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自從張氏有孕,仗着肚子說事兒不是一次兩次。
有幾回挺着肚子見了魏燕青,回頭就招了太醫,雖嘴上沒有多說什麽,然而背地裏總有話兒出來,說是叫魏燕青忤逆的。
張氏生事久了,如意早就看不順眼,如今噎了張氏一回,見張氏捧着肚子不知是該喊疼還是該若無其事,心裏便解氣了,又覺得還能再多吃一碗肉,卻到底念張氏腹中孩兒無辜恐鬧出什麽來害了小孩子,只縮在了老太太的身後。
只見張氏那張美豔的臉扭曲了片刻,忍着怒氣強笑地說道,“九丫頭到底小看了咱們府中富貴,你大伯父,不差你大哥哥這一點子衣裳。”魏燕青生得芝蘭玉樹一般,若再穿了新衣,滿城男子都被壓過了。
更顯不出她兒子了。
默默地摸着自己的小腹,張氏還是忍住了氣,只是臉色卻不大好看。
徐氏見閨女扭着小屁股一臉得逞,面上威脅地瞪了她一眼,只與老太太笑道,“大哥待九丫頭太慈愛了些。”
“這算什麽,昨兒我與晉王一同喝酒,晉王府中晉了幾匹料子十分稀罕,名為霞光錦,色若雲霞。”
魏三長于富貴,也不能明白這大嫂為什麽連幾件衣裳都小氣得連累自己的肚子,将折扇刷地打開扇了扇,方才漫不經心地與老太太笑道,“母親也知道,晉王府中沒有半個姬妾,得了這料子給誰用呢?倒不如咱們府上丫頭多,也不算是明珠暗投。”魏三與晉王交情極好,哪怕是魏國公奪了晉王的兵部的差事引得晉王破口大罵,卻并沒有損了這情誼。
老太太知道兒子素與晉王交好的,想到遲遲不肯成親,不知抽得是什麽瘋兒的晉王,嘴角微微一抽。
“你倒是與晉王不見外。”到底晉王是皇子,還是在京中權勢不小的皇子,老太太便嗔了魏三一句。
“與他無用,咱們府裏頭丫頭們穿起來,不是也給他長面子了?”魏三也覺得魏國公府前世不修丫頭太多,哼笑了一聲方才與臉色有些不好看的張氏說道,“嫂子就費心将那幾匹霞光錦給丫頭們做了衣裳,不必動用府中庫房的料子。”
他頓了頓,見如意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桃花眼裏閃過一抹笑意,溫聲道,“只記得,裏頭那匹紅的,給我家小九兒做衣裳,旁的,幾個丫頭自己挑就是。”
他不愛占張氏這點兒便宜。
“三弟與晉王倒投緣。”張氏臉色不好看一則是因魏三不将自己這個嫂子放在眼裏,另一則,卻是這弟弟與晉王交好竟到了随意拿晉王府中的料子不見外的緣故。
當今文帝嫡皇子兩個,禹王與因年紀還小因此養在宮中并未封王的七皇子。然而庶出的皇子也都是人中龍鳳,其中晉王是裏頭的翹楚,這些年在京中往來迎合又得文帝倚重,說一句呼風喚雨也不為過,朝中對晉王為太子的呼聲極高。
雖晉王的母族早就沒了,小小年紀喪母,然而耐不住這是一個極狡猾的人,也不知使了什麽手段,在朝中交游廣闊,很有一些志同道合的好朋友。雖然這一次叫魏國公頂了他兵部的差事,然而這沒幾日,竟往戶部去了。
這才是皇位的大敵,張氏見魏三吃裏扒外,恨不能給他一個耳光!
“我與晉王相交,自然是為了投緣,不然話不投機半句多,我何必與他走動。”魏三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将折扇輕輕在手中敲打地說道,“前頭男人的事兒,嫂子如今有孕,還是不要多管,只好好兒養身子,別叫母親失望就是。”
他與晉王交好,魏國公都沒有多說什麽,張氏在此忿忿不平作甚?張皇後雖然如今在宮中獨寵,然而想要一手遮天,卻還早得很。
“你!”這是叫自己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張氏聽出魏三話中的骨頭,氣得渾身亂抖。
張氏與魏國公府聯姻,就是為了張皇後的七皇子,魏三竟敢破壞,這,這也太過分了!
“嫂子有話,還是與大哥說去,我不好與嫂子多說。”到底是小叔子,魏三很明白不好授受不親,又見前頭二老爺正對自己隐蔽地使眼色,便緩緩起身笑道,“外頭還有事兒,兒子們先走了。”
他握了握徐氏的手,柔情萬種地飛了一個眼色,見媳婦兒紅着臉扭頭,便一笑,遙遙拿折扇點了點探頭探腦的肥仔兒,與魏二并肩走了。這走得倒是潇灑,只是張氏磨了磨呀,就對徐氏冷笑了一聲。
徐氏素來對這嫂子有限,對她的眼神視而不見,目光落在了如意的身上。
“一會兒還有人進來,外人面前你們母女的官司,以後再斷。”老太太到底護着肥仔兒些,見徐氏不甘不願地應了,這才摟住了如意稚嫩的小肩膀兒微笑。
此時外頭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不大一會兒簾子挑起,就見一個穿得極體面,面上一團和氣的中年婆子叫丫頭迎進來,見了上頭的老太太急忙請安,又與張氏等女眷請安,待老太太叫坐,便搭了下頭丫頭急忙端過來的一個矮凳坐了,面上帶着幾分恭敬地往上頭笑道,“老太太折煞老奴了,老奴得了便宜跑個腿兒,竟叫老太太這樣看顧。”她見老太太微笑,便笑着說道,“早些年老太太常往咱們府中去的,這些年卻少了。”
“人老了,精神短了,我也走不動了。”老太太便笑道。
這話不然,實在是因英國公與魏國公脾氣不投,方才疏遠了。
“您瞧着氣色好着呢。”這婆子笑贊了一聲,見老太太身邊歪坐一個睜着大眼睛無辜地看着自己的肥仔兒,目光就一亮。
“這位,就是九姑娘罷?”她這一回面上的笑意就帶了幾分真摯。
“是我家最小的小九兒。”老太太拍了拍懷裏的小丫頭,見她對那婆子微微颔首,面上有些親近,又有些和善,便笑着說道,“她一回來就說識得了一個美人姐姐,念念不忘睡夢裏都記挂着。我就說,誰家的女孩兒能美得叫這孩子睡得都不踏實呢?問了才知道,原來是你家的大姑娘。”
她見那婆子并不謙遜,還有些得色,也聽說了英國公府宋雲玉的美名的,就知道雲玉之美所言非虛。垂頭與捂着嘴兒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如意道,“這回請了你去,你開心了?”
“原是我心願呀。”如意咧着小嘴兒咯咯地笑道。
“咱們姑娘回來也說,九姑娘叫她十分惦記喜歡。”素日裏總是帶着幾分輕愁心事的宋雲玉這一回一回家,眉目之間帶着與衆不同的光輝,仿佛從前的抑郁都散去了,家裏沒有不歡喜的。
待宋雲玉說起見了一個十分乖巧可愛,叫她愛得不行的肥仔兒,哪怕英國公十分鄙夷魏國公這個投機分子,卻還是為了閨女不得不捏着鼻子認了,叫府裏下了帖子,請魏國公這家夥的侄女兒來府裏與愛女玩耍。
因宋雲玉說起如意就喜悅,這婆子就對如意多了幾分尊重。
“你們姑娘若是無事,也來咱們這府中。”宋雲玉極美,老太太又聽說她素有賢名,便有心叫如意與她交好。
名聲這樣大,保不齊日後就跑不了是一個親王妃,日後若能庇護如意,就是如意的造化了。
如意歪着頭想了想,見那婆子含笑說是,又說了幾句話懷念從前,已經有要走的意思,急忙跳到地上開開心心地出去了。
“九姑娘這是?”
“九丫頭素來任……”
“小九兒素來任随本心,一會兒,你就知道了。”老太太冰冷的目光落在插嘴的張氏臉上,看得她一哆嗦,這才與這婆子笑道。
魏國公府主母是張皇後的侄女兒,行事頗跋扈,這婆子早有耳聞,又見她竟待隔房一個還是稚子的孩童如此刻薄沒有半分賢良,目中一閃。
張氏一門出了兩位皇後,又有兩位嫡皇子,只要不出差錯,至少兩朝的富貴可保,因此張氏的女孩兒都十分搶手。
前兒張氏一族相中了英國公世子,想着要聯姻招來做個女婿,不想卻叫英國公斷然拒絕。彼時府中還覺得英國公這是有些蠢,如今看了張氏行事,這婆子就得說,不結親,真是救了她家的世子了。
若娶進門的跟魏國公夫人一個德行,英國公府天都得塌了。
心中生出對張氏的幾分鄙夷,到底是積年的婆子,這婆子竟面上不顯,不到一會兒就恭敬告辭。
如意遲遲不歸,顯然十分沒有規矩教養,張氏臉上就露出淡淡的笑意。
這婆子視而不見,稽首告退往外頭去了,只是才走出院子,卻見一只紅彤彤的肥仔兒嘴裏喘着氣兒匆匆地滾進來,頭上帶着一抹薄汗。
她的懷裏抱着一大把的嫩黃的早春花朵兒的花枝,見這婆子要走,急忙滾到了她的面前,喘了幾口氣兒方才将花兒塞進了詫異的婆子懷裏,大大的眼睛彎起來墊腳叫道,“給美人姐姐賞玩!”見婆子接了,肥仔兒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兒,搖頭晃腦地說道,“自古寶劍配英雄,美美的花朵兒,就要配給美美的姐姐呀!”
這婆子哪裏聽過這樣俏皮的話,頓時就笑了。
“一定要送到姐姐的手上。”肥仔兒還不放心,拉着婆子的手殷殷地叮囑道。
“姑娘放心。”
“一定呀!”一只肥仔兒抱着婆子的手臂一路跟着,戀戀不舍,直到這婆子都滿頭大汗地上車走了,還趴在門邊兒目送。
“做什麽呢?”魏燕青正從此地經過,見一只肥仔兒趴在門板上露出半張小臉兒往外探頭探腦,擺出一個望夫石的樣子,忍不住笑着把妹妹抱起來問道。
“小九兒,可算知道什麽叫織女恨了。”見不着美人兒,肥仔兒的大腦袋有氣無力地垂了下來。
“見了我,也不開懷?”魏燕青今日做了些壞事兒正是心裏歡喜的時候,見妹妹的眼睛一瞥一瞥地偷看自己,眼睛裏都是對自己的垂涎,忍不住笑了,摸了摸她的頭發仿佛漫不經心地問道,“昨兒,表哥與咱們小九兒說了什麽?”
見如意歪頭疑惑地看着自己,他想到今日楚離與自己十分理直氣壯說的話,捏了捏妹妹的小肥肉兒方才柔聲說道,“你這個表哥素來狂狷,若說了什麽,不要往心裏去。”
什麽叫肥仔兒很好,給我留着呢?
微笑的美少年在清晨的涼風裏默默磨牙。
給他留個屁!
“知道,我已經與金……表哥說開了,他不是小九兒喜歡的類型。”肥仔兒聽明白了堂兄的話,仰着頭說道。
“那小九喜歡誰?”魏國公世子一笑,俯身問道。
“喜歡,喜歡大哥哥呀!”既然英國公府的美人兒不在身邊,魏九姑娘只能對眼前的美人兒甜言蜜語了。
被肥仔兒抱住了脖子,胖嘟嘟的小臉蛋兒拱在自己的臉上,暖呼呼的。魏燕青心裏熨帖,雖然知道肥仔兒真愛很多,做不得數,卻還是獎勵地點了點妹妹的頭,生出興致來陪着她在園子裏玩耍了一會兒,就見遠遠地,張氏腆着高高的小腹眯着眼睛憤恨地看向自己,他面上不動聲色,只是對張氏微微行禮,卻遠遠地避開了,這才抱着妹妹往另一處去,待如意隐約地問自己蘇懷之事,不由露出了疑惑。
“今日見了他一面,并無不同,怎麽了?”他便問道。
“大哥哥去問老太太,老太太讓說,我才說。”如意是個守得住秘密的人,對着手指頭小聲兒說道。
魏燕青也并不勉強妹妹,況隐約也聽說昨日老太太發了火兒,将此事記下,又問如意往哪裏去,見她要回去與幾個姐姐一同玩耍,便送了她過去。
此時,一輛車匆匆地從角門進了魏國公府,之後便有張氏身邊的心腹丫頭将一個一臉急色的男人給迎到了上房去。
張氏此時正在房裏摔摔打打,将滿屋子的茶杯花瓶都摔在地上,許久之後,方才哭着罵道,“一個小丫頭罷了,做什麽總是壓着八丫頭顯出她?!前兒廣平王世子也就罷了,咱們不稀罕,如今英國公府也叫人來問她,哪裏還有八丫頭的立錐之地?!”
明明如玉才是魏國公府嫡女,才該在王府世家走動聯絡與貴女相交,如今如玉不顯,卻叫一個隔房的丫頭奪了光彩去,如今魏國公府只知道有九姑娘,竟不知有八姑娘了。
張氏雖然因如玉是個丫頭冷淡些,到底還是自己的親閨女,是自己的體面呀!
“太太何必與一個小丫頭計較,她再風光,日後說親也得叫人打回原形!”便有一個婆子賠笑勸道,“八姑娘是國公爺嫡女,日後做王妃的。她,又能嫁什麽好人家!”
這話倒極有道理,魏三清貴,如今在國子監為官,然而日後分家也不過是尋常官宦,如意的親事确實說不到極好的。
張氏聽了這個方才容色稍緩,正要說一句別的,卻見外頭人影閃過,之後一個錦衣男子就倉皇地撲了進來,大叫道,“大姐不好了!”
他一臉天都塌了的模樣,見張氏一怔,頓足叫道,“可不得了了!不知哪個殺千刀的奪了咱們江南三十二家牙行的生意,江南那頭兒,本錢都折進去了!”見張氏一呆,他便紅了臉讷讷地說道,“大姐您給弟弟的那二十萬兩的本錢沒了,還,還……”
“還什麽?!”張氏晴天霹靂,手腳都涼了,急忙問道。
“弟弟還欠了外頭三十萬兩銀子。要不,大姐您借弟弟些?”這錦衣男人羞答答地問道。
張氏一愣,雙目一翻頓時往後頭仰去。
“太太!”