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059)(1)

王思敬愕然擡眸:“你既然知曉當年的人是我們四小姐,為何還要發難于她?我一直覺是付三少是個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不想今天卻處心積慮算計一個女人。我們四小姐因為當年的事受了多少委屈,三少只怕不難想到。如今這樣刁難,實屬不該。”

他的話真是一下一下的剜痛他,付江沅轉首看向窗外,天際一抹飄渺的藍,輕若柳絮。他聲音亦飄渺道:“我若知道是她,如何會讓她受一絲半點兒的委屈。”他想将四年前的那個女人疼入骨髓,不想到頭來卻是傷她最深最重的人。

王思敬見他整個人瞬間消沉下去,眼眸之中更是一點兒光彩都不複存在,不由一陣心驚。

“莫不是我們四小姐真的出事了?”

付江沅只是不想再重複那樣的話,實則他是不相信的,總覺得她還活着,就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裏。就仿佛四年前,即便她在他醒來之前逃之夭夭,他仍舊堅信終有一天可以遇上她。

斂神後看向他:“你們四小姐暫時不會回來了,綏軍如果知道這個消息,只怕會立刻變天。”

王思敬心髒“怦,怦,怦……”的跳着,鮮少這樣自亂陣腳過,跟在林君含身邊許多年,也算什麽世面都見過了。不該為着別人的一兩句話就心思動搖,一心為主的忠偵倒是沒有變,且永遠不會變。只是此刻額頭上出了一層汗,漸漸的就要辨不清虛實了。

“我們四小姐吉人天相,又怎麽會有事?”他搖了搖頭,越發顯得一臉堅決:“我既是四小姐的手下,就只會服從她一人的命令。即便是殺了我,我也不能背棄我們四小姐。我勸三少別在我這裏白費力氣,要殺要剮,都随你便。”

付江沅眯起眸子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就猜到他會如此。拍了拍手,辦公室的門打開,張孝全帶着一個人進來。

那清脆的一聲響,張口便喚:“爸爸……”小孩子動作靈敏,離弦的箭一般,眨眼已經撲到王思敬的懷裏。揚着小臉看他:“他們說你在這裏,我和媽媽起初還不信,不想你竟真的在這裏。”

王思敬顫抖的一雙手捧起王修文的臉,而自己的臉已經一片慘白。只怕吓着孩子,不動聲色的問:“你和媽媽一起過來的?什麽時候?過得好不好?”

不等王修文答,那一邊付江沅道:“聽聞王副官的妻兒就住在太平鎮上,想着近日清軍會在那裏開辟戰場,着實很不安全。就将王副官的妻兒接到江城來與王副官團聚,住所早就準備好了,已将他們母子安頓。若有感覺不周的地方,盡管開口。我想這個時候沒有比住在江城更安全的地方了。”

王思敬神色裏難掩的慌張,下意識的想将王修文護起來。

“三少,修文他還是個孩子。”

付江沅微微一笑:“是個極聰明伶俐的孩子,說起來我與王副官的兒子還是頗有緣分的,上次從醫院出來,還險些撞到他。總算沒有大礙,否則我這心裏着實過意不去。”

王修文小小年紀記憶力卻是不弱,看到付江沅第一眼的時候也想起來了,爽快的叫他叔叔。此刻欣然的對王思敬道:“叔叔那時還給了我兩塊糖吃,我分了四小姐一塊。現在也是,他給我買了很多很多的好東西,爸爸,江城真的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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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思敬一顆心提到嗓子眼,聲音似是顫抖:“三少,你到底要怎麽樣?”

付江沅桃花眸子輕眯,只道:“自然是要保住你們四小姐辛苦打下的江山。”

王思敬頓時痛心至極:“我們四小姐真的出事了?”

付江沅沉默不言,那傷痛深入骨髓,只言片語都如同往他的傷口上撒鹽,唇齒之間溢出來:“王副官只需按着我的指示做事便是。”

林君夢看似自由了,其實她自己最清楚,是被人無時無刻的看緊了。除了王思敬每日陪在身邊,就連以前林君含的那些近戍侍衛也都換成了付江沅的人,而且個個身手了得,将她當犯人一樣看管着。哪一時她想做什麽出格的事,相信這些人絕不會手下留情。

而且付江沅并不傻,知道她沒有死的魄力。茍延殘喘也要活一口氣,況且将綏州天下拱手梁家又有什麽好處?

他想起付江沅陰柔的冷笑,唇齒間竟夾雜罂粟般的妖嬈笑意,直看得人不寒而栗。他只是淡淡道:“別讓我查出你是跟梁景真一起同流合污算計你四姐。”

林君夢的全身一下便冷透了,他在威脅她!一旦查出來,梁景真也會将她碎屍萬段,如何還能動結成同盟的念想?他這樣如同是掐斷了她唯一可尋的後路,看起來孤立無援。

強撐着冷言冷語道:“我沒有算計她,所以你也查不出任何東西。我答應僞裝成我四姐演一出戲,也僅是不想我們林家千辛萬苦得來的天下平白被別人搶去。”她一字一句的說話,唇齒都在打顫。不由想起曾經他看着她的樣子,即便不笑,也是一臉溫潤如玉。那時候她隐隐便有一種錯覺,覺得自己是這世上被人捧在手心上的寶貝。

可是,如今落到地上,一下就摔得米分碎,這世上再沒有林君夢。摔碎了,散進塵埃裏,還算什麽寶貝?

林家徹底找不到人了,輾轉着四處打聽,卻一點兒音訊都沒有,最後終于慌了。真擔心她是出了什麽事,實在沒有法子,便在報紙上發布尋人啓示。

一時間整個林家人心慌慌,每天焦灼的等待林君夢的消息。又生怕哪一時得到不好的音訊,比起那樣不如就這樣沒有着落的盼着。

董心如還派了人去國外找她。更擔心她是任性,一怒之下就跑出去了。以林君夢性子不是做不出這樣的事來。長籲短嘆:“這要真是出了什麽事,去了地下見到老爺我如何跟他交代。”

幾天下來人也消瘦了一圈,自從林君夢和林君含相繼離開之後,家裏就沒出過一件順心的事。

總算沒有幾天,林君含的汽車駛進督軍府。

王思敬率先從車上下來,拉開車門請人下來:“四小姐,下車吧。”

林君夢骨骼發酸,戎裝的料子堅硬,比不得她平日裏穿的那些绫羅綢緞。總像劃割着她水嫩的皮膚,再加上身上那些冷硬的金屬标志,無端就将人的性子束縛起來。她終于知曉為什麽穿上軍裝的林君含看起來會格外嚴肅,仿佛整個人都不茍言笑一般。而她今天早上照過鏡子,連自己都吃了一驚。鏡中的自己就像換了一個人,短發秀麗,戎裝筆挺,仿連氣息都變得淡薄起來。難怪付江沅會铤而走險,想出這樣冒險的法子。

只是悲哀的想,她曾用這張面皮無端端的得到什麽,現在通通都要還回去了,而且變本加厲,更像宿命使然。

她一從車上走下來,二姨太就像看到主心骨一般護了上來。

“呀,君含,你可算回來了。家裏出大事了……就連大姐都快沒有章法了,如果你還不回來,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

說話前,林君夢下意識看向王思敬。

王思敬默然的看着她沒有說話,那神色卻絕非望着她四姐時那般恭敬,也只道是說不出的冷硬。

她也便端起性子,幾乎是面無表情道:“短短幾日,家裏會出什麽事情?”

二姨太天生是個大嗓子,嚷着:“君夢不見了,自打那天離家出走,到現在都沒有回來。大姐将尋人的告示發得遍地是,你沒有看到嗎?”

她當然看到了,那報紙上有她的照片,眉目清析,梳着華麗的發髻,高高的聳起來,流雲一般,與肩頭的流蘇披肩交相輝映,那樣子真是好看。董心如竟那樣煞有介事,知道她愛好,挑照片的時候也是一次宴會上拍的。而如今那一頭及腰長發削掉了,她也感覺自己不是自己了,那個玉雪之姿的林君夢哪裏還尋得到?

面上卻不能這樣漠不關心的說話,只道:“沒去她的同學或者朋友家找找看?那麽大的一個人了,又怎麽會找不到。”

“自然是找過了,可沒人見過君夢。大姐還刻意派了人去國外找,到現在也都音訊全無。”

林君夢心底恸然,忽然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甚至聽到自己的名字都有無盡的恍惚,只會放大她心頭郁結。

就說:“一定是心情不好先躲起來了,自己會回來的。”

接着走進花廳,董心如聽到下人說總司令回來了,也從樓上下來。看到她就喚:“君含,你可回來了。”

林君夢秀眉一蹙,抿緊唇角過來拉上她的手。

“聽說你這兩天身子骨不好,看過醫生了嗎?”

董心如便忍不住嘆氣:“不是真的病了,只是近來家裏發生的事實在讓我憂心。你五妹找不到了,你又一走幾日不歸。之前聽聞你去江城了,是與清軍沒有談攏,所以将三少與你五妹的婚事也一并取消了麽?”

林君含略微敷衍:“跟清軍談的的确不順利,不過三少與我五妹的婚事我并不清楚,之前去辦其他軍務,才沒能及時趕回來。”

兩人簡單的寒暄,她就站起身道:“媽,我有些累了,先回清風苑休息了。”

董心如叫住她:“為什麽要去清風苑?現在婚事取消了,家裏別說安靜,簡直堪稱冷清,你還去那裏做什麽。”

林君夢眼風瞟出去,暮色裏近戍侍衛挎槍站在那裏,遠遠望去竟像一尊尊的雕像,不似真的人。

她淡淡說:“近來工作繁忙,去那裏住更加方便。”

說着就同王思敬一起離開了。

其實她要做什麽根本無需動腦子,都是旁人制定好的,她只需按部就班的走下來,像個傀儡一般。想起來真是諷刺,兒時她的夢想是做個電影明星,戲裏戲外真真假假,在她看來是件多麽風光神奇的事情。而現在她就逼不得已的在做着這件事情,竟也爐火純青。她果然适合盜用別人的人生,越發不能自抑。

清風苑的警衛無形中也都被更換過了,林君夢回房的時候看到花廳前也站了守衛。

不由看向王思敬,輕哼一聲:“你不是我四姐最忠誠的手下,為什麽還要聽從付江沅的安排,來演這出大戲?”

王思敬只道:“四小姐上樓休息吧,明天還有軍務要處理。”

他不答她,轉身出了花廳。他的心裏一直不是滋味,即便一個面容相似的人站在他面前,他也清楚的知道那不是他們的四小姐。而他們的總司令到如今生死未蔔,對于他們這些義薄雲天的漢子來講,亦是件痛心流涕的事。如果可以,除了林君含,他自然誰的命令都不想服從。

可是,現在他不能夠。

天上一輪廣月浮上西樓,寒光四溢,躺下的時候忘記拉上簾子,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付江沅枕着手臂面對窗子躺着,夜幕中一雙清亮的眼,最近他總是失眠,驀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就再也睡不下。睡前喝過酒,那胃許是壞掉了,又總是抑制不住的嘔吐。被掏空之後的感覺就是火辣辣的痛觸,滋味猶如千刀萬剮。

門外發出輕微的腳步聲,張孝全只怕吵到他休息,将巡邏的侍衛都撤走了,只自己時不時的過來轉一轉。透過門板縫隙見那燈光流瀉出來,曲指輕輕的叩動門板。

試探着喚:“三少?”

付江沅已經起來了,靠在起居室的沙發上抽煙。聽到敲門聲,沉悶的喚進。

張孝全親自端着一盞熱茶走進來,提醒他:“三少,近來諸事繁忙,早些休息吧。”

付江沅将孤寂的煙火擰碎在指掌間,端起杯子淡淡的抿呷一口。最近消瘦了很多,整個臉顏輪廓都變得異常清峻。狀态也似不佳,總是見他頭疼,看過幾次西醫也沒查出什麽毛病。索性也就懶得再看,實在疼得厲害便開幾片止痛藥來吃。可是,那醫生明确的說:“止痛藥不能常吃,時間久了,便會産生倚賴。還是要找到治根的法子才行。”付江沅哪裏肯聽,有些毛病他覺得這輩子是好不了的。如果有一種痛觸天長日久,那也是好的。聽聞身體痛了,心就不痛了。

淡淡的擡起眸子:“青雲城那邊現在怎麽樣?”

張孝全如實道:“綏軍并非發現異樣,皆以為五小姐就是四小姐。而且近段時間五小姐在清風苑內被嚴加看管,接觸親近人的機會并不多,軍中的事宜也不常涉及,倒是很難看出瑕疵。”

付江沅若有所思:“梁景真呢?”

張孝全頓了一下,接着道:“據說他是找過四……五小姐幾次,并沒有成功見到面。”

林君夢不會傻到見他,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眼睛也會格外刁鑽。她比誰都怕東窗事發,又怎麽會自動往槍口上撞。

付江沅因此更覺得兩人之間有貓膩。

“去查一查梁景真的底細,看他跟扶桑人到底是什麽關系。”端着杯子的指腹輕輕一緊,又道:“連帶林君夢一起。”

張孝全應是。

離開前道:“三少,早些休息吧。每日如此,身子骨怎能受得了。”

付江沅将人退出去,自己卻坐在沙發上沒有動彈。

張孝全關門前回頭看他,昏黃的燈光迷迷糊糊的暈染開來,像是暈花的水墨畫,而他高大的身影坐在那裏惟有孤寂,竟掩不住的落寞與無望。無聲的嘆了口氣,将門板輕輕的關實。

靜夜無眠,無數次舉頭透過南窗望過去,知道他又是整個夜晚沒睡。

局勢緊張起來,夜長夢多,付江沅不會讓林君夢僞裝林君含太久。只怕時日久了,便會生出旁的細枝末節來。

現在能做的唯有對清軍開戰。

然帶兵上戰場這種事每次都是付東傾,他是遠近聞名的戰神,已經早早按着付江沅的指示開始準備揮兵南下。而此時的綏州大地就像一頭沉睡的雄獅,黎明來臨前那個最為困奄的時候,不知道不久的将來這裏将展開一場血流漂杵的大戰。

王思敬心中隐隐猜到了,束手無策,只是心底裏蔓延出的絕望如洪荒一般淹沒了他。如若不能守護四小姐打下來的天下,他豈有顏面活在世上?!

望上天際的眼睛不由渾濁,仿有風砂侵襲,只覺得刺眼異常。這一片錦繡繁華的綏州大地,林君含曾為保一方百姓平安,忍辱負重,吃過無數苦頭。現下看似風平浪靜,一場暴雨侵襲之後又将何去何從?

王修文見巧雲一直坐在房檐下的椅子上發呆,扔下手裏的皮球跑過去。

小手抓起她的手,暖洋洋的。聲音亦是奶聲奶氣:“媽媽,你怎麽了?是住在這裏不高興麽?”

巧雲回過神來,看了眼不遠處拾起皮球的聽差,這裏的每一個下人都是付江沅派來的。她雖是婦道人家,有些事情也還是懂得。垂下眸子,輕輕撫摸他的鬓發:“這裏吃的住的都要比太平鎮的老家好上太多,媽媽怎麽會不高興呢。只是初來乍到誰都不認得,日子有些苦悶罷了。”

王修文那雙明亮的眼睛忽閃着:“可是,我聽說太平鎮就要打仗了,是不是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巧雲心中酸楚:“等到戰亂平息,我們一定可以回去的。”倦鳥知還,到了已歸時定是可以回去的。到時候舉家團圓,她可以看着兩個孩子健健康康的長大……

“媽媽,爸爸和四小姐也要去打仗了麽?”

巧雲便再抑制不住那眼眶的淚,只是緊緊咬着唇:“他們是軍人,保家衛國是他們該要做的事。”

王修文一臉天真:“打仗會死很多人,那他們不害怕嗎?”

巧雲将他抱到懷裏來,耐心道:“當然不害怕,他們都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又怎麽會害怕。”又問:“修文長大了會不會怕?”

只見他挺起胸膛來:“四小姐一個女人都不害怕,我堂堂男子漢又怎麽會怕。”

巧雲攬緊他,囑咐道:“修文一定要記得,四小姐是真正的女中豪傑,名副其實的女英雄。我們要和爸爸一樣,一輩子敬重她。”

王修文鄭重其事的點頭。

巧雲只是愛憐的攬着他,期許那般道:“等到修文長大了,天下就已經太平了,再不用打仗,也不用上戰場,到時候你只管快快樂樂的。”

王修文說:“我們一起快快樂樂的。”

付東傾幾日沒有回府了,家中的女眷見着他,拉着便不撒手。軍中的事宜這些女人怎麽懂,即将變天了也預知不到。只是每天撐起桌子打打牌,盡享絲竹之樂。見到付東傾回來就要拉着他打幾圈。

吳素吵得最歡:“二弟可有些日子不見了,正好跟我們打幾圈,輸了好請我們聽戲吃大餐去。”

付東傾将眉毛挑起來:“大嫂是不知道我有多忙,哪有時間陪你們消遣。”拂了她的意,只道:“大哥去籌集糧草沒個兩三日也就回來了,你們訛詐他去。”見幾個女眷接二連三的抱怨,也只是動了動唇角,轉首問下人:“三少呢?”

那下人道:“三少在起居室中休息,下午頭疼得厲害,請來西醫看過之後就睡下了。”望了一眼天色又道:“這個時候也該醒來了。”

付東傾去樓上找他,推開門便嗅到一股藥香。付江沅的身子骨自小就比他們弱一些,所以倍加關愛疼寵他。日後帶兵打仗的事大都不會讓他親自去,加之他機智,在排兵布陣上總有過人之處,便一直當做軍師來用。兄弟幾人沒說刻意分工過,時間久了,無形中卻是各司其職。

見他果然醒來了,順手将軍帽放到茶幾上,只道:“聽說你頭疼的毛病又犯了,現在覺得怎麽樣?”

付江沅倦怠的按着太陽穴,整個人看上去懶洋洋的。

“吃了止痛藥,倒也沒什麽大礙。”

就連付東傾也說他:“常吃止痛藥也不是個辦法,還要細致的做個檢查,看看到底是什麽毛病。老是這樣疼,怎麽行。”

付江沅只道:“無礙。”桃花眸子淡淡眯起來:“二哥來找我是有要事商談?”

付東傾面色凝重起來:“我今天接到大哥的消息,再有兩三日也就回來了。這一次籌集到的糧草頗豐,上戰場絕對可以撐上一段日子。而軍中也已進入備戰狀态,你看是否要那邊有所反應了?”

依付東傾的意思是要綏軍對清軍宣戰,畢竟之前兩軍才公然解除同盟關系,這在綏軍內部一直積壓着一股火氣。這個時候率先挑起戰事,更能說得過去。

付江沅目色沉沉道:“這個戰事一定要由清軍挑起來。一切準備就續,便立刻對綏軍宣戰。”

付東傾愕然地望着他,大抵明白了他的用意。

綏州幾省最終免不了移主的命運,而他卻不想林君含變成綏州幾省的罪人。

方道:“這樣也好。”

夏花即将吐露芬芳的時候,清軍在華夏城對綏軍開戰。戰事一起,就大肆進攻,時局一時十分吃緊。

對于這一天的到來林君夢是知曉的,她知道付江沅等的就是這麽一天,而她只是迷局中的一顆棋子,他以此來報複她,并且羞辱她。着實可見那是個有仇必報的男人,眼裏是揉不得砂子的。當他想疼寵一個人的時候,可以把她捧到天上去,任由她為所欲為。當他容不下她,就只有毀屍滅跡這一條路可走,當真是殘忍至極。

相對于林家和整個綏軍的恐慌,林君夢有的只是麻木。就仿佛一段撕心裂肺的夢曾經做過一遍之後,等到有一天終演變成現實的時候,心底裏也只是悵然。

她用手掌覆住臉頰,忍不住掉下淚來。這段時間她常常想,她現在過得這樣苦楚,是不是也算将她虧欠林君含的還清了?

為何她那樣恨,明明什麽都沒有得到,到頭來卻不止是一無所有這樣簡單。命運僧惡起一個人來,是會變本加厲折磨她的。

而她總是想着,總有一天她會一一的讨還回來。

付東傾果然所向披靡,不出十餘日,就傳出華夏城大捷的消息,那是綏軍的咽喉之地,竟一下被清軍攻破了。按照付江沅的計劃,接下來就是運城,運城是綏軍的軍事重地。一旦綏軍失了運城,整個綏軍都會危在旦夕。

下雨了,幾日來王思敬憂心重重。每天看着報紙上的時局變化,兩重眉毛也是越擰越緊。

這一回他沒有上戰場,畢竟這不是真的林君含,表象再如出一轍,卻沒有那樣殺伐果敢的本事。每天在軍中發號時令,也都是清軍預先安排好的。他們就像綏軍內的兩只蛀蟲,早早便将綏軍的命脈啃斷了,如何不會天塌地陷?

他只是遲疑的想着,這确定不是付江沅的陰謀詭計?卻無論如何被人束緊了手腳,一舉一動像木偶一般被人牽制。

其實戰事開始之前,他去見過巧雲和孩子。一方庭院之中過得還算安穩,只是巧雲顯得很是不安,見着他就一下抓緊他的手,那手冰冷乍骨,激得人心底一個激靈。

“思敬,是不是真的要打仗了?四小姐呢?她真的出事了嗎?”

下人正好添了新茶上來,擡眸看了王思敬幾眼。

王思敬端起茶杯飲了幾口,竟說些平常的話:“這些事不是你們女人家該問的,你只管在家裏好好照顧修文。若是呆得煩悶了,就帶孩子出去轉一轉,我知道修文現在年紀定然閑不住。去同三少吱會一聲,就沒有不可。只是清軍對運城開戰的時候便不要去勞煩三少,戰事吃緊,三少一定無心顧及。”

他将話語說得很慢,巧雲怔怔的看着她,心裏一陣陣的泛酸,卻一句話不敢搭腔,只一遍遍思及他的話,總擔心露下什麽。

最後王思敬離開時交代她:“無論如何要護修文周全,我們就這一個孩子,他是王家惟一的指望,哪怕拼出命去,也不能讓孩子有個閃失。”

巧雲緊緊抓着他的手臂,那寒意直浸進骨髓,只是不停的點頭:“你放心吧,我都知道。”

王思敬這種馬背上長起來的漢子,許久以來也不曾對她說過一句半句體己的話,現下本來很想抱一抱她,當着王修文的面最後也沒說伸出手來。只輕輕拍打她的肩膀:“巧雲,是我對不起你。這些年來讓你受苦了。”這已是他所能說的最情深意重的話。

巧雲眼眶發紅:“我從不覺得自己受過什麽苦,已經很是知足了。”

林君夢放下手中的杯子,冷漠的擡眸:“清軍對運城開戰了,梁景真這一回也要無可避免的上戰場了。”心中升起怆惶,虛無的望着不知名某處,諷刺道:“只怕付江沅等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

梁景真是什麽?付江沅的眼中釘,肉中刺,天知道他有多麽的容不下他。一切有關林君含的,總會讓他理智盡失。

她涼涼道:“從來不知道我木讷的四姐會有這樣多的本事,引得幾個男人争風吃醋,不惜大動幹戈。這就是常言說的禍水麽?”

王思敬冷硬的目光投射過來:“如今綏州的天下朝不保夕,難道在五小姐眼中便只有這些争風吃醋的事麽?”他的眼神只如利箭一般:“四小姐自然本事,許多年來她自己可以不好,卻一心為綏州幾省的百姓考慮。哪一次劫難來襲,四小姐不是将家人與綏州幾省百姓的安危放在頭裏?五小姐不是沒受過四小姐的呵護與關愛,如何說得出這樣違心的話來?”

林君夢臉色微微泛白,縱然她疼寵了她一把年頭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陰了她一下。

“你既然這樣忠于我四姐,為何甘願做付江沅的棋子?你真的以為他這樣是為了替我四姐守護天下?付江沅那樣的陰謀家,狼子野心,我想統一這四分五裂的天下,才是他歸根結底的夙願。”

王思敬清寂須臾:“就算我成為了清軍統治天下的工具,卻也不似五小姐那樣想要自個兒活命。”

林君夢從沒想到王思敬惱起來,竟也這般伶牙俐齒。她當然知道他是為了什麽,他的妻兒都在江城,他是不敢不從。

心中的怒火越積越重,兩個無可奈何的人一較高下又有什麽值得高興的?

她起身站到窗外,看着窗外的冷雨紛紛,只道:“綏軍那些平日裏只會叫嚣的老煙槍見到時局這樣,個個也都萎靡了,想起前幾日去開會的時候,還都一副倚老賣老的架勢,想想我四姐之前每日面對那些老頑固日子也真是難過,平時百般刁難,到了關鍵時刻卻沒一個頂用的。也難怪她會時常在梁景真的身上下功夫,現在該是叫梁景真出戰了。”

調兵遣将終于到了他的頭上,卻不知這一戰是兩軍之戰,還是兩個男人的一較高下。

這樣的梁景真想起來是有一些可憐,只怕還不知道付江沅為何對他恨之入骨。

林君夢‘排兵布陣’是這樣安排的。

梁景真出發之前來清風苑跟她辭行,前幾次他想要見她,她總是不肯。梁景真對林君含堪稱敏銳,畢竟從小到大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身上,都似看到靈魂骨子裏去了,自然比誰都清。

林君夢擔心露出破綻,無一例外将人拒之門外。此刻天色昏暗,又下着雨,畢竟從小一起長大,人非草木,須臾感情還是有的。打着傘走出來,隔着繁密的雨絲和暈黃的路燈與他對望。

梁景真到底沒有認出她來,她分明在他的眼中看到情深意重,一定不是對着她的。

“時至此刻,你仍舊不肯原諒我?”

這話現在還從何說起呢?

“過去的事情都忘記吧。”畢竟林君含已經不在了,真真假假也都不再重要。有些東西她會一輩子爛在肚子裏,他那麽喜歡她四姐,就當給他一個念想。

梁景真定定的注視着她:“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這樣。”

“但是,景真,無論你想要的是什麽,都不是我能夠給起的。”

梁景真忽然上前一步抱住她,手臂被他那樣一撼動,雨傘即時飄落在地。清涼的雨絲一注一注灌到身上,眨眼就有了刺骨的寒意。

他抱着她喃喃:“君含……”溫熱的呼吸噴薄在她的脖頸上,有許多話想要對她說,剎那間卻不知道要說什麽好。

自古出征的将士心情總是繁複,刀槍不長眼,說不準這一別就是永不相見。

林君夢卻覺得梁景真和林君含原本該是美好的一對,只是硬生生的被命運分開了。其實她是想過成全兩個人的,如果她那個四姐不是那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他們此刻都該皆大歡喜。怨得着誰呢?

輕輕推開他:“你該出發了。”

梁景真嘴角動了動:“如果最後……你會不會跟我一起離開?”

林君夢偱着林君含的想法,覺得就算清軍敗落了,她也不會跟着一個男人逃走,她就不是那樣的人。

于是回答他:“不會,我與綏軍同命運。”

梁景真的目光黯淡下來,這就是為何他們至始至終撕擰不到一起的原因。

他冒着雨離開青雲城,直奔運城的戰場。

而付江沅也從江城趕過去,之前也不過才從華夏城回到江城,他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好,或許是連雨天駐紮在營地潮濕的緣故,原本只是頭痛,卻又發燒不止。華夏城一大捷,就立刻被送回江城治療。而戰事不等人,沒等查出個所以然來,就又離開了。

付俊仲怎樣攔他都沒有攔住,免不了氣急敗壞:“到現在還是不聽勸,這麽折騰下去你比綏軍還要最先垮下。”

付江沅還是整裝出發了。

汽車從城南發出去,途經巧雲和修文居住的宅子。她透過拱門看過去,見那車子越走越遠。直到湮滅在茫茫冷雨中,她才轉身回到屋裏。

張口叫那聽差:“小翠,你先把手裏的活放一放,我有東西要給你。”她去裏間取出一個錦盒,打開之後是一件翠綠的镯子,還是許久前林君含送給她的,也着實算得上件寶貝。取出來遞給她:“這個送給你,我跟修文在江城的這段日子幸得有你照顧,初來乍到方沒感覺出不便。你既是這麽一個善解人意的丫頭,我私心裏便把你當妹妹看。以後的日子還長,我和修文也要依仗你照料。姐也沒什麽好東西,這件镯子你若不嫌棄就收起來吧。”

小翠兩眼放光,她是付府那邊派來的,自是見過世面的,一眼看出這镯子的成色就知道不是一般的俗物。眼饞得緊,卻又遲遲不敢伸出手去接。只是連聲道:“太貴重了,我怎麽能收。夫人你快拿回去吧。”

巧雲就有那個痛快勁,起身走過來,拉過她後直接戴到了手腕上。啧啧嘆:“瞧這皓腕生得,白嫩水靈,配上這镯子更是漂亮,就該是送給你的。”

小翠微微的紅了臉:“夫人,這如何好意思。”指腹摩挲着,又一陣愛不釋手。

女孩子沒有不愛這些首飾的,平日裏巧雲自己也不舍得拿出來戴。這會兒送給了小翠,自然換得她一陣歡顏。不由道:“夫人待我這樣好,日後小翠定當盡心盡力,好生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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