴席,聖上想瞧一瞧我外祖父新收的學生。”

這話說的極為隐晦,在場人卻登時了然其中的意思,聖上要見的哪裏是白郝新收的學生,而是盛婳的未婚夫婿才是。

陸焉生猛然擡頭,立時便了解她的意思,本死去的心募的便又跳動起來,她會猶豫,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在他心中還算有些分量,不然大可不必在此糾結,畢竟他們兩人之中,真正敬了拜師茶的也就楚斟一人。

他心砰砰直跳,啞聲仍直勾勾的看向盛婳,他眼神閃了閃道:“所以?你挑選好是誰了是不是 ?”

所以?盛婳嘴角銜着的笑好似僵了一瞬,看了眼陸焉生,又看了眼楚斟,顯出幾分為難來。

冷風呼呼而來,不過片刻便都僵冷在原處,陸焉生見盛婳嘴角笑意忽濃烈,目光從他面上劃過,而後直直的落向了楚斟。

“楚三公子,不知你可願意。”

那聲溫溫柔柔的詢問,卻似萬箭穿心,不過一瞬,便紮的陸焉生心口痛不欲生,也不知是不是在冷風中站得時間太久了,此刻連呼吸都疼入骨髓一般。

那曾經所有的希冀與自負将他包裹住的盔甲,在這一瞬間便兵敗如山,崩潰瓦解。

-----“焉生,盛家姑娘無心與你,楚斟是她自己選中的,不是先生替她選的......”耳畔忽響起陸衷的告誡,原來一切都是真的,原,只有他一人是陷落在自己的夢中不可自拔。

少年的失落皆落在盛婳的眼底,寬袖下的掌心此刻皆是甲印,面上卻恍若無事一般,看向楚斟。

楚斟只震驚了片刻,便回過神來,看了眼陸焉生才道:“自然,是楚斟大幸。”

見他應聲,盛婳也無半分意外,眼波流轉間竟多了幾分小女兒家的嬌羞,她轉頭對方管事道:“勞方伯安排,我需得先進宮中太後處請安,便先行一步。”

方管事躬身應道:“是,姑娘放心。老奴都省的。”才緩步走到楚斟身側:“楚三公子您随老奴來。”

盛婳朝兩人點了點頭,才又将帳簾落下,而後點珠一聲高呼:“起轎。”轎夫們便在衆人目光中緩緩朝着皇城而去。

楚斟卻未叫這突然的喜訊沖的頭腦發昏,竟還不忘關懷陸焉生的,雖方管事催的緊,他卻還轉身道:“焉生,今日除夕,早些回府吧,”

陸焉生卻好似未聞,似失魂落魄的呆在了原處,楚斟還想在說,一旁方管事卻道:“楚三公子,我家姑娘等得緊,白老大人稍後也會在宮門前應你,莫耽誤時間了。”

楚斟聞聲雖猶豫,卻也知曉什麽是大事,看向陸焉生的眸光欲言又止,到底是未在說什麽,拍了拍陸焉生的肩頭便走了。

門庭外,又只剩陸焉生一人了,他落寞的猶如喪家犬,被人遺忘在原處,叫呼嘯而來的冷風裹挾住,一動不動,?蒊他擡頭看向漸行漸遠的軟嬌,他嘴角不禁帶上了一抹自嘲,他好像弄丢了自己的月亮。

點珠回頭看了一眼,有些不忍道:“姑娘,陸二公子他實在有些可憐了......”

軟嬌上的盛婳眼睫輕輕顫動,她左右言他道:“讓人跟緊些,細枝末節都莫要放過。”

點珠低聲嘆息一口,實在不明白今日姑娘為何非要做着一場戲,其實實在不必如此,老大人并非一定要帶誰進宮的,可姑娘今日這軟刀子仍是毫不手軟的紮向了陸二公子。

盛婳撩開帳簾,透過罅隙只看了一眼,最好別是那樣,可方才的反應來看,盛婳又不敢篤定了,她輕聲嘆氣,陸焉生,有些事,不是你後悔了,旁人便會原諒你的,起碼她不會。

大雪又紛紛而下,很快便落了人滿頭,猶如同人白首一般,府門前,陸衷撐油紙傘而來,腳印落在地上,很快又叫鵝毛大雪埋沒,不見痕跡。

“焉生,回去了。”陸衷傘柄向前,傾向向他,替他遮擋了落雪。

陸焉生好似這才有感,擡頭看向陸衷,眼眸已猩紅一片,他抿了抿唇忽道:“兄長,我不後悔。”

即便是此刻,他仍舊強硬如此,他的性格一貫鋼直,認定的事從未回旋過,他怕叫陸衷看出他的落魄,仍斬金截鐵答他。

陸衷神色未變,只“嗯”了一聲。

風雪速速而來,又聽陸焉生道:“兄長,她一日未嫁,我是不是就仍有機會?”

他不後悔自己選的路,卻又不得不承認走到如今,确實落敗。

陸衷抿唇,對于陸焉生的執迷不悟他只垂下眼眸道:“我不知道,陸焉生,要怎麽做全憑你自己,你才十一,陸焉生......”

本想斥責他才十一便為兒女情長所累,哪裏是大丈夫所為,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事于他實在沒有立場說這話,畢竟自己,也好不到哪處去。

他們衣着單薄站在雪地裏,陸焉生常年練武,身子強健抗凍,可陸衷卻不如他,可即便身子已凍僵,卻仍舊站在風口,衣袂翩翩,替陸焉生擋風。

陸焉生看了眼搖搖欲晃的陸衷,眼裏頗動容,接過傘道:“回吧。”

陸衷深深看了眼陸焉生,應了一句:“好。”

***

盛府

“老爺,二姑娘已動身了,咱也差不多是時候要出發了。”盛安官居正三,自是也在宮宴宴請之列。

只是往年,盛婳不去,盛安便也無甚興致,雖每每都參與,但也無所謂早到,可今日卻不同,他聞聲又低頭看了眼衣裳,照鏡未見淩亂,面上難得露出幾分滿意來。

“走!”說罷便擡步出門。

兩人行至長廊下,李管事眼尖瞧見了什麽,忽頓下了腳步,示意盛安往前看,輕聲道:“老爺,是三姑娘。”

盛歡今日一身大紅狐氅披身,發是今年少女間最盛行的流雲髻,頭戴杏花步搖,今日妝容叫以往也不同,好似更端莊些。

盛安眯了眯眼睛,面上笑意立時便淡了許多。

一靠近,便聽盛歡請安:“爹爹安好。”

盛安只颔首應了一聲便道:“時候不早了,你且回屋用膳吧。”說罷便閃身要離去。

“爹爹這是去除夕宮宴是不是?”盛歡忽開口問道,手輕輕拉扯住盛南衣角,盛安回神看了一眼,眉頭深深皺起。

他沉聲道:“是,怎麽了?”

見盛安如鷹般銳利的眸子看着自己,莫名有些心怯,深吸一口氣忽道:“今年宮宴,是不是可以帶家眷同行?爹爹,我想與你一道可成?”

她說話局促,但聲音卻很沉穩,落地有聲,叫盛安多看了兩眼。

盛歡眼眸有些窘迫的發紅,這麽些年她頭回求他,阿爹再如何,也不應當拒絕她。

确實,這麽些年,盛歡是頭一回開口求他,盛安心腸再硬,見盛歡眼眸發紅也不禁軟了幾分。

只聽他道;“今日你二姐會去,帶不得你,她難得肯去宮宴,莫壞了她的心情。”

盛歡擡頭,咬了咬唇道:“二姐姐看到我便會壞心情?可是阿爹,我保證我絕不出現在二姐姐面前,這樣可成?”

盛歡一副退而求其次的委屈模樣,讓盛安眉頭皺的越發深了。

他猶豫再三道:“阿歡,你聽話,除了這事,父親都可應允你,再者,你的身份去宮宴實在不妥,雖說宮宴可攜家眷,但旁人家都帶正室嫡女子,你若去了,見我的顏面又置于何地?”

三眼兩語,好似颠倒了黑白,盛歡成了錯,她握着軟帕的手已掐的青紫一片,忽見她擡手抹去一滴淚,很委屈的啜泣了一聲道:“是,阿歡明白。”

盛安聞聲點了點頭,伸手摸了摸她額頭,盛歡本以為他多少會出言安慰,卻聽他道:“新歲裏莫要哭,這事不吉利。”

話落便擡腳離去,只留下盛歡一人在原地發怔。

盛歡面上的凄楚委屈剎那間便消失殆盡,本端莊秀雅的妝容好似也變得猙獰起來,都欺辱她,都欺辱她,就連父親也是如此,可憑什麽,憑什麽她要矮人一等,她原本還搖擺的仁慈心經方才已被盛安消磨幹淨,她勾了勾唇,帕子被她似破爛?蒊一般仍在了地上,好似她那顆被她丢棄的慈悲心腸。

***

盛婳自四歲那年便再未進過宮,她目光落在那朱紅森重的重重圍牆上,紅牆壓雪,威嚴更重,這麽些年,未叫風霜摧折,仍舊紅豔如許,一過宮門,便有公公來引路進了壽康殿,依禮先去太後宮中請安。

卻未想到皇後今日也在,盛婳自小便受教習,依舊沉穩自持,恭敬蕙質,毫不露怯。

輕移蓮步上前,面上端着乖巧笑意,躬了躬身便要請安。

雖是太後,年歲卻也不過五十,比白郝還小上許多,發絲如墨,連白發都未見幾根,一見盛婳來,目光打量一瞬,便露出慈和笑意來,擺了擺手免了盛婳行禮,便将她招到自己身側:“許多年未見你了,你這孩子,怎也不知進宮看哀家。”

盛婳還未來得及說話啊,一旁皇後便笑解圍道:“哪裏是她不來,這孩子身子骨不好,見不得風,莫說進宮了,平日裏連出門都極少,母後應當多心疼心疼她。”

太後雖非皇帝生母,卻是皇後的親姨母,兩人之間氛圍尤佳,雖說皇帝是自小便養在太後膝下,但要論親厚,還是皇後更親近些。

太後文氏聞聲點了點頭,将盛婳的小手包裹在掌心溫聲細語道:“你的事哀家知道些,可苦了你了。你那父親實在糊塗,若非是看在你與你外祖父的面子上,早便降了他官職!”

要說輪錯,實在無處可論,畢竟人是在白潋荷故去後接進府的,且身份只算是姨娘,盛歡又不認是輕聲女兒,只已繼女子名分進的盛家,這麽些年,盛安既未擡許氏身份,又談不上多寵幸他們,這事才一直發不起來,便是太後真有心要替她出氣,都找不見任何理由。

很難界定,盛是否真是對亡妻念念不忘才以至于一直未擡許氏,可既對亡妻念念不忘,為何還會接回許氏與其女兒,可既接回卻又好似全然不顧,聽外人傳,許氏很受冷落,這事論誰都瞧不透也看不清。

再者說了,怎可能為了個外臣之孫女,壞了皇家的名聲,這不過是客套話,盛婳自然明白,她未駁太後好意,笑盈盈應了聲道:“多謝太後與皇後娘娘體虛,盛婳在外祖父府上很好。”

她如此通情達理,太後更覺滿意,笑着點了點頭道:“若是受了委屈,盡管來宮中尋哀家,哀家與你做主!”

“對了,聽說首輔收了個學生,年歲與你相當?”她往前湊了湊輕聲道:“他你可還滿意?若是人不成,那便換了,這遍京城的公子由的你挑!”

太後這話讓盛婳吃了一小驚,檀口微微張起,怔愣的看着太後。

皇後帕子捂面打圓場道:“母後!你這話吓着婳婳了。”

太後文氏倒是不覺有甚,癟了癟嘴道:“這有何故,白郝既做得出,便應當無懼,那日禁衛也是哀家派去的,怎麽,男子選妻便是理所應當,女子選夫便是大逆不道了?”

這遍天下,敢直呼白郝姓名的,也就太後一人了。

皇後抿了抿唇看向盛婳開解道:“這些年你若不是病了一直未能進宮,這封郡的聖旨或早該送進白家了。”

尋常人家女兒選夫或許該受議論,可這于皇室女子而言卻是理所應當的權益,難怪太後兩人并不驚奇,原是早就做了這樣的打算。

盛婳眨了眨眼睛,吃驚不小,她忙起身道:“這于你不合,盛婳謝過太後,皇後恩寵,有二位的喜愛已是盛婳之幸,不敢奢求旁的。”

郡主封賜慣來是對皇室宗親,再如何也當是皇家血脈,她不過是臣下之女,如何擔得起這樣的榮寵,再者說,白家位高權重,難保不受旁人紅眼,若盛婳在得此封號,在旁人看來便是嚣張,她本就活的不久,沒道理臨死了還讓外祖父因她而受人诟病,她雖對故去後世所有皆渾然不知,卻很是懂盛極必衰的道理,為了外祖父,她更要謹言慎行。

皇後與太後見狀對視一眼,見盛婳推拒意味甚濃,這事便只能先按下不提,皇後笑了笑道:“這事便先緩緩,她年歲還小,再過些年再議也不遲,時候不早了,宮宴應當要開始了,咱動身吧。”

***

楚斟到時,白郝已等在宮門前,他掀開車簾,瞧見白郝身影,忙利落下了馬車,亦步亦趨走到白郝跟前。

相較于陸衷,楚斟雖也是收入門下的,眼下卻是了解不多,兩邊心态不同,白郝上下打量了一眼,見他衣着上沉穩矜貴挑不出錯處,模樣也算出挑,這麽看來确實是人靠衣裝馬靠鞍,與以往相比,此刻确實貴氣許多,便挑了挑眉頭道:“你屆時跟緊我,若旁人問起,你只需回是我學生便是,旁的,莫要多言。”

楚斟了然白郝的意思,聽話的點了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宮,來往者見着白郝皆是恭恭敬敬的行禮問安,白郝官職雖高,卻從不擺架子,很是溫和淡笑?蕐回禮,這若是換做旁的位高權重的,萬做不到如此。

楚斟自始至終都跟在白郝身側,乖順的看着面前的一切,旁人見白郝身側跟了個小小少年,都不免多看幾眼,換做旁的少年,此刻許會有些局促,畢竟從未經歷過如此大的官場,但楚斟确臨危不懼,若旁人問起,只微笑回話說是白郝新收的學生,旁的事是一句都未多言,他這做派甚至比許多初入官場的臣子還要好上許多,算的上是行雲流水滴水不留。

白郝觀察下來,都不免高看兩眼,抿了抿唇,這少年的心性很深很沉,現如今看果非池中之物。

兩人忙着應酬,卻未察覺道一道目光正落在楚斟身上,那眸光似笑非笑帶着幾分嘲諷。

只聽那人輕笑一聲,轉身對一旁少年道:“你運氣不及你這三弟好呀,這樣好的福氣,旁人求都求不來。”

那少年正是楚家大房嫡子楚殷,他輕嗤一聲道:“他與賣身求榮的卑賤下人有何區別,那病秧子想也知道定是貌醜無鹽,不然老首輔怎會如此傾囊倒貼,這福氣給我,我可不要,齊兄若是想要,便自去拿便是。”

齊誦聞聲倒也不氣,他反睨向楚殷,扇子遮面又笑了笑,雖一句話都未說,卻皆是嘲諷,若是不妒說話為何會這樣酸?

齊誦慣來惡劣,與楚殷也算不上多合拍,他正氣悶,懶得在與他多言 一句,白了他一眼便旋而落座。

恰此刻盛安匆匆而來,他目光四下掃了一眼,眸光一亮尋到了白郝,正要擡腳過去,瞧見他身側的少年不經又頓下腳步,他竟莫名生出幾分錯覺來,好似瞧見出入官場時,自己的模樣,那時候他亦是如此謹小慎微的跟在白郝身側。

他目光在少年身上多停留了會,這應當便是婳婳挑中的少年楚家二房行三楚斟。

恰此刻殿外忽聽內侍高尖聲高呼:“太後聖駕......”

在場所有人立時便禁聲,紛紛朝太後齊齊行跪禮,在場聲音此起彼伏,皆是“恭迎太後娘娘......”

話音落下,便瞧見幾人紛紛入殿,太後聲音略溫和,四下掃了一眼,才到道了一聲“起身吧。”

衆人擡眸,便瞧見太後與皇後身邊多了一位容貌纖姿的姑娘,她眼眸流轉間是溫柔似水,太後不知與她說了些什麽,只見她嘴角微微勾起,皆是乖巧柔順,如此仙姿,實在叫人挪不開眼。

楚殷眸光閃閃,看向一旁齊誦,見齊誦好似也略有所思,低聲私語問道:“這是哪家的姑娘,我怎沒見過,太後如此親近,會不是是她母家的貴女?”

齊誦聞聲皺眉,他眯了眯眼睛,目光在白郝與盛安面上劃過,便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來,張了張唇道:“蠢......”

無端挨了這一聲罵,楚殷大怒,但估計場合未敢舉止誇張發作,只是拿酒杯重重磕了下桌面,你什麽意思!

齊誦白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我要是沒猜錯,那人便是你不想要的福氣.....”

“福氣,什麽福氣.......”他猛然一頓,才後知後覺像是想起什麽,臉色不禁有些難看,不信道:“ 不可能!她怎會是白郝的外孫女.....”

只是話音落下,便被打了臉,只聽太後文氏落座後高聲道:“皇帝仍在處理公事,晚些時候才到,眼下便由哀家陪着諸位愛卿。”她頓了頓忽又對着白郝道:“白首輔,你這外孫女哀家很是喜歡,你怎就知将她藏在宅院之中,叫哀家不知竟有如此可心之人,往後帶着她多在宮中走動,陪哀家解解悶也好。”

雖是客套話,但這話中的意思旁人怎會不清楚,皇後這是擡舉,可能叫擡舉的也唯有白家了,衆人皆紛紛看向白郝,只見他寵辱不驚笑承道:“我這外孫女身子骨弱,才鮮少出門,這麽些年也就進宮兩趟,第一回 沒能見到太後聖顏便遭了不測險些活不下來,養了這麽些年才堪堪好些,如今算是頭一回見您,能叫太後如此喜歡,實乃她的福氣。”

這話茬好似實在點盛安,盛安聞聲一滞,眸光有些複雜的看了眼白郝。

果不其然太後道:“這孩子是有福氣的,白首輔與盛大人往後切記看顧好她,若是在有什麽不測,哀家可首先不肯,定要拿你們是問的。”

盛安聞聲心咯噔一下,臉都吓得一白,他不禁又想起六年前那樁事,本以為這事就如此過去了,卻未想到都這些年了,白郝仍毫不客氣的給他下馬威。

他忙勤懇應道:“太後娘娘放心,微臣必好生看護好她。”

太後一貫不喜盛安,聞聲只皮笑肉不笑,點了點頭道:“最好如此,盛大人可要說到做到。”

盛婳站在一旁,自始至終都是莞爾笑笑,即便盛安被?蒊刁難,她也未出言說一句話,她性格一貫如此,真心冷了,心寒了,便是多瞧一眼都不肯,比陌生人還要多三分冷漠來。

盛婳的事,是這宴席開始前的插曲,她坐席被安排在太後一側,可見太後十分疼愛,席間不少目光皆紛紛窺探而來。

她一眼便瞧見了端杯舉起的楚斟,盛婳笑了笑,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茶杯下的唇角微微下壓,她今日一整日心緒都在宮外,不知方伯那處可瞧出什麽了,她此刻有些糾結,既想真是如她想的那般,又怕真是那般,那當真是孽緣了。

方伯着了人潛入了陸府,今日除夕,別的府邸或是和聚一堂有說有笑,或是張燈結彩熱鬧歡快,可陸府卻沉寂的很,若不是房門上挂着的那一盞盞紅燈籠,當真瞧不出半分過節的氣氛來。

“公子,今年的蔲梅粥送來了。”寧去将粥送上,梅花粥香氣陣陣,讓人垂涎。

陸焉生聞聲看了一眼,好似在透過那一碗粥瞧到了什麽,眼眸裏的痛苦轉瞬即逝,他抿了抿唇道:“撤了。”

寧去聞聲有些猶豫,本想再勸兩句,卻熬不住陸焉生那不耐煩的眸光,縮了縮腦袋不敢再說一句,便要轉身出去。

門“嘭”的一聲叫人推開,人還未瞧見,那熏人的酒氣味卻先一步傳來,擡眸看去,便瞧見醉意熏熏的陸遠。

陸遠眼眸發紅,甩了酒杯上前便甩了陸焉生一巴掌,這一巴掌,打的在場人都措手不及!

“我聽說白郝帶楚斟進宮面聖了,陸焉生,你就這麽點能耐,你老子可是抛了體面登門給你求來的機會,你是怎麽答應我的!這麽點事都辦不妥嗎!”他越說越氣,一眼便瞟見了寧去手中的粥,想也不想便上前奪過。

“吃,你還想着吃!你這廢物,我怎生了你這麽個廢物!”陸遠為人本就不着調,平日清醒時多少還能自束,可如今醉了,便什麽體面也不剩了,酒氣将他的僞善面具一把撕開,他将那滾燙的粥咂到了陸焉生身上。

陸家未出事前,宮中宴請每年都有他家的坐席,可自打被貶,莫說進宮了,就是面聖一年都見不着幾面,是故旁的人家除夕過的是喜氣,可唯獨陸家是恥辱,是落寞,今日他本就氣不順,又偶然間聽聞這消息,人被好似被火點燃一般,想也不想便奔來照水院,要好好發一通火氣。

可陸焉生是什麽脾氣,他就這麽硬挺挺的受着,一句不發,即便心口,手臂,甚至臉上都叫熱粥燙的通紅也仿若渾然不覺,他恍若行屍走肉一般擡頭道:“這火可發完了,發完了便出去!”

也不知是是不是他的語氣太冷,還是這天氣太涼,竟生生叫陸遠打了個冷顫,就那麽一瞬便清醒過來,他瞧見陸焉生燙傷的地方,竟生出幾分後悔來,上前便要查看。

陸焉生朝後一步,躲開了他的觸碰。

門前腳步聲匆匆響起,是陸衷匆匆與王管事一前一後趕來,見滿目瘡痍,便知發生了什麽事,王管事見陸焉生的狼狽,便低聲嘆了口氣,這緊趕慢趕的,到底還是來遲了一步。

“王管事!去請府醫!”陸衷上前撞開了發怔的陸遠,伸手将那仍舊燙手的粥拂去,見渾身都已起了水泡,心下一沉,回身看向陸遠道:“父親,你這是要逼死人?”

陸遠聞聲那副拎不起事的模樣又出現了,他看了眼陸焉生的傷口道:“是為父太過激動,才誤上了他......”

他認錯還是一如既往的快,與當年險些叛兵事發後的反應如出一轍,也多虧得他認錯快且真,叫皇帝怒火無處可發,不然整個陸家怕是不知貶官受牽連這麽簡單。

陸衷眼裏的厭惡幾乎要溢出來了,恰此刻府醫匆匆而來,這除夕之夜受傷的,陸焉生還真是獨一份。

“父親,你先出去!”陸衷利聲道,話裏是不容拒絕的嚴厲。

陸遠氣短,此刻酒又醒了再不能已酒作瘋,一旁王管事很是機靈的遞上了臺階:“老爺今夜還未往祠堂送香,時候不早了,再不送去,先人該怪罪了。”

陸遠索性就這臺階下來,幸幸的出了照水院。

還好陸衷來的及時,将粘連在皮膚上的粥拂去,才不至于形成留疤那樣程度的傷口,但即便如此,臉上水泡沒十天半個月也是好不清的。

等府醫出去,陸衷抱胸看向陸焉生道:“這便是你不惜放棄學武換來的結果?焉生,不值得的,旁人的心思你左右不了,唯能左右的便是你自己,趁現在放棄還有回旋的機會......”

陸焉生聞聲卻喃喃自語道:“進一步使不得,退一步舍不得了.....”

罅隙的明窗前昏暗一片,若不仔細瞧,瞧不見窗臺下那道不深不淺的腳印,又落雪了,那腳印不過片刻便又叫積雪覆蓋,了無痕跡。

皇帝是在宴席将散時才趕來的,身邊跟着的是儲君太子,若是仔細瞧,還能瞧見兩人袖間染上的朱砂印色,兩人這是才從禦書房出來。

皇帝率先便落座,身後太子則在一側坐下,只是他目光卻有意無意的往太後身邊瞧去。

“這除夕年夜,皇帝與太子還如此艱勤,實在辛苦了!”太後寬慰體恤道。

皇帝擺手讓百官落座,高舉酒杯朝衆飲了一杯酒才道:“皆為大廈社稷,母後言重了。”

他擡眸道:“白首輔的外孫女在何處?朕有好些年未見她了。”

盛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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