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夕顏繞疑雲

白夕辭盯着那個在一塊木板上酣然大睡的人,不長不短的頭發胡亂地散在他的肩上和臉上,面容長得倒還端正,只是配上他此刻不修邊幅的形象還是平添了幾分滄桑。打死白夕辭都不敢相信這個人曾經是盛極一時的瑤華派的掌門,怎麽想也都應該是像美人掌教那樣看起來弱質纖纖的人嘛。

白夕辭站在那裏,不知道該不該叫醒他,不過想起剛才戚涼煙逃也似的背影和她一本正經的勸告,白夕辭還是覺得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可是這樣光站着着實無趣,她可沒興趣欣賞這個穿着不知是哪個丐幫弟子衣服的大叔睡顏。而且這個屋子也實在是太亂了!東西不多,但是沒有一樣是放在它應該在的位置,裝酒的瓶瓶罐罐從桌上堆到床上再堆到地上,還有那在房梁上的酒瓶是怎麽回事!

她一想到要在這裏生活簡直覺得生無可戀,虧她還為身上這件雲紗綀裙開心了好久,可是現在白夕辭只想把衣服脫下來藏好,免得被這裏的污濁之氣玷污,落得與那男子身上衣物一樣的下場。

白夕辭嘆了一口氣,小心地挽起袖子開始收拾桌上的雜物。

“你就是雲墨逍指來的女弟子?”秋長歌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睜開了眼,雜亂的頭發下露出一雙淩厲的眼眸,此刻正煩躁地上下打量着白夕辭。

白夕辭趕緊俯身下去,對秋長歌做了一個長揖道:“弟子白夕辭,拜見師······”師傅還未說出口,就被秋長歌不耐煩地打斷:“我可沒說要收你這個弟子。”

白夕辭的手僵在半空中,又扯起一絲笑容:“可是雲······掌尊說讓我來找你。”

秋長歌滿不在乎地一笑,拿過身邊的酒壺仰頭悶了一口,道:“雲墨逍收了你那是他的事,我可不給他收拾爛攤子。”說罷将手枕在腦後,便又要合眼睡去。

白夕辭收手站直,看着面前毫無形象無賴一般的秋長歌,深吸了一口氣,又扯開一個更為真摯的笑容:“那你如何才願意收我?”雖然不知道雲墨逍為什麽要把她安排給秋長歌,但他絕不會是出于什麽為了她好的緣故。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裏,白夕辭也不認為再回去找雲墨逍能有什麽改變,按照他的安排走下去才是最保險的。

秋長歌并未再看她,只是懶懶地開口:“在這裏住下可以,但是我不會教你任何東西,不會管你,沒事的時候不要找我,有事更不要找我。”

白夕辭朝房梁上的酒瓶翻了一個白眼,嘴上卻輕快地答應道:“好!你不用管我,只管清清靜靜地呆着,這些掃地做飯洗衣服什麽的你都不用擔心!”說着已經開始動手把剛才收拾了一半的桌子給清理幹淨了。

秋長歌不再說話,似乎真的睡着了一般,房間裏只剩下白夕辭打掃整理的輕微窸窣聲和酒瓶碰撞的清脆聲響。許久未打掃的房間裏飛揚起細微的灰塵,在窗棂投落的陽光下浮沉,帶來一股許久未曾出現的氣息撲向秋長歌。他微微睜開一條縫,那個白色的身影正彎腰揮動着笤帚,有些熟悉,又分外陌生。

今天的陽光有些烈,他又閉上了眼睛,嘴角卻勾起了一抹嘲諷的弧度。

白夕辭,夕辭,溪慈,原來是這樣嗎,雲墨逍。但是你又為何把她送到這兒來,又······

他翻身背過去,攤開了手中那張被捏皺的紙條,上面的兩個字蒼勁俊逸,入木三分:暗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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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在議事的彙雲堂中只有雲墨逍與霍柒尋對坐而酌。天色漸漸昏暗,堂中的兩人也漸漸籠入陰影之中,霍柒尋起身點了兩盞燭燈,豆大的火苗掙紮着推開黑暗的禁锢,終于雀躍地跳動起來,橙色的火光透過清透的琉璃罩暈染開,消融一室墨色。

霍柒尋回身,見雲墨逍杯中的清酒并未少一滴,面上與往常一般清冷淡然,但眸中卻空無一物。他輕笑了一聲,悠然坐到雲墨逍對面,拾起他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道:“還在想着那個小丫頭?既然這麽擔心,怎麽不把她像小水一樣放在身邊調教,送給秋長歌那個老瘋子做什麽。”

雲墨逍眼波微微一動,随即恢複了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他接過霍柒尋手中的酒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是因為溪慈嗎?因為她的名字也叫溪慈?”霍柒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仿佛想把他看穿一般。

雲墨逍手中的酒壺一滞,片刻之間,清冽的酒液漫溢出一塊深色的痕跡。他又為霍柒尋倒了一杯,這才道:“她叫白夕辭,是辭別往夕的夕辭。”

霍柒尋看見他始終不顯一物的面容,忽然地煩躁起來,他拂開雲墨逍的酒壺,就着半杯酒仰頭喝了下去。

雲墨逍也不惱,擡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也喝了個幹淨。缭繞的花香萦繞在舌尖,減輕了酒味的辛且苦,回味淡淡的甘甜,卻讓人莫名地感到有些悵然若失。

“可惜缭繞始終是一株悲傷的花樹,竟然連酒的辛辣也不可解,反而更濃郁了悲傷。”雲墨逍喃喃地說,無奈地放下酒杯,連自己也為這突如其來的多愁善感感到可笑起來。

“溪慈她已經死了,你就算放不下她也不能随便找個女人來充數,況且那個女人什麽身份背景都查不到,你就這樣帶回來簡直是胡鬧!”霍柒尋精致的桃花眼危險地眯起,薄削的唇線抿成一道堅硬的劍鋒,他讨厭雲墨逍這幅好像什麽都不在乎的神情。

“她畢竟在琉玉城救過我們三人,卷入我們與影門甚至皇室之間的争鬥實屬迫不得已,我不能扔下她不管。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雲墨逍閉眼,掩去眸中的波動。

霍柒尋揉了揉眉心,起身在一支花枝狀婀娜纏繞的香托上點燃一支水雲香,青白色的細煙從掐絲剪銅缭繞花瓣中悠悠地升起,散逸在輕薄的空氣中。他走到雲墨逍面前,居高臨下,神情嚴峻:“你應該知道自己與衆不同的身份會招來多大的麻煩,你之前帶小水回來,我看是個孩子就沒多說什麽。現在又帶回來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如果她是有目的地接近你怎麽辦?逍,你一向理智沉穩,可是這一次在山下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影門雖然沒有透露什麽,但是你的身份難保不被洛雲辰識破,到時候······”霍柒尋一頓,嘆了口氣,拂袖坐下。

“難道就眼看着影門那些畜生濫殺無辜嗎?他們取靈犀角必不會是什麽好事,那天讓離染脫身而逃本就失策,就該一個活口都不留。”雲墨逍面色如霜,一字一句之間散發着逼人的寒氣,眼中閃過淩厲的寒光,連霍柒尋也暗中驚訝了一番。

霍柒尋沉吟少許,若有所思道:“靈犀角乃天地之間至純的靈物,但并不可直接為人所用,傳說是連通鬼界的樞紐,能影響人的三魂七魄,作為引靈之用。他們要這個東西做什麽?”

雲墨逍搖了搖頭:“只怕并不簡單。可惜靈犀角已經被拿走了,現在我們也奈何不了他們。”

霍柒尋有些遲疑地開口:“那個白夕辭不會是······”

雲墨逍篤定地否定道:“不會,她也在影門的誅殺範圍之內,應當不是影門的勢力。”

“你就這麽相信她?”霍柒尋掩嘴輕笑起來。

雲墨逍掃了他一眼,不置一詞,白玉般清透溫潤的修長手指觸及白瓷高頸酒壺,清冽的液體沖進青色裂瓷杯中。“我現在只知道她是雲夜澤的人,我已經讓長歌替我暗中查探,若是真的有什麽問題也好盡早解決。”他拾起桌上的青瓷杯,遞給了霍柒尋。

霍柒尋暢快地大笑一聲,爽快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道:“原來你早有打算,害我擔心得好苦!”

雲墨逍淡淡一笑,青缭酒的清甜轉瞬即逝,最後口中只剩下了名為惆悵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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